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取证
夜晚,蕙风派内。
蕙风派有藏书阁,藏书阁,顾名思义,当然就是收藏蕙风派各种功夫书籍的书楼,蕙风派的书楼和那些少林武当等名门正派的书楼相比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都是不许外人进入,门外看守甚严。
可是今晚却没有什么人,门外空空如也。忽然只听“吱呀”一声,门悄悄地开启,又悄悄地合上。
无人注意,有两条影子闯进了藏书阁。
正是慕秀林和苗轻禾。
藏书阁共有五层。他们先来到第一层,慕秀林随便取了一本,翻了翻,摇了摇头,意为不是。
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都是如此。
第五层里比别的楼层都要小,却不知怎的,要阴森得多。门上了锁,轻禾一拉不开,不仅皱了皱眉。
“我来。”慕秀林低声道,他走上前,将那门锁在月光底下详细地看了看,之后道:“这是七巧转轮锁,”他说道:“这种锁每一把都是百粹精钢所制,刀砍不坏,除非相配的钥匙才能打开。”
短短的几句话像是断结了所有的希望,轻禾眉头皱紧,道:“那我们岂不是白来——”
慕秀林还在继续看着那把锁,忽然微微一笑,“也不一定。”他回身,“轻禾,把刀给我。”
轻禾一怔,没记错的话,他刚才还说,这把锁刀砍不坏,更别提她并无武器,随身带着的只有从厨房拿出来的一把水果刀,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刀递给了慕秀林。
那把水果刀很是细长,慕秀林拿着它,对着月光,看仔细了后,直插入了七巧锁的锁眼。
看着刀插入了四分之三后,他轻轻将刀一挑一转,只听小小的“咔”的一声,里面好似有什么东西坏掉了一般,慕秀林随即拉了拉锁拴,竟然轻易地就将其拉开!
“没想到……”轻禾大为惊奇,“没想到你还会开锁,而且是开这么复杂的锁。”
慕秀林摇头,道:“如果连我都会的话,我也可以去卖了,实际上——”他把锁头递给了轻禾,“我只是把它弄坏了而已。”
轻禾险些噎到,不过她性极聪敏,很快就明白——原来七巧转轮锁的外壳是由整块精钢所制,但是内里的机构复杂,慕秀林拿刀子一挑之下,正好错开了齿轮的咬合,一把锁就完全成了一把废铁。
但即使是这样,也不简单,拿刀子一挑一转容易,知道在哪里一挑一转却是困难万分,轻禾闻来,慕秀林也只是以简单一句“我只是看过一遍这种锁的构造图”轻轻带过。
“多亏有你——”轻禾心里欣喜,对慕秀林咬着耳朵说道,“如不是你答应了,我今晚一个人,肯定进不来这里。”
“这把锁不再能用,蕙风派肯定能很快发觉,我们取完证据后,今夜里一定要离开——”慕秀林却没有回她的话,只是一边走进去一边说道,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担心着什么。
第五层因为地方狭小,所以书架也只有一座,轻禾正要伸手去拿,慕秀林却拦住。
“我来。”他说。
他取下了最上层的一本,书籍半新不旧,看来是被翻过了很多次。
他仔细地看来,一页一页地翻得很慢,像是要把这上面所有的东西都记住一样。
这一本看完,大约用了一刻钟的时间。
然后他伸手拿下一本……越往后越快,直到他把所有的书册都看完了之后,已经是半个时辰过去,他长吁了一口气,看上去甚是疲累。
“怎么样?”轻禾焦急地问道。
“没有错。”他抬起了头,目光里神采湛然,指着架子上的几本书说道,“这本,这本,和这一本,这三本上面记载的刀剑拳法,都能在这七年来的五宗平安珠宝行劫案中的伤亡之人身上所受的伤痕验证得到。”
“也就是说,在那几场珠宝行劫案中动手的,就是习练这些武功的蕙风派弟子——我猜想,应该是那十几个亲传的大弟子。”
这一句话是慢慢说来,却着实让人心惊——原来知意楼卷宗上记载的,那七年来的五宗劫案,竟然真凶在此!那些劫匪并不是什么绿林大盗,难怪官府也几经追捕,却查不到丝毫的消息,连尸体上的武功路法,也是闻所未闻,在武林上找不到踪迹。
原来那些劫匪竟然是蕙风派之人!他们白天练功习武,与别的派门毫无二致,而时机一到就换上劫匪的装束,烧抢掠夺,再把抢来的财物用以装饰门楣,维持门派的生存。
轻禾的眼睛里有着愤怒,有着惊讶,也有着悲哀——慕秀林本来已经告诉了他的判断,可是当自己真正证明的时候,才觉得是那么的震撼。
“好好的一个派门,本应该勤习武艺,发扬光大,何以至此。”轻禾道。
慕秀林却摇了摇头,“也许蕙风派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抢盗……这个建起不久的派门只是一个幌子,虽然里面大多数弟子秉性纯良,但是不代表其掌门和心腹也都是良善之人……这世间的事情,匪夷所思的太多,无法理解的也太多,这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倦意,轻禾只是叹息……慕秀林却已经将其中一本《鬼煞剑谱》收入了怀中,作为证据,“我们立即走。”轻禾点点头,便随他离开了第五层。
门外依旧没有守卫的样子,静悄悄的一片,慕秀林走了几步,忽然间站住脚步,眉间攒得更甚。
如今他们在第一层,慕秀林却没有出门,而是微微侧身,透过一楼开着的一扇窗户望向外面。
轻禾有些好奇,也随着慕秀林的目光望过去,这里视野甚佳,几乎半个蕙风派都可以尽收眼底,只不过如今外面一片漆黑,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为什么没有守卫?”慕秀林忽然转头问轻禾,声音很轻。
轻禾一笑答道:“因为我今晚端给他们的饭食里,下了一点安魂草——不是什么毒药啦,只是让人神志模糊一段时间而已。”
慕秀林环顾四周,只见一片静谧,他又问:“是送到看守这里的弟子房内吗?”
轻禾点头,随手一指,“喏,就是那里。”
她所指之处乃是同样的一片漆黑,与其他房屋并无分别,慕秀林忽然拉着轻禾,退了一步。
轻禾诧然,不解地抬头望着慕秀林,后者在黑夜中看不清是什么神色,不过他将轻禾的手握得很紧,手心里隐有汗水冒出。
忽然间,她就明白了不对之处——她送饭的时间是在晚上,已经点灯,如果那些人吃晚饭立即就神志不清地睡着了的话,怎么可能还顺便将油灯熄灭?!
这个想法立即如惊雷般炸如轻禾的脑海,她呆立不动,还是慕秀林先反应了过来。
他立刻侧身,将大门关上。
轻禾即使再是惊讶,也听到了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了楼前,忽然声音就停止了。
那一定是发现了来抓他们的人!
他们想得不错,外面的人一共有三个,人数不多,但个头高大,眼露精光,太阳穴鼓鼓而出,一看就是武功不俗。手上有着明晃晃的兵器,形态各异,在夜色中闪着寒冷的光芒。
藏书楼里没有动静。
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打头的那个人踢门而入,后面的几个人随后跟进。
门里同样悄然无声,只有他们的兵器闪着光芒……他们环视了一周,忽然间,他们的左上方有了“啪”的一声!随后只见一道亮光闪过,向这二楼的楼梯而去,划过黑暗,犹如闪电。
那几人见状,立即举起兵刃揉身上前,想要追逐那道亮光。
可惜他们追到一半便不能动弹,第一个人跑到一半腿上一麻,“扑通”一声便倒在了地上,第二个人看见第一个人忽然倒下,正要回身,后背上也同样一麻,照样倒在了地上。
第三个人见状低低吼了一声,转身举刀就砍,可惜他看不到人,刀只挥了第三下,后颈上就挨了一下手刀,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
“呼……”从楼梯下面跳出来砍了第三个人一记手刀的轻禾轻轻喘着气,脸色煞白……这几乎是她第一次真正的对敌!她从没有涉足过武林,她此时才明白,原来其中竟然是如此深暗诡谲!生与死几乎是一线间的事情——这种经历,必须是身历险境才能感受得到。
“好险……你好厉害,想出了这个招数。”她喘着气,望向从门扉背后走出的慕秀林,后者神情肃穆,脸色微微苍白,却还很是镇定。
“而且……”轻禾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叹,“我没想到——你——”
慕秀林的手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算盘。
很普通的,小小的算盘,之前轻禾也曾经看见,仿佛是自他出现便带在身边的东西,从外表上看上去与一般的算盘别无二致——只不过如今,那上面第三排的第二颗珠子和第四颗珠子已经不见。
就是那两颗珠子,从算盘上飞射而出,速度迅疾,力道非常,足当得上一个习武多年之人的手劲——点上了第一个人和第二个人的穴道。
轻禾很快就明白,慕秀林不会武功,这奇妙的算盘是他唯一的防身之物——这还是第一次看他使用!但她仍十分的惊讶,因为劲道可以通过机关使出,认穴的眼力可不是能自动的,那必须是经过多年的练习——还不一定能达到如程度!
他竟然对武艺悟性很高,为什么却不习武……轻禾有些疑惑地想着,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下,她的思维有一点混乱,但很快就听见慕秀林的声音:“先别管其他,我们立即离开这里!”
他的声音往往有着魔力一般,很快就能使轻禾的心情稳定了下来,轻禾点点头,随他出了藏书楼。
蕙风派正门外。
大门紧紧关起,门前三三两两的人在来回走动,面色紧张,一双双眼睛警惕地四处寻望。
这样的时间过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人的精神都有些懈怠,此时正是半夜,有的人甚至有些困倦地打起了哈欠。
忽然间一阵风吹过,他们立即一抖擞,耳朵都立了起来,四处寻望着有什么动静,忽然只听两个人的惨呼,随即跌倒在地。
很多人一下子拔出了兵刃,围上去察看,地上的那两个人还在翻来滚去地“哎哟”呻吟,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眼尖,发现地上有着几颗黑色的东西。
“难道是这个,刚才打到了穴位上?”
有人捡起了那个黑色的东西,皱眉道。那黑色的东西木质扁圆,像是……珠子,只不过穿了两个孔。
“是从哪里射来?”有人皱了眉头问道。
“是那边!”其余的人指着西北方向。
问话的人皱了皱眉头,一挥手,“你们几个,跟我来!”
一群人应声而走,剩下两三个人继续看守着正门。
一,二,三。
然后不出数三个数的时间,剩下的几个人也都“扑通扑通”地倒在了地上。这次倒下得毫无声息,直接睡着。
轻禾从东南方的树枝上跳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地上之人,找到了一串钥匙,连忙打开了正门。
“快出来!”她对身后的慕秀林说道。后者却看了看他的算盘,经过这一路,那上面的珠子已经所剩无几,他不知是不是惋惜地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轻禾走得不快,因为她会轻功,但是慕秀林不会。
其实她武功本来也就平平,在蕙风派里面几次得手,还主要因为是慕秀林在帮忙,加以敌明我暗,才能很快地脱出重围。
可是她没有想到,出了蕙风派逃命同样困难。此时夜里的山间树林甚密,几近伸手不见五指,两个人跑得气喘吁吁,还不时要躲避蕙风派人的追赶。
路长得简直没有尽头……寂静中的声音让人心惊胆战……
慕秀林忽然拉住轻禾的手,让她停下,后者回过头,用眼神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可以分两条路来走,说不定会容易逃脱。”慕秀林轻声道。
“不。”回答得很是坚决。
慕秀林眉峰一皱,道:“为什么?”
“不是一起走,明显我比你容易逃脱——我不干。”轻禾摇头,秀丽的眼眸中满是坚决,话说到了这里又加上了一丝悔恨。
“是我把你拖了进来……”她喃喃地道。
但是很快就被封住了嘴唇,对方一句淡淡的话堵了回来:“你什么时候也会说这些无用之语。”
山路并不好走,蕙风派门前几条主要的小道都有人……而且人有越来越多的趋势,他们只好不管方向,只挑人少的地方来走。紧张的时候时间总是不准的,不知过了多久,轻禾才忽然觉得视线豁然开朗。
面前是悬崖,左右两旁是高耸的峭壁,几乎是艄公山脉的最高峰,对面则是另一山上平地,与他们所在之处差不多高,围成了一个井字形。
连接两边的有一座索桥。慕秀林看到了这座桥,眼底有了些微的亮光。
“我们过去,然后把绳索切断。”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轻禾点头。
索桥的宽度只能允许一个人通过,所以轻禾先一个人跑到了另一边,然后颇有些高兴地回头来看——
她这一看险些连血液都凝结:慕秀林正站在桥上,还没有离开桥头多远——而来处,多了一个人。
那人圆圆的身材,圆圆的脸,和气的面孔,正是蕙风派的掌门,周无量。
这几乎是他们最怕遇上的事情。轻禾武功平平,慕秀林根本不会武功,如果是对付普通弟子还可以勉强应付,对上英雄榜上排名二十二的人,大概是会败得毫无疑问。
轻禾想出声来喊,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音。慕秀林没有回头,他背对着轻禾,后者看不见他的表情。
其实现在慕秀林的神情并没有多少慌乱,面色如常,一双眸子半开半合,里面有光芒流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忽然向前走了过去——冲着周无量。
他走上前去的时候,脸上换了一副颇为紧张的神色,眼睛也转了转,看上去很是害怕。
“非常的不好意思……”他一开口竟然是这样一句话,然后又紧接着说道:“天下武林大会即将开始,周门主武功高绝且招式奇妙,自然有人眼红,我受人所托,来偷取蕙风派的剑谱……实属小人行径,实在该打……”
武林上年年排名,竞争除了明里的,还有暗里的,经常有彼此名次不相上下的人,怕自己名位不保,暗中托人去刺探对方的绝招剑势,这种情况也已经不算新鲜,更别提如有两方本来就看不顺眼,那更是下尽心思要挖对方的老底,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周无良还是看着他,但是眼神好似缓和了许多。
慕秀林继续很害怕似的说道:“我二人也只是想弄点银子,万万不想丢了性命,如今这本剑谱物归原主,还请周门主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他说着说着,就从怀里拿出了那本《鬼煞剑谱》,正是他们从藏书阁拿走的那一本。
周无量许是信了,便也举步上前,伸手要拿那个本子,表情和气。
接下来的事情,远处的轻禾像是在看一场无声的戏剧——周无量慢慢走到慕秀林面前,左手接过了那个本子,忽然间右手推出,正中慕秀林的胸口!
后者被他打得像风筝般飞出了好远,栽倒在桥上,他想站起,却只是撑起了半边的身子——
他只是回头,面白如纸,眼神犹如寒火,嘴角正有鲜血涌出,然而他不管不顾,只是厉声喊道:“断桥!”
只有这两个字,然则轻禾已经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什么。
“不——”她大声叫道,一瞬间犹如身体中什么东西破裂了一样,她一提气,就要冲上桥去,没想到周无量已经冲了过来,他面目狰狞,一点也不复见方才的和气之色,两手青筋暴突,正是他闻名一时的绝技——惊魂掌!
然而他在中间顿了下来,因为慕秀林在这个时候强支起身子,右手一长,死死地拉住了他的衣襟,他已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咳嗽,却仍然揪住不放!
然而周无量却只是滞了一下,他表情暴怒更甚,一回身,竟然拉起了慕秀林的身子,举了起来,然后,从索桥上甩了下去——
只不过是一刹那的时间。
那袭墨绿长衣就已经化作了一个小点,连声音也没有,就消失在下面的一片深暗之中。
轻禾才只跑到了一半,她呆呆地看着这一场景发生,来不及反应,却只来得及无限次地在脑海中放大——她转回头,继续呆呆地看着周无量还拍了拍手,脸上继续露出了狰狞又满意的笑容,好像那么的开心。
她又冲了上去,速度是之前的数倍!
周无量着实愣了一愣。他以为刚才所为会把这个秀美的小姑娘吓走,没想到她反而冲了上来!他觉得甚是可笑,区区萤火怎敢跟日月争光!他不闪不躲,双掌一翻,掌心莹莹碧色,就要摁到飞身上来的轻禾的前胸!
可惜他扑了个空,轻禾在中间点地换气,然后再度腾空而起,竟然越过了他的高度,落在了他身后,然后拔出了她半路上在蕙风派弟子身上抢来长剑。
她一剑砍向两人站立的索桥。
剑是好剑,轻禾使剑的时候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一剑砍来……只听“咔嚓嚓”的声响,极近断裂的桥身经不住两人的重量,立即断掉。
索桥坠落。
周无量没想到她会用此等决绝的方法!如果她在桥的另一端砍来,他至少还有时间后退,可她居然是搭上了自己的性命绕到他身后去砍!周无量也不顾它,怒吼一声,提气而起,想要落到对面的土地上……
可是眼看还差数尺,周无量的眼睛都要暴突出来,忽然岸上伸来一柄长枪,他连忙握住,借力一提,才踉跄上岸。
拿长枪的持有者正是赶来的弟子之一,他呼呼喘气,余悸未消。
没想到对付这样两个人,还差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再回头看的时候,却见两端断裂的索桥,此时是四更时分,往下看什么也看不见——其实即使是白日,因为艄公山脉地湿多雾也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周无量又恢复了一派和气的神情,只是眼底还有着阴鸷。
“师父,”身旁的那个亲传弟子靠近来,悄声对他说道,“师傅不用担心,您也知道,这个山谷是个井一样的死路。即使他们运气好摔不死,也是出不来的。”
周无量点了点头,好似回想了起来,眉目又和气了几分,侧头冲那位弟子道:“而且每月的——”
“每月的十五,”那弟子连忙接道,“这山谷里会起瘴气——今儿十四,他们是断断躲不过的。”
“不错。”
“此二人一除,师父大事可成。”
“嗯……”
谈话声中,二人渐渐远去,只剩下这一处安静的山谷,夜风静静地吹,仿佛是呜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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