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能逃
宽广的街道，因为是下班时间，来往的人很多，在街角的位置有家全部落地玻璃装饰的咖啡屋，店的一角，两名男子相对而坐，他们的身后是身着长风衣戴墨镜的护卫。对于店主和服务生来说，这种情形时常出现，并未引起他们太多的关注。八成是什么人家的公子哥，作为宇宙中知名的旅游胜地，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有不计其数的游客蜂拥而来，这些游客中不乏身份地位显赫的人物，出门带保镖也是家常便饭。不过，如果知道了这两个人一个是亚特兰蒂斯现任的君主，另一个是他的卫总长的话，他们绝不会如此神定气闲了。
“这种店里的咖啡，果然还是差了一点。”皱着眉，盯着面前的蓝山咖啡，施文格尔皇帝说。
“想喝纯正的咖啡还是留在领主府比较好！”加林不由望了一眼对面的君主，一边偷看他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从昨天开始，那张俊美的脸上就阴云密布。早上还莫名其妙地把身边的侍从骂了一个遍。跟随着这样一个阴晴不定的主子还真是倒霉。窥视到自己家主子的神色有所缓和才大胆地说，“就这样跑出来，我这个侍卫总长也很为难呢。”
“想出来透透气。”施文格尔长叹一声，干脆推开面前的杯子，将身体靠在了靠椅上。
“没想到你竟然可以喝下去？！”饶有兴趣地盯着加林将咖啡送进嘴里，施文格尔再次开口，“你的品位好像降低了。”
就当没听见，加林这样告诉自己，然后他极有涵养地自动过滤掉了不想听到的话。
“你真的决定要迎娶曼纳特小姐了吗？”加林放下咖啡杯问。
无力地用手撑着头，施文格尔一脸的困扰，“不知道……按照常理，我要的应该是弗德里安星团而不是曼纳特公爵家的女儿吧！”
见惯了施文格尔雷厉风行的作风，眼前这个满脸困扰的男子更有人情味。
“常理是这个样子。弗德里安是一个相当富饶的星团，虽然不是什么战略要地，作为后勤补给基地也是难得的选择。如果能够让弗德里安并入帝国，无论是军事还是经济实力都会上升一大截。”
“可是……我的立场呢？加林？”抬起头，施文格尔盯着对面的下属，“你不觉得我为这个帝国做得太多了，也牺牲了太多了吗？现在是它报答我的时候了。”
“陛下……”加林犹犹豫豫地说，“抱歉，我不是太明白您的意思。”
施文格尔没有再说话，依旧一脸困扰，目光也不知道落到了哪里。
加林只好再次端起咖啡送入口中，无意间瞟了一眼窗外，险险被看到的场景呛死，“陛下，外面。”他一面拼命咳嗽着一面用极大的动作指着落地窗外面。
“嗯？”施文格尔转过身去，那是……瑞儿？！
身着休闲套装的瑞儿正拼命地在街道上狂奔，迎面而来的风翻卷起淡色的头发，发梢闪着点点碎金子一般的光彩。身后，十几名街头小混混正叫嚷着尾随而来。叫嚷声，沉重的脚步声引得路人纷纷观望躲避。一眼瞥见路边的这家咖啡厅，瑞儿·曼纳特一转弯，推开店门冲进来。
瑞儿一头冲进来后向后面狂奔而去。她记得这家店的后厨有扇门，直通向后面两条街的交汇处，只要从那里出去，就到了十字路口，运气好的话能够轻易地逃脱。
而且，狂奔的脚步被突如其来的外力生生给止住了。但是向前运动的身体却没有力量来阻止，惊叫一声后，瑞儿向前倒去。完了！她一闭眼，身体再想反应已经来不及了。她已经预见到会是怎样的后果，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保护好自己的脸这一件事了。
一只手臂伸过来，揽住她的腰，帮她稳住身体，然后又顺势将她拉向自己的怀中。
一抬头，瑞儿·曼纳特正撞见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然后就是那张出人意外俊朗的脸。
确认偷袭的人的身份后瑞儿拼命把手撑到两个人的中间，让自己尽量远离搂住她的人。无奈，女孩子的力气又怎能敌得过一名成年的男子，整个身体被硬生生按在了施文格尔皇帝的腿上。腾出来的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低下头，施文格尔在她的耳边低语：“不想被发现就乖乖待在这里别动啊！”说完，放开手，然后拉过侍从手中的长风衣，将头埋在自己怀中的瑞儿挡得严严实实。
这一切发生得十分突然，再加上无论是店铺里面的客人、服务生还是街道上的路人全部注意力都从瑞儿身上转移到瑞儿身后的那群人身上，所以除了施文格尔皇帝他们这桌外，恐怕没人发现，那名狂奔进店的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施文格尔皇帝的腿上却多了一个人。
追到店中的小混混，在失去目标后，在咖啡店中央交头接耳了一番，然后开始了挨桌的搜查，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在自己身边停下，她屏住了气息，就那样趴在施文格尔的腿上一动不敢动。
小混混们停在施文格尔身边，为首的小头目自然地伸手去拉瑞儿身上的风衣。施文格尔没有任何的行动，但是就在他的手指触及到长风衣一角的瞬间，冰冷的枪管顶住了他的额头。
“别动。”持枪的是施文格尔的一名侍卫。他食指放在扳机上准备随时扣动。
凭借直觉感觉到持枪的人不是在开玩笑，乖乖举起手，小混混很知趣地慢慢后退了两步，尽量远离枪口，“先生，我们在找从我们手中跑掉的一个女人，请……”收敛了刚刚的锐气，他恭恭敬敬地说。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那是我家夫人，因为累了在先生的怀里休息一下，请不要打扰。”侍卫虽然慢慢放下手中的枪，脸上敌对的表情却没有消失。
“打扰了。”回答得很干脆，他知道此时纠缠并没有任何意义，小头目向后退了两步，带了人继续向后面搜查而去。
在叫喊了一阵之后，没发现自己的目标也没有在这间狭长的咖啡厅尽头发现后门的几个人，再次低声议论了一番后，又围绕在了施文格尔身边，“先生，请无论如何让我们看一眼，不然我们也无法回去交差……”他们的眼睛都盯住了施文格尔怀中的瑞儿。
持枪的护卫不声不响地掏出自己的证件递上去。
惊讶与不安交错出现在眼里，他用那样的眼神交替观察施文格尔和加林。
“再说一遍，我家先生不想被人打扰。”侍卫的口气充满了命令。
“是……”条件反射般行礼后，十几个人灰溜溜地离开了。
等他们走后，轻轻拍拍怀中女孩，施文格尔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他们走了，你起来吧。
“嗯？”从施文格尔皇帝怀中撑起身体，瑞儿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伸手随便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一眼看见他面前的咖啡，伸手端起来一饮而尽，“咦……真难喝。”瑞儿苦着脸皱了一下眉头，“你们怎么在这里？”
“喝咖啡看市井，市井是看到了，结果咖啡却不能下咽。”施文格尔说。他喜欢听那女孩子说话，只要听到她的声音，心情就会莫名地好起来。脸上的困扰也暂时消失不见了。
“这条街上的咖啡店是给来旅游的游客们准备的，咖啡都是超级市场里面买来的速溶咖啡，根本不能称作是咖啡，最多只能称作咖啡味的饮料。”撇了撇嘴，女孩子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桌子上加林面前那个半空咖啡杯和自己面前那个已经空了的杯子上，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不过，看起来你们倒是喝得挺开心的，品位还真独特。”
一滴冷汗顺着对面加林的额角滑落下来，原本只是穷极无聊才会品尝女孩子所说的咖啡味饮料，却不想被人质疑自己的口味……
“想喝好喝的咖啡吗？”瑞儿伸手撸了撸头发说，“那跟我来吧，我介绍这个星球最好的咖啡店和最好的咖啡给你，也算是报答你帮我解除了麻烦。”
说完就推开面前的咖啡杯，她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不管施文格尔是否会跟来就利落地向咖啡店外面走去。
在瑞儿的带领下，一行人三拐两拐，在经过两条狭窄的小巷后，推开了名为领地骑士的咖啡厅。一进门，纯正的咖啡香混合着奶香钻进鼻孔。施文格尔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小姐，很久不见了。”吧台后的中年老板微笑着打招呼，“带朋友来了？”眯起眼睛，他打量了一下瑞儿身边的施文格尔皇帝。
“嗯！我带他们来品尝这个星球最好的咖啡。”瑞儿回应着老板的招呼，适时地顺手给了他一顶高帽子，戴着高帽的男子脸上立刻乐开了花，拿起酒水单屁颠屁颠亲自跑来招呼他们。
“我要你这里的特制咖啡……”坐在靠近街道的桌边，瑞儿在点好自己的咖啡后用询问的目光注视着施文格尔。
“蓝山好了。”施文格尔简短地说。
“不想尝尝这里别的咖啡吗？他们有很多种口味的。”拿着酒水单瑞儿热情地怂恿对面的施文格尔。
“是啊是啊，这位先生。我们这里有各种你在别的地方从来没喝过，甚至连听都没听过的口味，要不要试一试？”
“对啊对啊，各种苦的、甜的，还有咸的呢，要不你看看酒水单，这个艾叶汁的似乎很不错啊。”
“这个是新出的，小姐要不要尝尝看？要不然我免费送一杯给你品尝好了。”见瑞儿对新品感兴趣，老板推销得更加卖力了。
“用艾草轧出来的汁吗？”瑞儿低头研究图案下面介绍的文字。
“哪，你看这里不是写了嘛。我们用的可是自己种植的没有任何污染的新鲜艾草啊。光侍弄这些草我就花了十几万呢。”店老板伏下身体用手指着酒水单上的介绍说。
看着对面一边翻看酒水单一边同店老板打得火热的瑞儿，施文格尔皱了一下眉。脸上带出了明显的厌恶，可惜对面的两个人都没看见或者说装作没看。
“不用了。”从瑞儿手中抽出酒水单，不经意地递回到老板手中。
“蓝山和特制咖啡？”谈兴正浓的老板虽然很失望，但是撞见施文格尔可以杀人的目光还是乖乖地结束了话题，提高声音在瑞儿那里得到确认后，老板下单。
“很熟？”等老板的身影重新回到吧台他原本待的较落后，施文格尔问。
“以前只要在这里，每个周末父亲都会带我来这里，从我记事开始就这样了。不过那时候这家店的老板是个留着白胡子的老人，有点像圣诞老公公。”
瑞儿的脸转向窗外，街对面，一位母亲正剥开一颗棒棒糖送进跟在身边的小男孩口中。男孩子脸上的表情幸福得单纯。几曾何时自己也是这样一个单纯的，仅仅因为得到一颗自己想要的糖果就会觉得幸福的孩子啊！
“他会给我讲故事，也教了我很多东西，每个周末对我来说都像节日一样。因为……只有这一天他才是父亲，而不是领主。也只有这一天才可以不受打扰地享受父亲的宠爱……”将下颌支在手背上，瑞儿的目光落在街道上，从未有过的忧伤袭上心头，“只是……这样的日子恐怕再也不会有了……”
对面的施文格文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视线之内的少女，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行动。
悄悄伸手擦去眼角的一滴泪水，瑞儿·曼纳特抬起头看着对面的男子。他怎么总是这样一副没有表情的面孔？虽然有着一张可以轻而易举就吸引异性甚至是同性目光的脸，他脸上那种超然，甚至是决然的神情却让人产生退避三舍的冲动。真的很难想象这张面孔的主人竟然是个人人皆知的浪荡公子。也许，在自己情人面前他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吧。完全忽略掉对面的人算是与自己有了婚约的人这件事，瑞儿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怎么了？”注意到瑞儿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施文格尔问道。
“像你这样身份和地位的人，只要说一声，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她们都投怀送抱吧。帝都里适合皇妃身份的人也大有人在，为什么还要找上我？”
“如果我对你说我要你，你会投怀送抱吗？”木无表情地扫了一眼瑞儿，施文格尔端起侍者送过来的咖啡，喝了一口。浓郁的咖啡香夹杂着点点的苦味与甘甜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他的眉毛略微舒展开来。
“你——”瑞儿一撑桌子站起来，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想说什么，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想听真话？”施文格尔看了她一眼，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自己手中的杯子上，漫不经心地说，“想知道就给我好好地坐下来。”
虽然有些不服气，瑞儿还是慢慢坐下来。
“因为你是一个漂亮的人。”施文格尔的目光落在瑞儿的脸上，与他身边的众多情人不同，对面的女孩子不施粉黛，精致的五官配上光洁的皮肤任何时候都会很轻易地吸引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再加上浑身上下洋溢着的青春与活力，光凭这些就足够站在他的身边，成为亚特兰蒂斯的皇妃陛下了。
更为难得的是虽然是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身上却没有这样身份的女子通常都会有的矫揉造作。举手投足优雅得体，虽然女孩子气十足动作却潇洒大方。不论从哪方面看来，这都是他皇妃最适合的人选。一时间，施文格尔皇帝的目光也被粘在她的身上。
“啊！是这样吗？”瑞儿·曼纳特张了张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她意料之外的答案，愣了半天才说出话来。不管怎样，既然是女孩子，就都会喜欢听夸奖自己的话，虽然不是预料中的答案，瑞儿脸上还是有了更多的光彩。
“你也不必如此自豪。”从瑞儿脸上移开目光，施文格尔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面前的咖啡上，男侍应生送来配咖啡的茶点后就离开。
“我的身份注定身边必须有一个能够带出去的女人，我不想要你父亲的领地又不打算空手而归，就顺便把你要过来，仅此而已。”
如同在原本红亮的炭火上泼了一盆凉水，瑞儿脸上的光彩连同刚刚建立起来的对施文格尔的好感同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把头转向玻璃窗外面。一想到从此之后的人生就要同这样的男人相伴，一想到她甚至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就被莫名其妙地剥夺了选择爱的权利，她的心就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看见那样俊俏的脸就那样垮下来，分散坐在施文格尔皇帝和瑞儿四周的皇家卫队的队员们都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连加林也不例外。他偷看了一眼自家主子，不由得产生了“他究竟有没有人类感情”这样的念头。不过，在感叹的同时他多多少少也有些疑惑，既是对自己并不喜欢的女人，只要不招惹到他施文格尔皇帝也会彬彬有礼地对待，今天怎么会对曼纳特小姐说出这样的话呢？难不成在报复昨天晚宴上她有些过分的举动？
“三天以后我要回帝都去，你也同去。这件事我会告知公爵，你先有个准备。”施文格尔的注意力这一次转向了侍者送来的茶点，用小叉子插了一小块送进嘴里，然后赞许地点点头，能在帝都以外的地方吃到自己满意的点心还真是难得。
“我为什么要跟你去帝都？” 瑞儿恼怒地伸手撑着桌子站起来，怒气冲冲地盯着对面的施文格尔皇帝，她的声音引来附近客人的观望。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她重新坐下来，尽量放低了声音再次问：“为什么我要跟你去帝都？”
“婚礼！”施文格尔连看都没看对面的女孩子，从牙缝里面吐出了两个字。
“咦？”瑞儿脸上的怒气变成了好奇，“没有准备的时间？”按照道理来讲，一国之君的婚礼不太可能仓促简单。暂时忘记嫁过去的是自己，瑞儿觉得奇怪。
“礼服的定做，婚宴请柬上的署名这些都要你到场。而且，身为帝国皇妃外交礼节和国宴礼节本国历史都必须要去学习。最重要的是……”说到这里，施文格尔皇帝原本低下去的头突然抬起来，深邃的眸子中寒光闪动，“你不觉得，作为我的未婚妻，刚刚跟这家店的老板太过亲密了吗？为了避免以后你再有这种不得体的举动，还是把你带回帝都的好。”
“你——”瑞儿觉得自己的脸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只是一个很熟悉的人，她自己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竟然被说成是不得体。这让她很难接受。她的脸涨红了，可以明显看出，她的怒气已经全面爆发了。
她伸手拽起自己这一边的桌布，用力向对面坐着的施文格尔皇帝掀过去。在众人的惊叫声中，桌布上的两杯还滚烫的咖啡直泼向施文格尔。
施文格尔轻轻转动了一下身体，咖啡杯沿着被掀起来的桌布擦着他的身体滚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后四分五裂。滚烫的咖啡汁飞溅起来，落到了施文格尔的鞋上跟裤脚上。装在陶瓷盘子里的点心也随着盘子飞出去，落在地上面目全非。
“天哪。”加林觉得眼前一黑。这样对待亚特兰蒂斯帝国的皇帝，这女孩子是不想活了。还没等他有所行动，两名护卫就奔过去帮忙清理施文格尔皇帝身上的咖啡和食物的残渣，与此同时两把枪也直接顶上了瑞儿·曼纳特的额头。
眯起眼睛，冷冷地看着执枪的护卫，瑞儿不屑地耸耸肩，把手插进裤袋里，一转身大摇大摆地从黑洞洞的枪口下走出咖啡馆，把一大群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皇家护卫和惊恐不已的店员、顾客留在身后。举着枪的两名侍卫眼睁睁地看着枪口失去目标却不敢扣动扳机。刚才的行动只是数万次训练的条件反射，万一真伤到了瑞儿，曼纳特公爵不必说，单是坐在那里的自家主子很可能马上要了自己的性命。犹豫了一下，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苦笑着收起了手枪。
施文格尔皇帝把身体靠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目送那俏丽的背影离去。同样的休闲套装，同样淡栗色的头发，发梢闪烁着太阳金子般的光。跟那个时候好像啊！他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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