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五年前的暗恋
她在春天时嫁给了他,证婚人是双方的父母以及为数不多的亲友。
从此之后,她告别了自己那段黑暗的时光。她成了杜临郡的妻,娇娇地被他宠着的妻。
城市很大,时间很快,在最初一年的婚姻生活中,他们并没有什么以前相识的朋友,两人一直默契地不再提及过去,始终过得很平静。
直到,言生锦的出现。
伴随着言生锦的到来,他们平静的生活掀起了丝丝波澜,许许多多不愿碰触的回忆都汹涌而来,影响了他们的生活。
从杜临郡的角度来说,商微与言生锦的会面他是反对的,原因并不像他说过的“不愿小微想起以前的事”那么简单。
他的真正想法是……
“铃铃铃……”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起来。
杜临郡定定神,从窗口走到办公桌前接起,“喂?”
“杜总,这里是接待处,对不起,有一位姓路的先生非要见你……”
杜临郡微微敛眉。
彼端接着说:“这位先生说他的名字叫路雅……”
杜临郡神色闪过一瞬间的错愕,随即隐去,“跟他说,让他在茶餐厅等我。”
“好的。”
电话挂断,杜临郡按住话筒半天不动。
路雅,这是一个旧识。也是杜临郡并不想再见的一个人。
那家伙找来有什么事?
杜临郡实在不愿理会。他最近要解决的事情有太多,思前想后,决定给对方五分钟的时间。
他下了电梯,朝着茶餐厅里走去。
透过落地玻璃窗,果然看到了一道很奇怪的身影。
“Hi,杜!好久不见啊,杜。”隔着老远对方就站了起来,靠在玻璃窗上向他打招呼。
那人是一个看上去比杜临郡小几岁的男人——当然,也许是他的着装给人这样的错觉,——他穿唐装,且是绣花滚边的长款,那立领加花饰衬得他体态风流,有股别样的味道。
“呵呵,杜,两年没见,想不到你还是那副——”
“我只有五分钟的时间。”杜临郡低头看表。
叫路雅的男人眨眨眼,做出一个颓唐的表情,“果然,还是一副人不理狗不睬的臭脾气。”
杜临郡微一挑眉,“还有三分钟。”
“啊,好啦好啦,我知道啦。”路雅抬手,“你先坐下来嘛。我说的可是关于你杜临郡的事,很重要哦。”
杜临郡一时不动,看着他。
在这凛冽的眼光之下,路雅终于投降,“好啦好啦,长话短说。杜,你可知道,最近有人在调查你?”
看着杜临郡扬起眉做询问状,路雅微微一笑,“有一位姓言的女律师,一直在调查有关你的事。她的调查是你三四年前的旧识——比如我。”
杜临郡目光一闪,神色却没有半分变动,“那又怎样?”
“你不在意吗?”路雅有点意外,摸不清他在想什么,“这位女律师调查的事有点奇怪,她在打听你两年前的交友范围,似乎……对你那时的感情圈子比较注目。”
杜临郡听得嗤声一笑,“那你就告诉她好了。”他自认三四年前有关他的感情生活,全是一片白纸。
“真的?”路雅做出一个阴险的表情,怪声笑道,“我可以对她说事实吗?有关于你的那些画——”
“随便你。”杜临郡神色突地冷了下去,淡淡道:“告辞了。”
路雅瞪着他说走就走的背影。
“果然……这个男人啊……还是这副冷淡的脾气……”路雅喃喃,“那么,我也没什么必要为你保留秘密了哦……”
他懒散一笑,点燃了一支细长的香烟,对着杜临郡离去的背影呼出了烟雾。
杜临郡步上电梯。
缓缓上升的小空间带来说不出的失重感。他闭了闭眼睛,拿出手机打给商微。
“临郡,有什么事吗?”
彼端传来了商微轻轻的喘息声。
“你在做练习?”他声音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是的。”
杜临郡轻咳一声:“没什么事。小微,中午我会回去吃饭。”
“……那好吧,我做午饭等你。”
手机挂断了。
这一瞬间,杜临郡只想着立即回家去见她。
想见她,想看着她,想确定她好好地待在家里。也想确定他们的家——并没有遭受任何外来力量的侵袭。
小微,小微。
此时的杜临郡尚且不知,商微在接到电话时又是另一番感受。
杜家公寓,她正在休息室里做肢体练习。
暑假在一周之前开始了。这段时间商微一直待在家里,有时候会研究菜谱,有时候在休息室里做舞蹈练习,有时候索性把自己丢进黑甜乡里,十分平静。
只是不晓得为什么,最近杜临郡经常在中午回家吃饭。
虽说公司离住处不远,但时值夏天,气候十分炎热,何况他一个来回便会把午休的时间牺牲不少。
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商微起了身,慢慢地舒展着四肢。暑假开始的这些天一直太懒不想动,觉得动作都生疏了许多,这不由得让她惊心。
太过安逸懒散,不适合从事舞蹈专业。
练习完毕,商微进厨房准备着食材。
饭做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抬头一看,居然下雨了。
夏天正午的一场大雨,来得令人措手不及。
商微正要去打个电话问杜临郡还要不要回来,门声却响了。
“这么大的雨,不知什么时候才停,你一会儿还要冒雨回公司吗?”商微忍不住抱怨了两句,拿了干净的衣服帮他换下淋得半湿的衬衣。
“下午不去公司了。”
商微一怔,这个人对工作一向顶认真的,这几天怎么……
“工作带回来做。”他把电脑放回到书房里,转身进了厨房。
午饭很快由他备好,两人一起吃过。雨还没有停,急急的雨声听上去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商微本来躺在沙发上打瞌睡,却被雨声吵得无法入睡,揉着眼睛打呵欠。
杜临郡坐到她旁边的沙发上,把她抱到自己的腿上。
商微笑眯眯地揪着他的衣领,轻轻问:“临郡你是不是怕我中午懒得吃饭,所以回来监督我的?”
杜临郡听得眼神一闪,笑着回问:“那你以后会乖乖吃吗?”
“如果我不乖乖吃,你是不是还要跑回来监督我?”
他笑着嗯了一声,调整一下姿势,让她面对面坐在自己的腿上。
大雨的节奏始终如一,听得人越发困顿。商微窝在他胸前蹭蹭脑袋,打着呵欠揉眼睛,看那副小模样都快要喵喵叫起来。
杜临郡心里化成了水,俯下脸吻她。
商微承受着他的吻,慢慢觉出他身体的变化,脸红红地闭起眼。
意识越来越昏眩,商微抓住了他的手,“去……去楼上。”
他要笑不笑地蒙住她的眼睛。
窗外的雨声终于渐渐停歇,沙发上却犹如烈火燎原。
也不知他是怎么回事,像是要把这段时间的空白给填补似的,缠人得很。商微承受不住挣来挣去,不小心滚到了桌下去,脑袋被磕了一下,痛得伸手去推他。
杜临郡抱得更紧,衣服都快要被他扯破,商微听到他喃喃地喊着自己的名字,不知为什么,一瞬间忽然觉得有些怕。
“地、地板很凉……”她胡乱地找着理由,想要推开他。
他轻轻一托,调整了姿势让她伏到自己身上。见她还要挣,附到耳边喘息呢喃:“乖一点……小微……”
她小脸热得厉害,挥着小爪子又挠又咬,“你、你……老是这样!”
老是这样。平时多斯文的一个人啊,这时候……商微心里明白他这段时间有点反常,放弃了挣扎。
窗外雨声不知怎的又一阵纷乱,屋子里没有开窗,透着一股潮湿与燠热。
后来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渐渐不存在了,商微紧紧闭着眼睛,在他越来越热烈的动作下身子轻得像羽毛,神思慢慢飞离。
她不是感受不到的,这段时间临郡的情绪存在着不小的起伏。可他什么都不说……
结束之后也不知怎么的就身在书房。
杜临郡身上衣物只是略见凌乱,商微自己的衣服却连丢到了哪里都不知道,心里懊恼,用力咬住他肩膀。
他只是瞅着她笑,眼里有抹别样的神采。
可想而知,自己一定带给他了很多的快乐——哪怕只是身体。
商微慢慢放松下来,缩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朦胧中只觉得被他抱去了楼上,又拿了湿毛巾给她擦拭身体。
后来一切静下来,她迷迷糊糊地沉睡过去。
再次醒来天都快黑了。
窗子半开着,空里尚存着午间那份雨声,清凉怡人。杜临郡并不身边,商微伸了伸懒腰,莫非他已回了公司?
揉着眼睛下了床。拖鞋不在楼上,她只好光着脚步下楼梯。睡了太久,脚下都有些虚浮。
步下楼梯之后,却隐隐约约听到楼下书房传来动静。
商微走过去,听到里面是杜临郡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是在讲电话。
商微不想打扰,正准备趿上拖鞋去洗个澡,无意中听到对话中提到一个名字,呆住。
“……那件事有必要再提吗,纪轻去世已经三年多,商微她过得一直很平静……”
门是半掩的,杜临郡的声音十分清晰。商微的心怦怦直跳起来。
“……很重要吗?即使一开始就喜欢她,那又怎样?”杜临郡声线里透出冷冽。
商微隐约猜到了电话彼端是谁。从门缝中望过去,此时浮在杜临郡脸上的嘲弄讥诮看上去十分陌生。
商微愣愣地望着,听他续道:“你似乎没什么立场过问我的事。”
随后他脸色彻底冷下去,“言生锦,你自己忘不了纪轻,不必非得拖上商微……我言已尽,希望你以后不要打扰她。”
他挂断了手机。
商微手微微发抖,心下乱到极处,反而生出了清明——
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在这里。
她转身要走,脚下忽然踩到了拖鞋,脚下一个打滑直摔了下去。
“唔……”一声痛哼,已经惊扰了书房里的人。
“小微?”他快步走出来,一看到她的样子就变了脸色,俯身扶住她,“你怎么了,还好吧?”
商微忍住膝盖的痛低应了一声:“……还好。”
没敢抬脸看他。
杜临郡制止住她要起身的动作,“等一下,”他说着蹲下了身,仔细检查她的膝盖,“还好没有摔破。”
商微慢慢抬眼看他。
他俯脸检查伤处的神色很是专注,眼里有明显的关怀之意,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假的。
他待她极好,打心里疼她。这些商微统统知道,只是,方才他讲电话的时候……
电话对面应该是言生锦,她提了什么问题商微并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杜临郡因此而被触怒。
商微从来没听过他会以那样冷酷的声音讲话,这是她完全没有见过的一面。
“小微?”
见他盯着自己,商微下意识地别开了视线,胸口微微起伏。
突然之间,商微想——
这些天他每天中午回家吃饭,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
像今天这样,他甚至把工作带回家里做,是不是就是因为——不想让她再去见言生锦?
商微怔怔地看着他为自己穿好鞋子,确定走路无恙之后,他拥住了她的腰,“小微,饿了吗,要不要出去吃?”
她慢慢摇头。
“想吃什么,我去做。”他低头,极轻地亲吻她的头发。
对方才的电话,他只字不提。
言生锦再次打来电话,是在几天后的一个早晨。
杜临郡刚刚上班去,商微收拾了一下脏乱的衣服床单,正准备出门送去洗衣店。
手机响起之后,她盯着来电显示好半天,犹豫着要不要接起。铃声一直响一直响,大有她若是不接就一直响下去的架势。
“喂,生锦。”到底是按下了通话键。
“商微,商微,你现在在家里,是不是?”言生锦话说得急促,“你等等,一会儿我开车去接你。”
“生锦!”商微赶紧喊住她,“你……你有什么事吗?”
那头停了停,语气出奇平静:“小微,杜临郡他不让你跟我见面,是不是?”
“……”
“我曾打过你的电话,是他接的;我曾经去你家里找过你,却刚好遇到他在家。商微,他在千方百计地阻止你见我!”
商微心里一震。
“刚才我看到他开车去了公司,所以一定要趁这个机会见到你。小微。”言生锦呼出一口气,“还记得上次见面吗?我曾经提过以后会给你解释,这正是该向你解释的时候,你等我。”
“可是——”
电话彼端传来了盲音,言生锦已经挂断电话。
商微抚了抚额,只觉得一片乱麻扑面而来。
言生锦到底想弄清什么,或者说想调查什么,她猜不到。而杜临郡为什么会排斥她与言生锦的见面,商微想大概不是“不愿你记起以前的事”那么简单。
那么,他的排斥,一定与言生锦相关。
绕到最后,只有一个问题:言生锦,她究竟想做什么?
不待商微独个儿理出头绪,十分钟之后言生锦已经来到了。商微一早等在楼下,见面之后上了她的车,只说了一句话:“生锦,不管是什么事,请你让我弄个明白,OK?”
言生锦望了她半晌,用力点头,“一定会的,请相信我。”
车子如水银泻地般驶了出去。
最后停在了一条看上去十分安静的街上。言生锦把车停在了一家画廊的大门前,和商微一起下车。
推开画廊的门,迎接她们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小微,这位是画廊的主人路雅。”言生锦做着介绍,“路雅,这位就是杜临郡的妻子商微。”
叫路雅的男人穿着一件雪白的立领唐装,皮肤却好似比衣服还要白皙,他慢慢踱步走过来,距离极近地打量着商微。
商微还没来得及道声你好,差点被他撞上鼻子,震得后退了一步。
“你就是……商微?”他抿了抿嘴唇,那唇色是淡淡的绯红,整张脸都透着水晶般纤细晶亮的质感,“幸会了,小微。”
言生锦盯着他,急促道:“路雅,你看她……是不是……”
路雅没做声,再次靠近了商微。忽然一抬手,把她的一把长发挽在手里,慢慢地打了个结,露出了雪白的颈。
商微吃惊,去推他的手,“你、你做什么?”
路雅没有松手,侧了侧头笑了,“这样看来,就是了。”
“果然,果然……”言生锦呆了半晌,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商微完全不知道这两人葫芦里卖什么药,极力推开路雅的手,后退一步说:“生锦,我不明白你在做什么。我想我要回去——”
“等等!小微,你坐下来,让路雅慢慢告诉你。”言生锦牵起她的手,径直朝着窗口处的座位走去。
路雅煮好了一壶黑咖啡,每人一杯放到桌上,看架势是要长谈。
“本城著名画家井云柏,你们可有听说?”路雅挑了挑长眉,似笑非笑,“杜学广告,我学美术,并不是相同专业。但我们都是井教授门下的。”
商微看了言生锦一眼。
她从来没听杜临郡提过这个人。
“那时候井教授自办的美术班需要帮忙,我和杜便一起去了。”路雅侧头回忆说,“那时他是大四临近毕业吧。我与他认识不久,对他十分有好感,可是他平时对人总是爱搭不理的——啊,尤其是对我这种的。”
路雅笑得颇为玩味,商微直直地盯着他,突然间明白过来。
这路雅是……他说的对临郡有好感,应该不是指同性之间的普通友情。
“后来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了杜的画。当时井教授正把他叫出了画室,我只是好奇,所以悄悄翻了翻他的画夹。结果,我翻到了大量的铅笔素描,画上满满的都是同一个女孩。”说着,路雅侧头要笑不笑地端详着商微。
商微神色有些古怪。言生锦却显是早已知晓,静静地望着商微。
路雅抿嘴笑道:“商小姐,刚才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认了出来。”
商微有些困难地吸气,“那是……什么时候?”
“三年前的夏天。”
商微心里猛地一震,那是在纪轻去世之前。
“看错了吧……”她迟疑地望向了路雅。
那时候她与纪轻已经十分亲密,杜临郡又怎么可能喜欢上室友的亲密女友?
她仍是不能置信,对着路雅重复说:“我想,你一定是弄错了。”
“杜太太,你是个美人。是个让我过目难忘的美人。”路雅笑了起来,“刚才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明白了杜为什么会喜欢你,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记得这样清楚。”
商微怔忡。
路雅转动着手里的杯子,直视她,“那时候,我简直把画上女孩当作假想敌,又怎会看错?商小姐,那么多的画,上面那女孩五官都是一模一样——和你一模一样。最重要的是,画中女孩的头是挽髻的,就是芭蕾舞娘的那种发式。听生锦说,你是学舞蹈的,对吧?”
商微轻轻扬眉,记起了方才初见时他那怪异的举止。
“不但挽了髻,画上的女孩还穿了舞衣与舞鞋。”路雅懒洋洋地搅着咖啡勺,“当时我还打听过,杜的身边究竟有没有学舞蹈的女生,所有人都一无所知。呵,那时还以为画中女孩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中,现在才晓得……”
“不对!”商微敛眉回忆着,用力摇头,“那时我和临郡并不熟,见面的次数也不多。即使见面也不过是在他们公寓,当时他还没有见过我穿舞衣舞鞋的样子。”
“这个嘛……”言生锦冷静道,“杜临郡画的,也许是他想象中穿了舞衣的你,又或许,他曾去你所在的学校里见过你的跳舞的样子——他既然暗恋你,做出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对吗?”
商微脑海越来越乱,“我不明白,生锦……”她轻轻吸气,“这个,很重要吗?这就是你所要调查的?”
“是的。”言生锦答得掷地有声。
“为什么?生锦,临郡他什么时候喜欢我……这对你来说到底有什么重要?”
言生锦看了路雅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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