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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清喉·飞镖

是夜,沐恩医馆,一盏灯如豆。

唐眸意安静地伏在案前整理药集,目光偶然落到手边的青铜莲花烛盏上,微微一漾。只见那烛盏外缘落了一只飞蛾的尸体,不知是何时死了的,被烛焰映染成青黄的双翅已经枯萎,蜷缩成一团。

“飞蛾扑火,夙愿未了。”唐眸意微偏过头轻轻一笑,手指捻起那只飞蛾,正要顺风将它送走却停住,转而丢进烛火里焚化了,“或许这才是你最想回到的地方吧……”

她眸中波光流转,不知在思量什么,忽闻窗外极细微的“喀”的一声——

“谁?”唐眸意顿时警觉。

“栖非。”一个笑嘻嘻的声音落在耳畔,紧接着探入一张春山明丽的脸,眉眼汤汤,“依白日之约,特来自报家门。我叫栖非,栖息的栖,非凡的非。”他已经换回了男子装束,还未进屋便先递上一串糖葫芦,眨眨眼道,“送你的。”倒像是哄孩子似的。

唐眸意倒是不那么惊讶了,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谢谢栖非。”她笑起来两眼弯弯。

栖非轻盈闪身进了屋子,“听说官府去了人,怎么也没见他们把四少爷带走?”他提脚勾了张椅子坐下,大腿一拍,像是刹那有所顿悟地嚷嚷:“哦哦我知道了——肯定是你包庇真凶,没把四少爷供出去!”

唐眸意沏了杯茶递过去,“我若真想包庇真凶,便不会任你走了。”

恰恰相反,当苏家老爷扬言要捉拿栖非当替死鬼时,便是她不露声色地绕到苏老爷耳旁道:“他是晚辈的故人,苏老爷可否买晚辈几分薄面?”

苏老爷自恃有钱能使鬼推磨,自然没将她放在眼里,唐眸意便又微笑道:“要么放他走,晚辈自会销毁四少爷行凶的证据,顺便圆个谎,大家安然无事;要么捉他回来,晚辈亲自帮她开罪,四少爷会不会坐牢晚辈虽不能妄断,但苏家声誉不保却是必然。”她说话的语调依然柔和轻巧,不曾泄露半分锐气,却让苏老爷从心底打了个寒战,“苏老爷不会忘了,晚辈是个大夫,四少爷究竟生了什么病,晚辈好歹与他打过几次照面,心里总是有数的。”

便是这最后一句,彻底打消了苏家老爷企图瞒天过海的念头。

所以这件凶案最终不了了之,官府需要堵百姓之口,便称是江湖人士所为。

栖非一口茶烫到嘴,喷了出来,“呸呸呸,这帮吃软饭的,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都套到江湖人头上!”他瞅了瞅唐眸意的脸色,她始终微笑安然——但那绝非出自她内心真正的喜悦,她那温开水似的笑容,掩藏了她所有的戾气和锋芒,却已经成了她脸上的一层永远不会褪落的面具——“你觉不觉得自己像个菩萨?”栖非兀自咕哝了句:真不可爱。

“因为我是大夫?”唐眸意疑惑反问。

栖非“噗”的一声乐了,“你还真——”他陡然转了个弯,“干吗对我那么我好?”

“我只是顺着栖非的意思走啊。”唐眸意倒是不明白了,歪头想了想,“你坐在树上,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然后砍断那棵槐树,让我发现里面的尸体,接下来是那个缝合的伤口……不都是栖非在暗示我吗?”言外之意很明显——她本来不想管的,却是被他促使着才郑重其事地查起案子,“我原以为是栖非跟四少爷有仇,才……”

“咳,”栖非差点呛到,“我跟他有仇?开玩笑,我昨晚出来晒月亮,看见他背着自家媳妇鬼鬼祟祟的,而且不走大门走窗户,我一时好奇才跟过去看个究竟,谁知道——”他眼珠子一转却又嘿嘿直笑,露出一口白牙,有些狐狸似的狡黠,“不过我倒是猜出来了,那家伙之所以要杀妻害子,是因为他老婆对他不贞在先,暗地里跟那个小白脸管家有一腿呢。至于他老婆肚子里的孩子嘛……反正又不是自己的,他心疼个鬼!”

唐眸意弯眉一笑,“原来栖非都知道了。”而她也一早便看出来,四少爷不能人道,一个男子岂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出轨怀胎?“难怪医理上说,身体缺陷容易导致心理变态,果然不假呢。”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明明自己没那个能耐,还把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娶回来——”

“占着茅坑不拉屎呗!”

“嗯,就是这样。”唐眸意颇为赞同,“那么栖非呢,栖非又为什么要帮秋汐缝合伤口?”

这个话题岔得栖非猝不及防,愣了片刻,“还不是为了让她走在黄泉路上好看点。”他笑嘻嘻地摸摸自己的左耳垂。

唐眸意像是没听见,径自说着:“但是栖非却没有给另外两个缝,尽管她们的尸体都保存好了没有腐烂。所以秋汐肯定是特别的……”她缓缓凝眸,带些试探性的口吻,“栖非从前和她有过些来往?”

“没有!”栖非脱口否认,撞见唐眸意乌黑的眼色,他又懊恼自己回答得太快,分明是欲盖弥彰了。无奈叹息口气,他才慢吞吞不大情愿地道,“我确实不认得什么秋汐冬汐,但我好歹住在苏宅大半个月,碰过几次面,我只是觉得……”他拿手指去撩拨青灯烛火,掩住眼底欲露的神色,“她的颈子很好看,若是在上面留下一道伤口,未免太可惜了。”

唐眸意似有所感地低语:“我也听瞳姐姐说她‘俯仰百态,动静相宜’,原来就是形容那样的美感。”她素来知道秋汐是个美人,却也只是单纯地觉得她好看些罢了,形容不出这样动人的风韵——“可见栖非是极留意她的。”她话语熹微。

栖非却听见了,连自己都控制不住一句话就顺了出来:“我娘从前也有那样漂亮的颈子,左侧还有一粒青痣,我常常勾着她的颈子四处玩——”他突然不说话了,“腾”地跳起来,“喂喂唐四小姐,不带你这么套人口供的,说到底你还是信不过我!”他故意鼓起腮帮子瞪她。

唐眸意往后缩了缩,脸上笑容扩大,“嗯……很甜。”她咬了一口糖葫芦,津津有味,“是在哪家买的?”唐四小姐别的能耐没有,若说转移话题的本事简直是无人能出其右了。

“……”栖非直接用眼神凌迟她,想他栖非少爷是出了名的舌灿莲花哗众取宠,从来只有让别人吞鸡蛋梗死了的分,几时吃瘪成这样?偏偏罪魁祸首的那个姑娘还是一脸坦然自若的微笑,栖非在心里把孔圣人的那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默念了百遍,余光一瞥落到她辫尾的红缎花结上面——

不等自己察觉心口的悸颤究竟因何而起,他的手指已经扯过她的发辫,解下那根红缎子。

唐眸意没有闪躲,只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里升起了不可置信的神采。难道他还记得?

栖非栖非,你还记得瑷晓的对不对?那个愿意天涯海角追随你的笨丫头……可我怎么能直接问你呢,只能想方设法从你口中套出哪怕一点点的回忆……

“你们唐家可是有个叫瑷晓的丫鬟?”栖非转过脸去看窗外,闲闲问道。

唐眸意也学着他心不在焉地啃着糖葫芦:“有的……呃。”突然觉得嘴里的糖葫芦变了味,她吐出那颗蘸糖的鲜红山楂,眼神渐渐变得古怪,“栖非问这个做什么?”

“我跟她有过几面之缘,还是五年前的事了……”栖非并未发现她的异样,自顾自说着,刻意模糊了一些细节,“……后来跟她走散了,所以我想知道……她有没有回唐家?”

栖非缓缓转过脸看她,眼里有一丝希冀的光。

“她死了。”唐眸意拿衣袖拭去嘴角的糖浆,温和地笑笑,“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她擅自离府在先,后来被夜影们抓了回来,后来,我就再也没看见她了……”猛然间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决绝了,便又添了几句,“其实我也不能断定,可能是父亲派她去别的地方练功去了……”

那最后几句却更显得苍白无力,栖非眼里的光芒刹那散去,“这样……这样啊……”他伸手像是要去扶桌子,陡然又缩回来,“时候不早,不打扰唐四小姐休息了。”

“等——”唐眸意张口欲言,红衣已经消失不见。

唐眸意茫然地看着手里那颗格外大的山楂。原来那山楂里面还塞着一张极细的纸笺,上面写的无非是些矫情的诗句,却显然出自女子之手。如今市井间都流行这样的“糖葫芦传情”,手段含蓄又富有情趣,姑娘家们乐此不倦。

唉,我果然是嫉妒昏头了,都“但愿君心似我心,从此莫分离”了还含蓄呢?唐眸意抿了嘴,真后悔第一口竟然那么义无反顾就咬下去了!而她先前故意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在跟自己赌气,明明是别的女人送给他的饱含浓情蜜意的糖葫芦,可他却借花献佛来送给她。

越想越气闷,这谁做的糖葫芦?一、点、都、不、甜!酸得她牙根都断了!

唐眸意一咬牙就要把糖葫芦丢到九天云外去,猛然间想起什么,一摸自己的发辫——

噫,难道他也昏头了吗?怎么竟将那根缎子一起带走了?

唐眸意旋即又恢复了满面笑容,正好,明天有借口去找他了。

翌日,秋绥客栈。

唐眸意还未上楼,便听见一串笑珠从二楼雅间传出来:“那好,我就唱一曲给你们听,免得你们出去了抱怨咱秋绥客栈照顾不周!”

唐眸意心道这位想必就是客栈的女掌柜了,随即便闻女子的唱曲声起,圆润细致的秦腔令唐眸意的脚步一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右手腕,转而快步走到雅间隔壁的天字上房,正是栖非所住的地方——

“唐四小姐今日很闲?”栖非正架着一双腿在桌子上,整个身子都仰躺进后面的贵妃椅里,一面不停往嘴里丢着花生豆,故意嚼得嘎嘣嘎嘣脆响,“如果是因为昨晚的事情觉得过意不去,那可万万没必要,反正我也不在乎。”说着懒洋洋地觑了她一眼,但脸上看不见任何消极恶意的情绪,“我知道唐四小姐心地纯善悬壶济世,不过对于你们唐门的行事作风我也早有耳闻。”

他始终都是那个没心没肺的栖非。若说他对“瑷晓”的印象,五年的时间也只剩下一个单薄的影子,更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只是因为原本还抱着最后一丝希冀,所以当希望彻底破灭后会克制不住失态,不过他是栖非嘛,天底下最快乐最无忧的栖非少爷——

唐眸意沉默地走到他面前,摊手,“我是来拿回我的东西的。”

栖非挑挑眉不明所以。

唐眸意指指自己的发辫,也不说话。

“……”栖非的嘴角有一丝极细微的抽搐,这姑娘存心来气他的吗?他当然是故意拿走她的头绳,就是想看看她的态度,结果——果然无声胜有声啊……“嘿嘿,我算知道了,有些人就喜欢故弄玄虚,明明心里紧张得要命,表面上非要装得跟没事人似的。切,一点也不可爱。”他从怀里取出那根红缎子晃了晃,“叫我一声栖非哥哥,我就还给你。”摆明了一副大爷在调戏的轻漫态度。

唐眸意不答反问:“你一直喊我唐四小姐,可知道我的本名是什么?”

“不是叫‘唐眸意’吗?”

“那就这样喊吧。”唐眸意温婉一笑,趁对方还没回过神时已经从他手里取回了那根红缎。

“……”栖非终于能够体会姬幼彦神经痛的感觉了——那是一种极度想爆发却极度无奈的挫败感。唐四小姐从来不笨——从来就不,相反因为她太聪明了,所以懂得用最不动声色的方式回避自己不想面对的问题。旁人只当她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却不知她早在心里绕了好几个弯。又或者——纯粹就是她太懒了,为了减少麻烦,索性就将一条路堵死,以绝后患。

而她表面上又是这样温和平淡,事事满不在乎,好似从来没有执迷过的女子。都说珍珠越磨才越圆润,而她究竟有过怎样的经历,才会养成这样藏珠不亮的性格?

栖非思绪一顿,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这本该是他设的圈套,故意接近她,打动她,让她完全信任自己,然后顺理成章地寻出那个字……可如今怎么却是自己先对她产生了兴趣,想要对她知根究底?

“我都不知道,你今年多大了?”栖非摸着自己耳坠,无聊地找着话题。

“我……”唐眸意竟有些黯然地垂了眸子,“过了夏至便满二十三了。”若是寻常姑娘家到了这个年纪必然已经儿女成群了,可她不能,因为她是唐琏的女儿,更是唯一一个——

她眸中精光忽闪,瞬间翻掌而出,腕上银链便在刹那飞射成线,刺向南窗!

“砰!”霎时银光四溅,唐眸意手腕一动,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便闻“呃”一声呻吟,同时银链一收便已将那偷袭的青衫男子带至眼前——

银链几匝紧紧缠绕着对方的颈项,链子上的银匙已经刺透了他的皮肤,奇异的是竟没有半丝血迹溢出。

而银链另一端还缠在唐眸意纤细的腕上,原来这银链便是唐门的绝密暗器,一萼千姝媚!

“这是——”栖非的视线却紧盯着她手上的银链,那银链制作得极是精巧,雪亮的链环上对称排列着许多细小的像是银匙的坠子,银匙上还镂着蝠纹暗花,却绝非装饰用的。若他没记错的话,当年瑷晓丫头也是用这样的暗器……传闻唐门从来不会制作两件相同的暗器,可她怎么——

“这暗器和肌肤贴得极紧,可能有点痛。委屈你先忍着些,待我问完话自会替你疗伤。”唐眸意温柔笑笑,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个问题,你的目标是我,还是他?”

“是……他……”

“回答得太干脆了,我有点不太相信呢。”唐眸意抿了抿嘴,“那么,第二个问题,其实你来偷袭是被女掌柜指使的,对不对?”

青衫男子脸上露出惊惶之色。

唐眸意却突然偏过头去看栖非,“你觉得掌柜的刚才唱的曲儿动不动听?”

栖非抓抓头,“凑合吧。”他又不爱听这些东西。

“可我听见的却是她的霸气和野心。”唐眸意轻巧一笑,有意无意往隔壁看去一眼,“她确实唱得很动听,声线细腻圆润,且五音之中宫、角、徵的音质最佳,但在清商转羽时,本应该是悦音走上调,她却没有藏好,所以很明显泄露了一些锋芒。”

栖非有听没听地应了声:“唉——”像是突然间发现什么,手腕一折便朝青衫男子的胸口探去,“噌”地取回了一只红玉镯。

“哟呵,原来是神偷门的人喏!”栖非顿时咋呼起来,撞见唐眸意略微惊讶的眼神,便又笑哈哈地将手里的镯子递给她看,“好家伙,这明明是‘蓝田玉斋’的镇店之宝——瑞鹤妃玉镯!我前阵子才听说它被贼儿偷了,没想到今儿个便寻到了它的新主人!”

“神偷门啊……”唐眸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这秋绥客栈竟是神偷门的暗部。”她转而去看黑衣人,微微一笑,“掌柜的就在隔壁唱曲,不可能发现不了你。可她如今的秦腔却分毫不乱,足见她胸有成竹。何况她原本就是个厉害的人物,若你身份可疑,她又岂会放你进来?所以最大的可能便是——她便是幕后主谋。如此看来,这神偷门门主的身份自然非她莫属!”

语毕忽闻“嗖嗖嗖”的极细声响,唐眸意还未辨清是从何处扫来的疾风,自己已被旁人翻身压倒在榻,险险躲过了落在身侧的十几枚雪雨流星镖。

灼热的气息陡然近在咫尺,她面上一红正要喊出声,腰身却被揽住,紧接着一个利落的鲤鱼打挺,躲开了第二发的流星镖。

直到那时唐眸意才惊觉——这流星镖根本是从这客房的四壁间射出的!

原来她从进房起就被算计了!唐眸意心中微恼,突然将栖非往西侧推开,同时腕上银链再度挥出,挡开了南面墙壁上射来的流星镖。

“都说唐门暗器天下无敌,今日一见才知山外有山。”唐眸意虽处于险境却也临危不乱,掠步翻花躲开那些流星镖,轻功底子极佳。她的轻功倒也有个名儿,叫“醉红绫”,虽由唐门始祖唐瑛所创,由女子使出更是轻盈灵动似飞燕掌中舞。

“都说唐四小姐白捡了杨城四秀的名号,实质文武百技一无所长,今日一见才知谣言皆不可信。”女子娇媚的笑声不知从何处飘入,正是那唱秦腔的熟悉语调,温润中藏有锋芒,“可惜他们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唐四小姐原也是个深藏若虚的奇女子。”

唐眸意不置可否地笑笑,一面从容不迫地躲开四壁交错的流星镖,“蒙阁下谬赞,待阁下真正见识到其他三位姐姐的过人之处,便知道传闻不虚。”

话音未落,北面突然横扫而来数十枚流星镖,势如破竹!唐眸意眼眸轻眯,足尖一点飞身而起,手中银链随之挥舞而出,却没有料到,便在这翻身的瞬间,发尾的红缎子飘然而落——

“丫头!”情急地一声大喊,银链那端竟被栖非徒手接住,同时拂袖一扫,极细小的“呲”声夹杂在被反弹开来的流星镖里,被人忽略。

唐眸意瞪大了眼睛,“你……”

“先离开这里再说!”栖非直接拉过她一同飞掠而出。

后面并没有人追上来,直至两人落定在偏僻的巷尾,唐眸意依旧有些不可置信,“你刚才……为什么……”

便见栖非笑眯眯从身后取出那根红缎子,捏捏她的鼻尖,“笨丫头呐,连花绳都系不紧,幸好我拯救得及时——”一面说着,一面麻利地为她缠上花结,方才那一瞬自己的所作所为,如今细想起来也觉得不可思议,只是因为看到她脸上惊恐万分的表情,所以直觉就跳出来保住了那根缎子……“嘿嘿我就知道,它肯定对你很重要,不然你也不会跑了这么远来找我,就只是为了要它回去——”

栖非还要说什么,却只觉后背一阵钻心的疼痛,几乎令他站不住脚。

幸而唐眸意扶得及时,“你怎么了?”她顺手探过他的脉,眸光骤冷,“你中了流星镖?”猛然回忆起来——便在流星镖被反弹回来时夹杂其中的异样声响,难道说——

那枚流星镖竟已经刺透皮肉没入他的身体里去了?

她惊慌地伸手绕到他背后,果然摸到一个细小的伤口,血也流得不多,因为那身大红衣裳太显眼而被忽略了。

“你——”唐眸意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那枚流星镖……好像卡在脊骨上了,咳……有点痛。”栖非勉力喘口气,扶着她的肩膀,“没事啦没事啦,你帮我取出来不就成了?”

“不是……并不是那样的,”唐眸意摇头,“那枚流星镖上有毒,而且是天下第一奇毒‘点绛唇’,就连唐门的人都未必能解。”

栖非的脸色煞然变白,他扯了扯唇角想笑,但那笑容扭曲了却变得说不出的古怪,“怎么可能……有毒?”

不——不可能的!计划里根本没有这一出啊!

计划里,他和罄娘——便是如今秋绥客栈的女掌柜,他们事先便已达成共识,故意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故意由他引出神偷门的秘密,让唐四小姐绝对不会怀疑到他头上,最后还要用任何理由为她挡下一枚流星镖,让她心存感激,从此对他死心塌地。

而现在他却发现,原来连自己也被罄娘算计了吗?那枚流星镖涂了剧毒——是想连他也一并灭口,才能守住神偷门的秘密——是吗?

他自诩聪明,从不轻易信人,如今却被这世上唯一相信的人反咬一口!哈——多讽刺——

“栖非……”唐眸意终究有些不忍,握住他冰冷的指尖,“你的毒,我能解……”她的声音有些喑哑,像在竭力隐瞒着不可宽恕的罪孽——那些冲动的话语即将脱口却又被她咬牙咽下,“只有我能解……这样很好,不是吗?”

他的苦,只有她能懂。他的毒,只有她能解。最珍视的人啊,她就一定会想尽办法将他守在身边——这样很好,很好很好……

“丫头,”似乎是后背的疼痛麻痹了筋骨,又像是被耳畔那个清软微黏的声音蛊惑,栖非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他们利用我把你引出来,我也算是半个帮凶,你……不生气吗?”

唐眸意温柔笑起,“我怎么会生栖非的气呢。”她话语熹微,轻轻抚着他的后背,“我永远都不会生栖非的气的。”无论栖非做了什么,哪怕是利用和伤害——

永远都……不舍得啊。

“我们现在就回医馆!”唐眸意拉着他就走。

“等等……”栖非有气无力地摇了摇手腕,“在那之前,能不能先把这玩意儿解开……”他承认这手链很漂亮,不过当它像押解犯人似的将两只手铐在一起就另当别论了。

“其实……”唐眸意局促地咬住下唇,“我刚才就已经发现……我好像解不开了……”

“……”栖非几乎就要眼前一黑,“那你当初是怎么缠上去的?”

“是十三姨替我缠上去的……”

“……你以前没解过链子?”

“也是十三姨替我解的……”

“……”

“……”

“……还是先回医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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