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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东窗事发”

话说前一天放学的时候,安宁小姑娘找某位范姓小同学“问了问话”,也曾放言等着接招,但实际上,包括安和在内,两个孩子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一位是并不太记得多少童年童事的闷宅伪幼儿,另一位,得,也不是正常环境长成的。对于他们来说,这种小事实在不值得自己小题大做。然而,孩子的思维总是难以预计的,这句适用于任何一个孩子……

这天,安和与往常一样稳稳地迈着小短腿进了那幢形单影只的湖边小楼,然而进去以后并没有与以往一般看到乔治先生坐在案前奋笔疾书的身影。本想问问那个坐在窗边看着他愣神的少年,谁知那别扭孩子一见他望过来立刻就把头偏向了窗外,拒绝与他做任何交流,包括视线上的。无奈,安和只好耸耸肩、挑挑眉,继续他的图书管理工作了。

也没过多久,安和就看见乔治那老没正形的身影一步三摇地进了小楼,边走嘴里还夸张唱念着:“初生之犊,诚可畏也……”见没人理他,又换成不伦不类的山歌风格:“现在的孩子呀……一群小狼崽子呀……路上排排站呀……”其实,乔治先生的嗓子着实不错,声音原本浑厚低沉,但捏着嗓子唱着这种不知所谓的小调,硬生生的把那把嗓子糟蹋出了魔音穿耳的效果。

窗边的别扭少年抬眼看了看,见他没有消停的意思,一言不发地上了楼、入了室、关了门。安和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不得已开口打断他问道:“先生是遇着什么好事了么?”乔治也不在乎这敷衍的问句里有几分是真的出自好奇,见终于有人搭话了也不拿腔拿调,端着一杯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茶润了润被折磨良久的嗓子,然后一五一十说了个痛快。

这事儿说来话也不长,但还是要从大清早说起。

“这学园里有位许老夫子,不知你请不清楚,……估计你是不知道的,这许老夫子于古体书法有些造诣,曾与我有半师之宜……”不好意思,这一位我还真知道,但不是通过什么好事知道的就是了……安和腹诽着,并没有打断对方。

“今早,我与往常一样,去师舍与众位先生交流交流情感……”其实是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书可以拐带回来吧……这种事情短短两月间,安和已经见怪不怪了。

“结果正见到他与另一位女夫子唇枪舌战。要说这许老先生真是老实人,反反复复就只会说一句话:‘荒唐’,倒是那五十多岁的女夫子,好一张利嘴,从浮梁城现况拉扯到虬川城千年之前,从百年前东南混战牵扯到虬川经济发展……满嘴都是在说那个小姑娘是个祸害,愣是没吐一个脏字……至于许夫子,还不知道他这‘荒唐’是说那小姑娘荒唐还是这女夫子荒唐了……”

安和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许夫子”、“浮梁城”、“小姑娘”,这几个关键词怎么那么轻易就能让他联想到安宁小姑娘呢……再一细想,貌似昨天傍晚安宁闹的那一出也不算小,难道是“东窗事发”了?想到这里,他再也按耐不住,扯了扯仍兀自唾沫横飞说个不停的人的衣袖:“乔治先生,你说的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是没听到,不过十有八九就是你那来自浮梁城的姐姐了。”

听到这话,安和想了想小姑娘的身份,倒也没怎么担心,只是淡淡“哦……”了一声,谁知接下来的话,让他大惊失色。

“这些其实没什么意思,有意思的是在我回来的路上,看到一群孩子在约战,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一群小狼崽子似的。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年纪最小的约战了,领头的是个男孩儿,看样子得有十来岁了,带了一帮孩子,有男有女,路上拦下了一个小姑娘,大意说是他兄弟让人给欺负了,他来了解了解情况,要公平决斗什么什么的……公平个屁,他光个头儿就要高出人家小姑娘一大截呢……”

安和听到这里马上想到了昨天那个衣服后背被撕成碎布渣渣的浓眉大眼的男孩儿和今早刚与他分开不久的安宁。他急忙向门外奔去,同时头也不回地质问道:“那你就这么走了,任他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姑娘!”软软的童音惶急起来竟也发出了尖利之音,安和此刻恨不得能接过那扯东拉西的老混蛋的茶杯糊他一头一脸。

乔治被安和蓦地一吼,还有些没回过神,待看到安和快速捣腾着两条小短腿向外冲,急忙喊了一嗓子:“还没开打呢,是约战!约战懂不懂!”见安和停下不明所以地望过来,他又恢复了涎皮赖脸的德性“哟……这小姑娘又是你那好姐姐啊,这可了不得,回来没多久,哪哪儿都能听到有人谈论她……”

安和明显能听出这人话里有话,但既然别人不多说,那么他也不深问。倒是对于“约战”的说法,他想仔细了解了解。

“约战”一词于史书中出现的并不算少,基本上各地方早期出现争端时,无论规模大小,牵涉人员的多少,“约战”几乎是用来解决争端的首选方式。在崇尚个人武力的时代,这种从字面上看上去十分暴力的方式其实带有很深的仪式感。首先争端双方克制性接触,于公众场合说明是非缘由,定好战约时间、地点,交换约战书,然后请出双方都信服的公证人,公证人须得向造物主起誓,保证自己对于此次公证完全出自公心,不偏颇任何一方。最后双方于约定的时间地点完成比斗,并根据比斗结果裁定争端的解决方式,败方不得有异议。当然,这种方式当初流传范围如此之广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在约战比斗中,约战双方不能使用除肢体以外的任何攻击性武器,这有效保障了双方的人身安全。然而,这种几乎是礼仪性地解决争端的方式与其他同时期的风俗文化相比,延续的时间并不算长。究其原因,大家多少都能想象得到。这种方式中,人的主观思想、态度对比斗结果能产生极大地影响,一旦有人开始在约战中恶意破坏这些几乎全凭自觉形成的规则,这种规则的公信力就会被打破,那么它的衰落乃至消亡就成了可以预见的事情。曾经有学者提到过,若地方政权统一对于约战中的不道德行为做出严厉制裁,“约战”这一充满昂然之气、质朴之风的礼仪可能也不会消亡得如此彻底了。然而,政权的产生原本就伴随着各种不能曝于日光之下的阴暗,这也就意味着政治玩家几乎都不可能是满怀这种浪漫朴素情感的人,事实上,有史可载的一次最为恶劣的约战就是当时某个权谋者策划引导的,这场约战最终导致了三个已延续数百年的家族的消亡及一个在史书中烙印千年的骂名,也给了“约战”重重的一击……

及至于今,提起约战,人们对他的印象也几乎仅止于史书里那轻飘飘的两个字了,这还是有心了解的人,更多的,怕是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两个字了。

这也是乔治今早被那群年幼的孩子吸引心神的原因。一群幼儿,居然能一本正经地提出约战,也不知他们是从哪个故纸堆里翻出了这个被淹没了千年的礼仪,想想还真是容易让人心生感慨。大概正因为是孩子,所以才能把这已被历史玩弄淘汰的笑话当成一件正义严肃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