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十八岁，再见
自从秦朗月来兴师问罪之后，就一直没有回到九方。二姐说，他出差去了国外。楚玄羽已经整整六个月没有得到他的任何消息。
可是，他总会回来的。因为，他绝对不可能错过大姐的婚礼。
楚清茉大婚，九方山庄四处张灯结彩。
楚玄羽起得很早，在花房搬运着花草。她还是无法相信直到这一刻，秦朗月还是没有回来。也许，他已经打定主意和她划清界线，然后，直到她老死，他也不愿再看她一眼。
一双手伸过来接住了她捧住的一大束百合，她抬头，看到了浅笑的秦朗月。顿时，一股酸涩席卷了她的所有知觉。她略微退后，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希望自己不要虚弱地倒下去。
他看着她有些苍白的双颊，微微蹙眉，“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她面无表情地看他，“谢谢你的关心，我很好。”
他直视她良久，然后笑开，“玄羽，你的眼神像是要杀了我。”
她咬牙切齿，“你为什么要出现？你为什么不去——死？”
他愣了下，很意外她的激烈反应，只能幽幽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朗月。”从花房走出的楚凌淇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持，“你怎么回来了？我以为你至少还需要一段时间……”看到楚玄羽就在旁边，楚凌淇赶忙打住。
秦朗月微笑，“清茉的婚礼如果我不参加，她一定会记恨我一辈子。”
楚凌淇笑，“把花放到门口就可以了，他们会送去礼堂。”
楚玄羽别开头，自顾自地走开去。
秦朗月看着她的背影。她恨他了，是吗？
安顿好卫远飞，他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他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被他伤害的她，他甚至开始害怕她开始恨他。这是怎样的情绪？
他跟上她的脚步，有些紧张地开着玩笑，“怎么？不想再看见我了吗？”
她顿住，转身看他，“如果是呢？”
他像是忽然被冰冻，愣在当场，从来不知道有一天会这样斩断与她的牵系。她恨他，用这样激烈的方式。
她挤出一丝笑，看他憔悴的面庞，“秦朗月，原来你也会老。”明明是该恨得咬牙切齿的，可是，话出口的瞬间，泪却已经抢先。从他们相遇开始，他就不知疲倦地打理着九方的一切，可是，曾几何时，他已经失去了青春？他累吗？他苦吗？
他看她，苦笑着安慰：“怎么了？人人都会老啊，我不过是老得比较早。”老，第一次这样让他的心微微刺痛，他已经开始苍老，她的青春却刚刚开始。
她背对向他，胡乱地擦去泪水，“我要到前厅去了。”
他应着，看她穿着精致的礼服，“嗯，今天——你很美。”第一次这样形容她，却发觉这样的美只是将她更远地推开。突然怨怪起自己这样沧桑，也突然嫉妒起那些少年。
她转身看他，有些诧异于他的赞美，粉红色泽的唇瓣在阳光下透出诱人的光晕。
他看着她，忽然之间好像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楚玄羽。这样妖娆，这样诱人，这样让人心动的楚玄羽。
“玄羽。”他无意识地开口，没有发觉自己语气中夹杂了多少的痴迷。
她看着他的眼，心跳得又快又急，他眼中的她是美的吗？他眼中的她可以让他失神吗？他眼中的她可以从少女变成一个——女人了吗？
他很快回神，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玄羽，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去前厅了。”
她的话打破了她的迷梦，她轻轻叹气，他——这么快就清醒了吗？望着他的背影，她只能抚着自己的心脏，让它渐渐平息。
原来，他能给她的幻觉只有那么多。
楚清茉的婚礼状况连连，楚家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开交。插不上手的楚玄羽便躲进花园一杯杯地喝着香甜的葡萄酒。她想要等到秦朗月。等待的时候，她甚至向自己发誓，如果他不来找她，她就立刻离开九方，然后永远永远不再回来。然后，用她的整个余生来恨他。
所幸，在她喝得东倒西歪，冻得有些瑟瑟发抖时，他终于走进了花园。
他看着她的一袭礼服，怨怪着三月傍晚的寒风，赶忙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她迷蒙地看着他，嘴唇微微颤抖着。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轻轻地吼，“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温度是多少？居然还穿着薄纱礼服，然后喝得像个酒鬼。”
她不语，努力咬住唇维持着苍白的笑容。
“我送你回去。”他揽住她的肩。
“我不要。”她挣脱他，连带地推开了他的外套。
“楚玄羽！”他为她伤害自己的任性怒喝，“你给我马上回房间，否则我——”
“否则什么？”她微微地笑，落寞而可怜兮兮，“否则你要离开我吗？秦朗月，你究竟将我放在什么位置？我对你而言如果毫无意义，你为何一次次践踏我的真心，凌迟我的自尊？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么伤人！每一次我要往前走一步，你就退一步；每一次我退得远远的，你却又迫不及待地靠过来。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这样对我，你将我置于何地？”
他看着她，不发一语，从她的指责里审视自己。他一直都是这样在伤害她吗？那些令自己心安的若即若离到底给了她怎样的绝望与伤痛？
“玄羽。”他靠过去，抚摸她的脸颊，“再也不会了。”
她垂下头，忍住头昏脑涨的疼痛，“秦朗月，不要再一次了。我快要累死了，我快要疯掉了。”
他发现了她灼热的体温，赶忙抚上她的额头，她在发高烧，而她浑然未觉。
“玄羽。”他捡起外套将她抱起，走向他的房间。
她安静地靠在他怀里，没有力气再去与他争辩。她就是这样没种地眷恋他的温暖，眷恋他的每一次温柔。
“玄羽。”他低头看她迷蒙的眼睛，将她安置在床上。
她伸手环住他的颈子，让他无法选择地贴附在她的眼前，“秦朗月，你不要走。”
他看着她，“玄羽，你需要医生。”
她用力抱住他，任性地吵着：“我不要医生，我只需要你。”只要他在她身边，她什么都不需要。
他愣在当场，只能看着她酡红的双颊，“玄羽。”他试探着她额上的温度。
她将他缓缓拉近，然后笨拙地吻上他的唇，僵硬的舌刷过他的牙齿，寄望于得到他的回应。他不爱她，那么，他可否去爱她年轻的身体？
“玄羽。”他的呼吸有丝凌乱，混沌的她没有发现。
她闭着眼，头痛欲裂，喃喃低语：“秦朗月，为什么你就是不要我？”
他看着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
她委屈地扁起嘴唇，“有那么多人可以选，可是，我却只能爱你。”
他垂下头，抚着她有些烫的额头。
“秦朗月，你要我吗？如果你不要我的话，我就去找别人，然后，永远永远也不要见到你。”
她的话让他呆愣，她已经被他伤害到要与他一刀两断，然后爱上别人了吗？她这么美好，即使没有他，她也一定可以找到爱她的人。
她睁开困乏的眼睛，看近在咫尺的他，轻轻唤着他的名：“秦朗月，如果我爱上别人，你在乎吗？”
他盯住她，想着这样的可能性。想着有另一个男人可以拥有她的一切，她的笑，她的拥抱，她的爱，她的一生。这样的结局，他在乎吗？
一滴泪滑出眼眶，她抬手抚摸他的脸，“你在乎吗？也许，你根本从来都不在乎——”
嘴唇忽然被吻住，她张大双眼，看他清澈的眸子里映出自己慌乱的神情。
他——吻上了她的唇？！
他再一次不告而别。她对于他的没种感到羞耻。明明是他要吻她的，不是吗？那他逃走做什么？他在用这样的行为提醒她他后悔了吗？
她躲在自己的园子里，对大姐的明示暗示置若罔闻，径自沉沦在自己的世界里。既然他没有专门通知她，那也许就代表了外公要给他举办的庆生晚会没有任何一点与她有关。她又何必自作多情？
“玄羽啊，你真的不去了吗？”楚清茉皱着眉头，看着不停翻书的小妹，“你知不知道朗月已经三十岁了？爷爷已经着急了，说不定就自作主张把他许配给某个姐妹啰。你也知道，朗月虽然算不得绝世美男，不过，那种温文儒雅的气质还是很令人着迷的。说不定咱们的某个姐妹早就垂涎他好久了。你一点也不担心吗？”不应该不应该啊，大大的不应该，她听来的传言中绝对不包括秦朗月和楚玄羽两看两相厌。明明是郎有情妹有意才对，不是吗？
楚玄羽叹气，看着已经二十六岁“高龄”却依然单纯无知的楚清茉，“大姐，他讨厌我，你不知道吗？”
“我讨厌你？我怎么不知道？”突然插入的声音让楚玄羽愣在当场。他应该在前厅接待各地赶来的九方弟子，怎么会来她的园子呢？
楚清茉对于秦朗月的出现满意至极，赶忙怪笑着紧急退场，惹来秦朗月责备的眼神。清茉啊清茉，你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倘若玄羽有清茉一半的天真，那么她会像任何一个十八岁的少女一样梦幻而又快乐。
“你怎么会来？”她从藤椅上起身，悄悄将手中的书放到身后。
他看她手中的书，“在看什么？”
她看他一眼，“随便看看。”
他向她伸出手，习惯性地想要了解她的一举一动。他已经不管她那么久了，却在面对她时居然还有这样的习惯。
她将书递给他，盯着他的眼睛，《爱人的近旁》，他还记得吗？
他盯着那首诗，看她，“原来那首诗叫做《爱人的近旁》。”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于这首诗的记忆让他微微地不悦。那应该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她却依然记得？！为什么呢？因为她第一次收到情书，还是因为卫远飞的再度出现让她突然之间动了心？想到卫远飞，他突然觉得心中一阵烦闷。
“我喜欢这首诗。”她盯着他，不让眼中的泪夺眶而出，“你还记得吗？”
[我想起你，每当太阳从大海上辉煌照耀；
我想起你，每当月亮在泉水中抖动彩笔。
我看到你，每当在大路的远方扬起灰尘。
每当深夜，流浪者在山间小路哆嗦战栗。
我听见你，每当大海掀起狂涛发出咆哮；
在沉静的林苑中，我常去倾听万籁俱寂。
我伴着你，即使你在天涯海角犹如身边；
太阳西沉，星星很快将照耀我。
呵——愿你也在这里。]
有多少次，她不住地想他，想他身在何处，想他与谁在一起，想他可曾想过她，想他想到无法入眠，想他想到从梦中哭醒，然后渴求他的一个拥抱。可是，他从不知道。
他揉一揉她的头发，“哭什么？”
她后退一步，乱七八糟地擦去泪水，“没事，只是觉得这个诗人太可怜了。无论她在做什么，都在想着爱人，可是，她的爱人却不在她的身边。”
“玄羽，你还太小，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的。”他把手中的书放下，看她瘦小的模样。除了身高不断变化，她似乎一直都是清瘦的。他一直都知道，她挑食得厉害，偶尔，还会厌食。
“我没有荒废学业。”她为自己争辩，“而且我也不小了，我十八岁，我有幻想和期待恋爱的权利。”
恋爱？第一次从玄羽口中听到这两个字，他愣了一下。是啊，她已经十八岁，她已经到了被人追求花一样的年纪，她可以幻想，甚至可以享受喜欢与被人喜欢的快乐，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这样苦涩？
他三十岁了，已经过了恋爱的好年纪，而她的青春却正在熠熠闪光。
他伸出手抚触她娇嫩的脸颊，她的皮肤一如婴孩，干净而洁白，没有任何的瑕疵与沧桑。这样娇美的女子，她如何不被人喜爱与追求？
她看他，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进他的眼中，他知道他在做什么吗？他是把她当成一个孩子，还是一个少女？
她慢慢走进他怀中，靠在他的胸口，陶醉于这一瞬间的温柔与宁静，也许，他其实也是有些眷恋她的。
“玄羽。”他抛弃自己的矛盾与挣扎，拥她入怀，“我希望你快乐。”
她紧紧环住他的腰，闭着眼睛听着他的心跳声，“我很快乐，真的，可是，我的快乐只有你可以给我。”
他吻着她的发，嗅着她的香气，“我很高兴，我可以令你快乐。”
“秦朗月。”她轻笑着，“你在我的身边，真好。”
他轻轻叹气，然后紧紧地拥住她。就让他放肆一次，就让他忘记他们之间横隔的一切藩篱，就让他假装他们可以像任何一对情侣，就让他不去想也许明天他就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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