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不要不要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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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伤离

她还来不及长大至水蜜桃般成熟诱人时,沉壁却终结单身生涯。

沉壁终于结交男友。

也不是没有预兆的。

这么多年来,林氏沉壁公子一直不近女色,无论是先前的周令仪,还是后来的尚家敏,还是后来更多的名媛淑女,他一直保持着疏离有礼的距离。

惊变始于陆青十四五岁的那夏。那夏日深夜凌晨,两三点钟,天上的星光还是那么明亮,空气里透着树木的辛辣清香。

大客厅幽微之中,陆青趴在鱼缸前拨着水,没有开灯,室内只有些微星光。她的脸容隐在阴影中。

她轻轻说:“鱼儿鱼儿,沉壁他在哪里呢?”

“他在做什么呢?”

“他同谁说过什么话呢?”

“沉壁,沉壁这是你第一次晚归,并且忘了打电话给我。我一直在等你一起晚饭。我等到现在。”

现在,她终于听到窗外黑色大房车于静夜之中的细微声响。

“呵,是沉壁。”陆青透过二楼落地窗,拨开巴掌形状的橡树绿叶窥探四周,“一定是沉壁。”

是沉壁和另外一个男人。

男人高而瘦削的身体靠着车门,轻轻搂着沉壁的腰,暗夜之中他年轻的脸几乎有一种光辉,他在微笑,面容忽然变得这么温柔,“沉壁你醉了。”

“沉壁乖,随我上楼。”

“沉壁给我门匙。”

一句一句,男人的声音都带着跟酒精一样的力量,令人醺然。

沉壁醺然道:“靳辰靳辰。”

靳辰答:“我在,沉壁,是,我在这。”

他从未见过沉壁公子如此失态,只不过是一瓶法国勃艮第而已。

那是一瓶可遇不可求的极品红酒,饱满的果香和黑莓气味,深呼吸下都可微醉。

也许,醉人不是酒,而是叫沉壁愿意沉醉的肖似面孔。华丽酒会上沉壁惊见他清峭的面容,便脱口而出:“铮,铮。”

铮,或者是,辰。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靳辰微笑,“叫我靳辰,沉壁。”沉壁,只要你在我身边,便是替身我也认了。这世间温暖难得,何妨沉醉。

门扉轻启,幽微光线中,一只手摸到墙壁开关,啪地一室骤亮。陆青靠在墙后,看到两个男人一式的象牙白衬衫卡其裤面孔都是清到了极点。

沉壁英俊清癯,那靳辰亦十二分的冷峻清峭。

原来,同性之间,也可以这样登对养眼,丝毫不觉恶感。

靳辰见沉壁酡红的脸颊鼻息透着酒香,忍不住倾首亲亲他鼻尖,亲了又亲,“沉壁,你真可爱。”

你真可爱。原来,沉壁也可在别人眼中,是孩子气的,不设防的,带着稚气令男人只想一宠再宠,宠无可宠从头再宠。

靳辰温柔,“沉壁我真不想走。”

“我想一直陪你。你要喝水吗,我去倒。”靳辰放沉壁躺在客厅的丝绒沙发里,凑他耳畔轻轻说:“等我几秒。”

男人摸到厨房时,刚要开灯,靳辰蓦地一怔,“谁?”

谁杵在那里,像一团阴影般悄无声息。

陆青转身凝望他,这时清幽月光照她头发脸容手足上,可以看清她脸上细而小的绒毛。

靳辰看清她的清峭五官,蓦地一震。天,她像谁,谁能告诉靳辰,他是否有私生女流落在外,彼此面孔是这样肖似。

天,到底,谁又是谁的替身?抑或者是,替身的替身?

靳辰忽然福至心灵,轻轻道:“你是陆青。陆青你可否帮我倒杯水。”

陆青取来一杯温开水给他。

他轻触小陆青指尖,察觉她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她在害怕什么,抑或是在压抑什么,甚至是,怨恨什么?

然而这已不关他的事。

靳辰微笑,带着小小的恶意,沉壁,由你醒来负责解释。

他抱抱沉壁,“沉壁,明天见。”

不只是明天,还有明天的明天,还有以后。他都想见沉壁。都想一直陪沉壁。是替身,或者是替身的替身,那又怎么样呢?他在对的时间里,遇到了沉壁,年龄身份相貌样样切合,谁说不是呢。

第二天早晨。

一角淡蓝晴空一丝云也无,端地风和日丽。

“今天周末,来,囡囡,我们去植物园。”沉壁一直赔笑,“听说园中新进了一株罕见绿幽兰,你喜不喜欢看?”

“或者是,我们去看博物馆。城中博物馆一幅王羲之兰亭序可是真正孤本。”

“不然,我们去听劳伦斯大师的音乐会。”

沉壁静了静,终于轻轻温和道:“陆青,你竟不理我。我只不过是,忘了打电话给你。”

“我是否太过纵容你,陆青,你竟不理我。”沉壁期望她转身面对他。

他突然道:“难道你恶心我是同性恋连个字也欠奉?”

陆青大震,霍然回头盯看沉壁,一双鹿眼里透着无限酸楚惶恐不安。只是这样一眼,便胜过了所有千言万语。

“沉壁,说,你永不离开我。”

“永不。”沉壁答。

“说,你永不结婚。”

“永不永不。”

“说,你永不嫌我是累赘。”

“永不永不永不。”

可是沉壁你可知道,我永不说“永不”,因为承诺只是怕没有把握。

我怕没有把握,可是我除去沉壁的承诺,又能把握到沉壁你什么呢?

是这样凄清早晨,陆青伏在柚木地板上伸展四肢,头颅枕着沉壁的腿,她这样温柔,“沉壁容我多亲近你可好。”

“好。”沉壁答,“我也只允你这一个女士多亲近我。”

只允你这一个女士。

原来,她输给薛芳,输给周令仪,输给尚家敏……这些,都不是最大的输。她输给时间年龄地位,这也都不是最大的输。

她最大的输,居然是性别,居然是他,靳辰,或者说,居然是他,陆铮。

“来,陆青,叫我沉壁,我们回家去。”

“沉壁,抓紧我。”

“好。”沉壁答。

沉壁你答应过我的,抓紧我,可是你怎么能够喜欢上别人呢,在我还来不及长大时。

……

于这之中,陆青静静度过她的青春期。

她十六七岁了。她来了月经。她的胸部鼓鼓隆起。她的腰细得只手一握。

但不知为什么,清峭的她,带一种不可抑制的寂寥悒色。

“陆青,你可否告诉我,怎么样才能令你快乐展颜。”霍英治清隽俊秀的脸容上都是恳求,“我这样钟爱你。”

“你喜欢象牙白衬衫卡其裤,我则四季不变。”

“你喜欢清到极点的男生,我便是其中顶尖。”

“你喜欢男友拥有一副硕健胸膛可供你休憩,我怎么没有?”

“可是陆青陆青,我不能令你快乐。我竟不能令你快乐。”

霍英治的声音惆怅遗憾得令人恻然。

他是本城贵族中学的风云人物,集相貌才学家世于一身,万千宠爱,虽然不敢妄称百人斩,但是霍少的每任女友,都被他俘获芳心。

霍少的每任女友,分手时都无一不说:“英治你令我快乐。”

是,是是是,霍英治就是有这种手段。甲喜欢玫瑰,他便送约瑟芬皇后,自纽约空运而来,还带着露水。乙喜欢钻石,他便送名钻“海洋之心”,足足5克拉大。丙喜欢香奈儿,他便自教会区寻到复古香奈儿大旅箱赠与她。

她们都展颜道:“英治做你女友真幸运。”

霍英治面不改色,“能令你快乐,这亦是我的荣幸。”

他是本城酒店大亨霍氏集团的少东,至小拿欧元贴墙壁,金钱之于他,是纸。能够用金钱买来快乐,他十二分愿意。

这世间亦只有爱,难以付钞。

这世间亦只有一个陆青,叫他难以俘获芳心。

他真真困惑,“陆青你真正喜欢谁?”

两个人并肩走在大校园的浓郁林****上,冬日天黑得快。

暮色四合,陆青距他几步远,轻轻回头,“霍学长,再见。”

“再见,陆学妹。”霍英治看牢她,轻轻恳求,“陆青,叫我英治。”

“好。霍学长。”还是霍学长。

陆青微笑步上黑色大房车。

车上沉壁“咦”了声,道:“那是谁,真真清隽,囡囡你好眼光。”

陆青不答,一路沉默。

沉壁又道:“你长大了。”

沉壁的手指缓缓触摸她的五官,像是要通过触觉记忆她的脸容,“你长大了。”

时间多么快,她原来不及他的胸。现在已身高腿长直逼他肩颈。

他终于微笑,“吾家有女初长成。”

他终于认识到,她已足够吸引异性目光留连。

林宅大橡木树下,时常有或高大英俊或温文尔雅或霸道不羁的男生徘徊。

他们亲自投递情书。

一封一封象牙白长方信封,塞得邮箱爆满。

而大门口,亦留有他们的鲜花。

一束一束或艳丽或清新天天不止。

是少年这样诚挚的心意。

陆青一颗十六岁的心,也不是不颤动的。

冬日大客厅里她细细读着情书,“清凉夜风中我伏案大睡,梦到你便觉幸福,陆青陆青我爱你至深。”

我爱你至深,这么容易说出口,并非人家浅薄,而是少年的我们,还太过天真。

陆青轻轻呢喃:“你看,你看,多少人爱我。”

她把脸贴在信扉上,还能隐约闻到上面旧花痕散发出的香气,轻轻道:“多少人爱我,沉壁。”沉壁你可知道,我一直想要的,却是你爱我。

可这是她永无结果并永沉黑暗的单恋。

丝绒沙发里沉壁支着额头,像是猝然间从一个久远的梦中惊醒,他眼睁睁竟是困惑,“咦,囡囡,我竟不能再抱你至头顶转两圈。我竟不能再称你囡囡。我的小小陆青陛下长成大姑娘了。”

陆青趴在他膝盖上,语声轻轻:“朕准你抱。”

“朕准你称囡囡。”

“朕还是沉壁的小小陆青陛下。”

沉壁非常非常惆怅遗憾恻然,“我怕叫陆青陛下的小男友吃醋。我怕我会嫉妒他。他如此年轻,可以随意拥抱亲吻同龄少女。”

而我再也不能,随意拥抱亲吻你。你长大了。

“我长大了。我亦不能再多亲近亲近你,我也怕靳辰吃醋。我也嫉妒他,他如此成熟如陈酒,他可以随意抱起你,他可以说,沉壁,你真可爱。”

陆青微笑,一再微笑,可是她笑却不笑更显悒郁。

当年幼的她第一次亲睹周令仪倾首亲吻沉壁面颊那刹,她已突生毒一般的妒意。她迫切渴望一夕长大,用少女如玫瑰花瓣般柔软芬芳的嘴唇亲吻沉壁。

她是那样那样渴望过。

而如今这成长来得太迟太迟。沉壁已另有所爱。

当日。

当日霍英治真真困惑,“陆青你真正喜欢谁?”

十八岁少年的一颗花心,都冒着酸意。她竟不属意他。

直到春季开学典礼,直到陆青始见林为止那刹,那刹霍英治突然明白,不是他穿象牙白衬衫卡其裤不够好看,不是他不够清隽俊秀,也不是他胸膛不够硕健。只是因为,年轻的他太年轻。

陆青似有恋父情结,独独钟爱老男人。

可是这男人穿件白衬衫配深色西服,站在大礼堂讲台上怎么看怎么英俊。

那便是差距,是霍英治所没有的温和深邃睿智。

陆青从不知道东方人也有那么漂亮的鼻子。林为止的脸颊非常瘦削,嘴唇削薄,从面相学来讲,这样的长相清癯有余,但必定福薄,可是真的——要命的好看啊……

可是也真的——要命的相像啊……沉壁,亦姓林。沉壁是兄,还是弟呢。

陆青从不过问沉壁家世。她从不知道,沉壁原来还有兄弟。

陆青学校的为止图书馆刚刚剪彩完毕。整座图书馆全由本城船运大亨林氏集团捐赠,所以说,有所为,有所止,这名字取得真好,为止图书馆,既不落俗套,又全了大集团的名誉,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大讲台上林为止一双眼瞳乌沉沉地黑,一看此人眼睛便知他是心事极重的人。

男人望着台下一大片黑压压的头颅,一丝声色也不露,轻轻启口道:“敝人林为止。”

“敝人受贵校之邀,能够站在这里讲话,敝人不胜荣幸。”林为止欠一欠身。

……

他自称“敝人”。如此谦谦君子,陆青长久凝望他,他真是一个儒商。

是夜一室清幽月光,陆青伏在灯下清漆长桌上,她笔触停顿许久许久,她似在斟酌什么。

陆青终于轻轻道:“沉壁,我今日见到林为止先生本人,你们真像。”

“我们从小人人都说像对双胞胎。其实我大哥长我三岁。”沉壁合上笔记本电脑,微微一笑,“大哥他,是不是像教授多一点?他从小便是书虫。”

“是,他真不像商人。”陆青颔首,“林家真是好基因。”

“林家?”沉壁沉吟,犹带三分稚气道,“咦,我竟从不曾向囡囡提过林家。我竟从不曾带囡囡回本家吃顿饭。我也好久好久没有回一趟家了。我与父兄并不亲近。他们尤恶我的性向。他们不希望见到我。”

沉壁恻然,将一张面孔深深埋入掌心,仿佛再无抬起的力气。

沉壁自己另有事业。他亦是电讯业内翘楚。他并没有依附祖荫。他的一分一厘皆是自己双手所得,所以他能够大声说不。

“不不不,我并不奢望你们谅解。这是我的性向,我的选择。”

他终于有勇气向靳辰负责。

靳辰教会他珍惜眼前人。

沉壁这生,仅有过陆铮这桩憾事,已是太多。沉壁不能再错失另一个“陆铮”。

铮,该时该刻我从不曾对你表白过情意,我的至大勇气,便是向情敌示爱。我不能得到你,你亦不能先被别人得到。

可是你到底被薛芳得到了,并且她永远活在你心里。

可是铮,我已经成熟至懂得珍惜。这次我将换一种爱法,不再错过,不能也不忍再错过。

沉壁看牢陆青温柔说:“这世间只有小陆青最懂我。我的父兄竟不如小陆青来得宽容。”

陆青亦非常非常温柔,“沉壁你知道的,爱之深,责之切。”

“爱之深,责之切。”沉壁微微一笑,“可不是,我又何尝宽容过他们呢。”

“你竟如斯通透,陆青,你会说教了。”沉壁拍拍身侧,“来,让我再抱抱你囡囡。”

他抱她头颅缓缓触摸她脸颊,“我再抱抱你。”语声柔软是如此深切不舍。

要到那别离时候,陆青才蓦地醒觉,沉壁早有预感,他即将离开,不能够再时常抱抱她,所以才如斯依恋。

多久多久前的夏日天光明亮而蝉声悠长,葱郁榕树下英年沉壁温和沉静道:“来,陆青,叫我沉壁。”

而这陆青十七岁的一天夏日午后,仍是那样天光明亮,仍是那样蝉声悠长,仍是那人象牙白衬衫卡其裤面容清癯,“囡囡,容我离开你一段时日。”

“靳辰他已时日无多。他早已罹患血癌多时。”

“靳辰说,沉壁,我们结婚吧。”

“我们将不日远赴荷兰定居。”

“囡囡,我只是暂时离开你几年。靳辰的余生,亦不过是这几年。”

沉壁又轻轻道:“我的性向已被诸多娱乐报刊披露。我与靳辰恋情已大曝天下,这城中将无我们的容身之地,作为公众人物,我们全无隐私可言。”

“靳辰需要静养。”

“而我亦需喘口气。我父亲已向我下最后通牒,要么分手,要么除籍。我倦极了,囡囡,容我抱抱你可好。”

沉壁像小小少年那样,拦腰抱住陆青,将所有的表情都藏在一张青白面孔下。

“陆青,我将你托付于我兄长为止,至我回来,他都将照顾你。”

“陆青,你说话。”沉壁在她背后哀求。

靳辰旁观良久良久,他的一张脸殊无血色,可是仍然英俊得令人心疼。

他轻轻道:“陆青,沉壁已是百上加斤。我想要幸福,我没有错。我们并非亏欠你不可。”

“靳辰你言重了。”沉壁截他口。

“你看,你看,沉壁多维护你。陆青,你又对沉壁付出过什么呢?”

靳辰沉静从容地看牢陆青。

陆青终于转过身,回头看沉壁。

她白着脸,轻轻一声:“沉壁你答应过我,永不离开我。”

“我又怎么不知道,永不说永不。因为人类最会食言。可是我愿意相信沉壁不。”

“沉壁不会离开我,我这样深信。”

沉壁触她肩头,始终不敢大声,怕眼泪掉落,“我也深信我不会离开你。可是我只是暂时离开你。我终会回来。”

陆青眼珠子逡着沉壁眨也不眨,“沉壁,我还能还再信赖你吗?”

“你说过你终会回来。可是人生千回百转谁又能保证不变呢?”

“可是这也只是一种可能。我更愿意倾向沉壁你终会回来。”

“所以,我且等着,沉壁你要记得。”陆青倔强的脸忽然变得这样温柔,“沉壁你要记得。”

要求这样低,只请求他记得,做不做得到,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陆青又靠着鱼缸微微一笑,这笑容如此悒郁,缓缓道:“沉壁,来,容我再亲近亲近你。”

“你还有留有多少时间给我,我又将随林为止到哪里,你是否已在大局已定后才来知会我一声,我们是否要说再见,我从不曾对沉壁你说过再见,这将是我第一次对你说,沉壁再见。”

陆青再见林为止,陆青十七岁,林为止四十岁。

是年,沉壁携靳辰远赴荷兰。

偌大机场人来人往,陆青抬头一看,看到班机破空而去,从此山长水远至爱之人难以触及。

原来,所谓黯然销魂,真真唯别而已矣。

陆青又回头看身后,那一直静默穿套白衬衫黑色西服没有笑容的男人,不是林为止是谁?

林氏为止公子这刻微微一笑,眼角笑纹细长拖延带一股深邃气质:“敝人受幼弟沉壁所托,愿不负沉壁厚望。来,陆青,叫我为止。”为止招手,“陆青,我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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