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司马相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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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仙道困武帝斩少翁谏途难相如赋大人(2)

手下人把帛书呈送上来,心中都佩服少翁真是个仙人。相如看着帛书上的字迹不放,武帝跟着相如的眼光,也仔细地看看帛书,终觉得有些不对头。尽管帛书上的字写得稀奇古怪,字句也晦涩难懂,可武帝还是看出来这帛书上的字体和少翁的字体有某种相似之处。

武帝不动声色,转眼看看少翁,少翁做贼心虚,赶紧把眼睛转向别处。武帝心中明白个大概,心想竟敢在我面前行骗。他喝令手下将文成将军捆上,自己要亲自审理。

还没等到用大刑,在武帝的严厉诘问下,少翁就全招了。武帝自以为精明,反而被人愚弄,心中恼羞成怒,他马上下令将文成将军砍了。

武帝余怒未息,又怕天下人知道自己被人愚弄而笑话他,他下令手下人对此事保密,违者处斩。这样,少翁被处死的事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真情。

相如以为这次被骗后,武帝便会不再信神仙了。可过了不久,武帝又请来了一个叫上郡的巫师。原来,武帝在鼎湖宫祭祀黄帝时,突然病倒了。这时有个侍从对武帝说:“有人在关东又见到了被处死的少翁还活着。”武帝心中也犯了疑,就派人去把少翁的棺材掘出来,打开一看,棺材里面是空的,只有一个竹筒在里面。武帝便确定少翁是仙化而去了,而自己是杀了少翁才惹得神仙怪罪下来,所以病魔缠身。方士游水发根给武帝引见了上郡。上郡巫师经过一番仪式之后,说已经和附体的神灵取得了联系。又折腾了半天,那方士口吐白沫神秘兮兮地说:“天子不必担惊受怕,病马上就会痊愈,附体的大仙已让我请走,病愈之后,来甘泉宫与我会面。”武帝经过多次折腾,心情也放松了,病不知不觉中好了起来。武帝见自己又恢复了精神,认为巫师的法术果然高明,等到完全复原之后,汉武帝为了感激神灵开恩,特地在长安城里的寿宫中,供奉感恩酒筵。

那巫师又行作法,人们根本看不到神灵的影子,但仿佛听到有说话的声音,跟人的声音一样,那方士轻嘘一声说道:“神灵降临了。”在座众人仿佛觉得有些微风拂面,但睁大双眼仍是什么也没看到。

那方士说:“神灵已降临在帷帐之中了。”他转身对武帝说:“神灵吩咐的话,请派人在帷帐外记录。”武帝连忙让人照此办理,在帷帐外伺候记录。过了半天,又是一阵微风拂面,那方士站起身冲天上行了个礼,这才说:“神灵又回仙界去了。”

神灵所吩咐的话平淡无奇,世间人人皆知,毫无特别之处,侍从群臣有些怀疑,却无人敢于戳破。相如也深知伴君如伴虎,说破了吧,不但会被斥为对神的不尊敬,而且也不会丝毫影响武帝的信仰。看着武帝一人窃喜,相如想到了应该写一篇赋来委婉地劝谏武帝。

上郡走后,武帝随即吟道:“嘉幽兰兮延秀。蕈妖淫兮中溏。华斐斐兮丽景。风徘徊兮流芳。皇天兮无慧。至人逝兮仙乡……”“皇上才思敏捷远在微臣之上,亦当胜过东方朔和枚皋也!”相如赞道。“司马爱卿,汝之子虚上林之华章,字字珠玑,但终究要耽搁很长时间。而朕却能一挥而就。”“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太好啦,还有比上林之赋更靡丽的?”武帝惊讶而又挑衅道,“此次作赋能快点吗?或以朕作文之快来换汝之慢,何如?”

相如亦不客气:“在我是没有问题的,只不知道陛下会怎么样?”言外之意便是,我是可以快的,但不知道陛下为文能否如我的一样工笔曼妙。

武帝哈哈大笑:“汝每一赋均要数月才成,此次限汝数日成赋献来!”

“臣遵旨!”

相如领旨回家,与文君说笑一通,觉得武帝着实迷信得可爱,也自负得可爱。说过笑过之后,这赋却不知从何下笔。熬到半夜子时依然没有一点头绪,文君便劝相如歇了。相如睡下后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位黄衣老翁翩然而至,拂尘一甩,如此这般对他耳语一番,叫他可作一《大人赋》。相如醒来,惊道:“这《大人赋》不是十多年前就草拟在胸了吗?”

于是翻身下床,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世有大人兮,在乎中州。宅弥万里兮,曾不足以少留。悲世俗之迫隘兮,朅轻举而远游。乘绛幡之素蜺兮,载云气而上浮。建格泽之修竿兮,总光耀之采旄。垂旬始以为幓兮,曳慧星而为髫。掉指桥以偃篬兮,又猗抳以招摇。揽搀抢以为旌兮,靡屈虹而为绸。红杳眇以玄檿兮,猋风涌而云浮。驾应龙象舆之蠖略委丽兮,骖赤螭青虬之蚴蟉宛蜓。低昂夭蟜裾以骄骜兮,诎折隆穷躩以连卷。沛艾赳螑仡以佁儗兮,放散畔岸骧以孱颜。蛭踱輵螛容以骫丽兮,蜩蟉偃篬怵彘以梁倚。纠蓼叫踏以飍路兮,薎蒙踊跃腾而狂趫。莅飒戮歙焱至电过兮,焕然雾除,霍然云消。”

“邪绝少阳而登太阴兮,与真人乎相求。互折窈窕以右转兮,横厉飞泉以正东。悉征灵圉而选之兮,部署众神於摇光。使五帝先导兮,反大壹而从陵阳。左玄冥而右黔雷兮,前长离而后矞皇。厮征伯侨而役羡门兮,诏岐伯使尚方。祝融警而跸御兮,清气氛而后行。屯余车而万乘兮,綷云盖而树华旗。使句芒其将行兮,吾欲往乎南娭。”

“历唐尧於崇山兮,过虞舜於九疑。纷湛湛差差错兮,杂还胶輵以方驰。骚扰冲苁其纷拏兮,滂濞泱轧丽以林离。攒罗列聚丛以笼茸兮,衍曼流烂痥以陆离。径入雷室之砰磷郁律兮,洞出鬼谷之堀礨崴魁。遍览八紘而观四海兮,朅度九江越五河。经营炎火而浮弱水兮,杭绝浮渚涉流沙。奄息葱极泛滥水娭兮,使灵娲鼓琴而舞冯夷。时若暧暧将混浊兮,召屏翳诛风伯,刑雨师。西望昆仑之轧沕荒忽兮,直径驰乎三危。排阊阖而入帝宫兮,载玉女而与之归。登阆风而遥集兮,亢鸟腾而壹止。低徊阴山翔以纡曲兮,吾乃今日睹西王母。暠然白首戴胜而穴处兮,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必长生若此而不死兮,虽济万世不足以喜。”

“回车朅来兮,绝道不周,会食幽郁。呼吸沆瀣兮餐朝霞,咀噍芝英兮叽琼华。僸祲寻而高纵兮,纷鸿溶而上厉。贯列缺之倒景兮,涉丰隆之滂濞。骋游道而修降兮,骛遗雾而远逝。迫区中之隘陕兮,舒节出乎北垠。遗屯骑于玄阙兮,轶先驱于寒门。下峥嵘而无地兮,上嵺廓而无天。视眩泯而亡见兮,听敞怳而亡闻。乘虚亡而上遐兮,超无友而独存。”

翌日,相如决定将赋献与武帝。他这次献赋的心境已和十几年前进呈《天子游猎赋》时大不相同了,那时他志向恢宏,一意进取,希望自己的文采赋才见赏于武帝而获得重用;可是现在他已不想借此赋获得什么名利了,他只是希望武帝读了赋后,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打消求仙的念头。“启奏陛下,臣于昨夜作好《大人赋》。”“善!快些献与上来!”武帝惊喜地从龙座上站了起来,“爱卿此次为文果然如此之快!”“皇上,臣有一不情之请,还望恩准。臣即回家派人将赋送来呈上。”“爱卿请讲,朕依你即是。”为了早点读到赋,武帝忙道。“臣素有消渴疾,近来日见病重。臣欲告老休养,还望圣上准臣辞官。”“唔!”武帝迟疑地摇头道,“回成都?太远了太远了!这一去朕就难得读到爱卿之佳作了啊!”“臣在茂陵已建好司马府,臣与贱内晚年愿居茂陵!”“茂陵?”武帝喜道,“茂陵在京城近郊!如此甚善!朕准了!”《大人赋》中言:传说中的众仙居于山林沼泽之间,形体清瘦,容貌丑陋,绝非帝王心目中的仙人。

世上有位大人啊,居住在中国,住宅满布万里啊,竟不足以使他停留。哀世俗之胁迫困危,便离世轻飞,向远方漫游。《大人赋》继而叙仙境虚无飘缈,山势险峻,禽兽凶猛,气候恶劣。纵然能长生不老,纵然能活万世,也不值得高兴,怎似人间欢乐与幸福。

然而出乎相如意料之外的是,武帝读完《大人赋》,特别高兴,竟飘飘然,大有凌云驾雾之感,心情好似遨游天地之间那样畅快。

东方朔和枚皋很快来到了茂陵司马府。

东方朔大声道:“司马兄啊,你的气色不怎么好,可你的《大人赋》却好极了!”

相如被消渴疾所困,形容倦怠,气色确实大不如从前,一边迎接二人一边疑虑道:“吾之《大人赋》,对皇上可有影响?”

“有啊!影响太大了!”枚皋学着皇上展卷踱步诵读的样子,“武帝手捧简牍,全然进入了忘乎所以、陶然自乐的境界,他一边踱着步,一边旁若无人地吟诵:‘世有大人兮,在乎中州。宅弥万里兮,曾不足以少留。悲世俗之迫隘兮,朅轻举而远游。乘绛幡之素蜺兮,载云气而上浮……’”

“忘乎所以?陶然自乐?”相如哭笑不得,“你们看看,我这文章表达的主旨是--求仙乃非帝王之仙意呀!”

“嗯,司马兄描绘的神仙境界其实非常空虚,非常清寞,非常孤独和无聊,特别是大仙姑西王母!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大煞风景!”东方朔语气一转道,“汝虽然想告诉皇上仙境并不美好,可皇上接受汝的劝告了吗?”

“没有!”枚皋接话讥讽道,“皇上哪会去领会司马兄淹没在仙境描绘中的那一点点良苦用心啊,他早已沉醉在神游境界之中了,心情愉快,把那种凄清看作是无比的美丽。飘飘然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间了,好似一种元气把自己推到天上游啊游,快活之极,快活之极啊!”

“快活之极?”相如苦笑。

“那时候他已经飘飘然若仙了,唉!”枚皋又叹道,“都是司马兄恢宏浪漫的艺术手法惹的祸吧!”

“这也不能全怪司马兄!”东方朔见相如一脸苦瓜相,忙安慰道,“仅凭一篇《大人赋》,是绝无可能让皇上放弃求仙活动的!武帝自幼受神巫文化的熏陶,对鬼神的存在深信不疑。武帝继位后,一直都在追求长生不死之方,惜‘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之李少君的成仙化去,实则病死,悔诛文成将军李少翁而隐之。皇上要的是自己能与天神沟通,自己能够成为不死的天神!对鬼神如此痴迷的武帝,如何能够理解‘悲世俗之迫隘’、‘迫区中之隘陕’的真正寓意?”

枚皋想一想也点头称是:“其实相如兄能够一反朝廷上下满足武帝‘尤敬鬼神之祀’的潮流,敢于以卑微的文园令身份力排众议,规谏天子,此情可嘉啊!”

“悲哀!悲哀!悲哀也……咳咳咳……”相如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文君闻得,忙心疼地跑来捶背,下人急忙端来汤药,东方朔与枚皋也关切地注视着相如。

相如好不容易忍住了咳嗽,摆摆手道,“‘必长生若此而不死兮,虽济万世不足以喜’!没想到天子竟误读《大人赋》,吾心不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