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月从后花园门口打马出来,刚绕上大道就隐约听闻后面有数十骑奔行,忙扭头一看,心道不好,难道是卓府家丁追来了?
程逸飞一行远远地看见印月身影了。程逸飞勒马道:“不要打草惊蛇,我们就远一点地跟着。”
印月心想坏了,我这不是给他们带路吗?到三叉路口时,印月略一迟疑就打马去了另一个方向,扭头见追兵跟着追来,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但马的目标实在太大,如果真被抓回去,那还得了?岂不被抽筋扒皮?在绕过一个山口后,印月毅然弃马向田间奔行。
卓林道:“这死丫头不走大道,往那田垅里跑啥啊?”
程逸飞忖道:“男女私奔是见不得人的事,走小道是理所当然的。大家都弃马悄悄给我跟上。”
如此猫捉老鼠般地折腾了近两个时辰,印月慌不择路,拐进了稻田间。时值春耕时节,田坎上又稀又滑,印月差点摔倒了,心想包裹在身哪逃得了家丁的追捕?不禁暗道一声:“姑爷小姐啊,印月无能,你们只得受穷了!”说着打开包裹将黄金首饰撒了一地。后面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三十多家丁哄跑着去抢,踩上滑溜的稀泥,摔倒了一大片,好几人都跌进了田里。气得程逸飞骂道:“都是些没用的东西。”见印月即将跑出视线了,心念一转:“看来这丫头早就发现我们在跟踪了。糟糕!这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吧?快把那死丫头抓住!”
众家丁发一声喊:“印月站住!死丫头给我站住!”
众家丁既已得令追拿,一个小女子哪还逃得了?眼见愈追愈近,却见前面悬崖挡道,崖下竟是滔滔文井江。追兵在后前遇江,印月急得几乎哭了起来!
程逸飞已经奔上山来,一见印月走投无路,不禁哈哈大笑:“印月丫头,如果你放走了小姐,你知道卓老爷会怎么处罚你吗?你就等着受尽折磨再被碎尸万段吧!”
“程公子,印月今日横竖是一死。滚滚文井江,就是俺的葬身之所!”印月面对程逸飞,心情反而平静了:“司马先生和小姐是情投意合!程公子啊你不仅不成全,竟还落井下石!算我以前看走了眼,这种卑鄙行径是你程逸飞所应为的吗?小姐的个性你真不知道?把小姐追回去就能顺了你的贼心?既敢私奔,还能顺了你!做梦吧你?作为一个奴婢,我都为你汗颜。”
程逸飞欲上前,印月厉声道:“不要过来!”
印月立在悬崖边,仰天悲声道:“今我印月死不足惜,只可惜未能报答小姐的大恩大德!小姐啊,想我五岁时爹娘过世,你一直待我亲如姐妹,印月却不争气拖累了你,让你又受穷啊又受苦。今日我印月死得好不甘心。一来我还未及报答小姐你的恩惠;二来我还未及见着我那出世就定亲的夫君!苍天啦你为啥竟这般残酷,临死都没让我见着丈夫一面,只留一枚玉戒让我幻想至今……”
印月吟得既悲且哀,听得程逸飞心头怆然。当听得印月五岁而孤、玉戒为婚时不禁大惊失色:“莫非……”
如此想得一想,程逸飞忙上前欲拉住印月,嘴里叫道:“印月,千万别跳……”
印月哪容得被抓回去受罪,转身向崖下扑去:“爹娘啊,你们在生前印月未能尽孝。女儿现就来陪你们了!”悲哀的叫声撕碎了寂静的夜空,惊起几只鸟儿扑腾着翅膀跟着哀鸣。
江里腾起一片巨大的浪花,溅得程逸飞浑身颤粟:“如果印月是自己妻子的话,那不就是我亲手杀了她?”程逸飞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暗骂老天怎么总是捉弄自己。
有道是吉人自有天相。印月醒来时,见自己正躺在船舱中,旁边一丫环打扮的姐姐正给自己喂着姜汤。
“啊,你这小女子的命可真大,晚上这么大的风浪还能活过来。”印月见说话的是一位和蔼的老夫人,见她又向外喊道,“次卿啦,快进来快进来,落水的女子醒过来了。”
一位年过半百的男子走进了船舱,印月一见其人相貌堂堂,眼似星光,眉如刷漆,虽是便服打扮,恐是一官太爷吧。忙起身跪下道:“恩公啊,我难女九死一生蒙你相救,恩同再世父母,即便今生难报,来世也当犬马相报。”
“小女子,我且问你。你深更半夜的怎会掉进这江里呀?你叫什么名字?”男子示意丫环扶起印月道。
是啊,印月怎么会掉进这江里呀?小姐私奔的事能说得出口吗?为官之人肯定把这档子事视为伤风败俗!印月略一思忖即泪水涟涟道:“恩公啊,我难女名叫印月,五岁时父母亡故。好赌如命的远房叔叔带我长大,自小受尽苦难,见我成人后又卖进勾栏院。难女虽是布衣女,却懂得三纲五常,拒不接客。鸨婆给我三日限期,再不接客就叫我死无葬身之地。恩公啊,我难女全仗两位姐妹帮助才逃出了勾栏院,没想被鸨婆发现后派打手紧紧追来,我走投无路只得投江以保清白了。今夜若非遇到恩公,我难女的命早被阎王收了去啊。”
“好啊,好!了不起,了不起!”男子捋着三络银须道,“小女子身落勾栏院,出淤泥而不染,一腔的正气玉节远胜过千金小姐。老夫钦佩!好,想我公孙弘也是寒门出身,虽曾任过薛县狱吏却被免职,苦读到四十又修儒术,一生难遂好不凄凉!如今游历到蜀郡却急告后母病故,今若不是连夜赶回奔丧恐无缘救你。想我老夫年已五七尚膝下无子女,此真乃上天眷顾于我啊。小女子,吾欲收汝为螟蛉继女,与我共赴淄川,同享天伦之乐如何?”
“啊,谢谢恩公!”印月心道恩公救得我性命,我亦当报答,忙跪下道,“爹爹、母亲,请容女儿万福叩见!”
且说相如、文君等不来印月返回,暗忖印月被羁留卓府了吧。便依约启程,一路走走停停,虽涉水跋山却也乐在其中。相如有文君相伴,如同新婚燕尔,酒香饭足,哪还有半点病魔缠身的影子?一路琴瑟和鸣,如胶似漆,待得归至安汉,早已如同一对百年老夫妻般恩爱有加,羡煞天下有情人。
“唉呀,还没走多久,犬子就带回了个如花似玉的夫人,真能干。”
邻里张婆婆眯缝着双眼,一脸慈祥地拉着相如和文君的手道。“犬子是什么意思?”琴心一本正经地悄声问桑果。“你怎么这么笨啊?犬子就是狗儿!”桑果附在琴心耳边说,“以后啊,你就是狗夫人的狗奴仆。”“我是小姐的妹妹,不会和你一样,当个狗奴仆的!”琴心骂道。青苇的母亲张氏见相如、文君携着手如此恩爱,也喜道:“是啊,我们相如和文君真能干!前几天都听说了你们动人的故事,好样的!好样的!”
青苇也跑了过来:“就是就是,大家为你们的故事感动!相如哥,我娘亲不同意我和唐打铁的婚姻,我昨晚说‘你们不同意是吧?那我就学文君姐私奔了!’娘亲一听:‘那相如是我们安汉的骄傲,唐君算什么呀?’我说:‘正因为是我们安汉的骄傲,所以我才要向他们学习,争取自主婚姻啊!’最后我娘亲无言以对,就同意了也。”
“大街小巷都在谈论你们的勇敢啊。”婶姨们无不为相如和文君的结合叫好。
相如忙向文君介绍这位是张婆,这位是胡姨,那位是罗婶……文君见乡邻们如此亲切和蔼,也不拘束:“各位爷爷奶奶,叔伯婶娘,兄弟姊妹,我文君与相如一见倾心,今能得以同归安汉,还望大家以后多多关照。以后我也将成为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真是太高兴了。”
相如满面笑容,也连连拱手道:“问好乡亲们!等安顿好了,请列位高邻一起过来赏光喝酒!”
青苇把文君拉到一边,羡慕道:“我和我姐同相如是青梅竹马,可他却一直把我们当妹妹看待。你们居然能凭一面之缘就结为了夫妻,你知不知道让好多人嫉妒啊!不过我也从你们的故事中想明白了,爱情不是一厢情愿,而是要两心相许,是吧?”
“嗯,”文君笑盈盈地看着青苇,点点头道,“以后,我们就是最好的姐妹,姐姐祝福你和唐君百年好合!”
青苇又拉着文君绕司马府院外走了一圈,然后又“参观”司马府院内。边看边说:“相如哥为了救我变卖了所有的家产,害得你们以后可要受苦了。如果受不了就给我说,我舍了命也要帮你们的。”
“放心吧妹子,姐姐不怕苦的。只要能和相如在一起,再苦姐姐也会觉得甜。”文君见司马府外观倒还算得一处周周正正的院落,可进得院来,家徒四壁,只有竹简图书无数。好在乡邻们忙里忙外帮着打扫,加之桑果、琴心的欢声笑语,老屋倒也焕发了一派生机。
琴心翻了翻卧室的床垫,白了桑果一眼:“你看看,这就是你们家的床啊?还垫的是稻草,小姐咋个睡得下啊?”
“小姐都不挑剔,你还挑什么啊?要挑的话等咱俩成亲的时候……”
琴心不等他说完,早操起柜上的拂尘把他扫了出去。
果然,文君不但没有感觉到一丁点的苦,相反,她觉得再也没有比安汉更好的地方了,因为这儿民风纯朴,这儿风景如画,这儿自由幸福!她与相如的日子就像这清溪里的水和鱼,滑爽得想停都停不下来。
相如和文君整天醉心于如诗如画的田园风光和新婚蜜月的幸福之中,还没机会安排请乡邻们喝酒,反而是乡邻们以青苇家为首,一家家排着轮子请相如、文君等人到家做客。附近两个里的人不但骄傲于相如的才华,更钦佩于相如对乡邻们的仗义。纷纷以最好的酒菜款待相如一家,相如推辞不过,终日带着文君一行体验着朴实亲切的乡风民俗。
却说这一日午后,王吉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司马府。
“县令大人,文君有礼了。”文君忙迎上去万福。
“哈哈哈,”王吉摆手道,“此地不是县衙,不必拘礼。况且,你现在可是我相如贤弟的夫人,一家人还讲究什么俗礼哟!”
相如听闻也兴奋地跑了来:“好你个王县令,来之前也不打声招呼,让相如未能远迎也。”
王吉落座后,文君忙问起印月的情况。
“印月姑娘投江了。但文井江并不大,却没找到尸体……”
琴心听得哭了起来,文君也泣道:“天啦,我的好妹妹!印月,印月死了,就是为我文君而死的。文君这一辈子都不得好受!”王吉忙道:“印月姑娘被人救了起来。”说着掏出一方手绢递给文君,“这是一个自称郭解的人捎来临邛府给我的。”文君接过,原是一首五言诗。琴心擦过泪也忙凑过来看,果然是印月的笔迹:
印台有几张,无月亦能望。
好在平常夜,终得人安康。
琴心道:“什么意思?”文君喜道:“第一句的第一字第二句的第二字以及第三句的第三字第四句的第四字合起来是什么?”琴心念道:“印月平安!”不禁破涕为笑,“嗯,我就知道好人有好报,印月永远会平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