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爱合劫生
夜一步一步,慢慢地陪苊雪走回竹汀院,花园之中,小石桌上摆置齐全蔬果梨、桃、葡萄、荔枝……还有一壶清酒。
“坐会儿吧!”夜说。
苊雪,有点儿迷茫,呆呆地坐下来了,凝视着院中的青竹,苍翠挺拔,竹叶沙沙。
“喝过苹果酿吗?”
夜,为她倒上一杯清酒,说:“尝尝!是用苹果酿成的,味道别致得很。”
苊雪尝了一杯,苹果香浓,香醇可口,却有一股刺凉的辣味,刺激她的感官,顿时,双颊绯红,娇态可人。
“是酒吗?我不喝酒的。”苊雪放下杯子。
“素酒!不碍的。”夜说。又为她倒上了一杯,说:“这可是王府里的绝佳酿,别的地方可没有这种美味可尝。”
“你?真的是天师吗?”
“怎么?不像吗?”
苊雪,摇摇头,说:“不像!可你的慈念,又有点儿像。”
“慈念?”
“嗯。你为那些女子而强掳我入府,你的慈念很强,又有胆识,不怕吗?”
夜,听了,哈哈一笑,说:“你还是不要把我夸得那么好,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难道我说错了吗?”
“错了!”夜,把酒杯端到她面前,说:“我这个人并不好,也没什么慈念。”
苹果酿的香味扑入她的鼻间,不禁地,她又喝下了一杯,说:“对……这只是你的责任,谈不上什么荣誉感,它是一种自然的东西。就像你要我为了她们,接纳李明熠一样,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对于修行的人来说,本分要牺牲自我的。”
夜的心,微微一悸,又邪邪一笑,说:“你此生不能修行,真是浪费了!”
“是的,我……也很遗憾……”
她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心中仍是充满委屈与酸楚。
“你们在做什么?夜,你怎么把苊雪弄哭了?”
明熠出现在竹园中,见苊雪哭泣,心一紧,俯身安慰她:“怎么了?是不是夜欺负你了?”
苊雪摇摇头,酡红的双颊,一双醉眼望着明熠,说:“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哭出来的。”
“你喝酒了!醉了!”
明熠看到桌上的杯子,又见她一副微醉模样,甚是动人。
“哥,送她回房休息吧!”夜起身,一挥黑袍,在明熠耳畔悄声说:“我带她去袭香院了!”
明熠一震,气恼地瞪视夜。
夜又笑说:“她吃醋了!喝酒了!”说完,哈哈大笑地离去。
明熠听了,又是一震惊,悄悄望一眼苊雪,她微噘的唇,醉眼迷离,真的吃醋了?还灌酒?心中又惊又喜,扶起她,柔声说:“我抱你进去休息一下,嗯。”
“嗯……”
明熠轻轻地把她抱起,走进内院中,进入内屏中,这时,夕阳已渐渐西沉,黄金般的余晖,斜斜地洒入栏内的地板上。
将她抱放床上,见她醉眼矇眬地凝视自己,心,不由得猛跳一下,也望着她,眼中的浓情,在目光相接中缠绵着……
“你……有很多女人。”她干涩地说,有点儿苦涩地望着他。
“嗯。”他点头。
“为什么呢?也许,你在一群的胭脂里,看中了不一样的我,只因为我是一个尼姑,和她们不一样。”
他勾起嘴,笑说:“是的。你比她们玲珑剔透。我不反对你修佛,只因为佛让你这么的美。”
“你知道吗?世上,永远有乞丐和贵人的分别。”
“你是说,外形上的。我一直在说你的修性,使你玲珑剔透,我也知道美,也有一层一层的美,可我就是看到了你的光华,你相信吗?”
苊雪醉眼轻凝他,真的吗?他看得到她的光华?呵,这真不是肉眼凡胎看得见的呢。
明熠深邃的眼,望进她的眼里,“就像你也能看见我的光华一样。”
她的心一颤!怎么他知道?这叫两心相通吗?是的。她可以看到他不一样的光华,贴进他真正的心灵世界。
苊雪双颊酡红,嘴唇轻咬指背,胸起伏不定。
“怎么了?”明熠轻声问,似乎看出了她有些异样。
她,一双湛清的眸子,拼命地抑制什么?对他说:“你,快出去!”
“苊雪……”他握住她的手。
“别碰我……快出去……”
她,羞涩地抽回手,整个身体向床内缩去。
“你怎么了?”
明熠,见她脸上冒出一层薄汗,呼吸不自然,迅速抓住她的手腕,为她把脉搏……
“该死的夜!”
他狠狠地低咒一声,这个天师,分明是一个巫师才对,竟敢对苊雪下****。
“你快出去!”
苊雪,扯起被子,将自己整个人都蒙住了,为自己满脑子莫名的遐想,又羞又怕。
“今夜,我哪也不能去了!”
明熠苦笑一下,却也不怎么气恼?反正这一天,迟早都要来临的。
落下竹帘,垂下绸帐,也许,一夜后,她的一颗心,从此,只牵系在他的身上。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她,温甜的脸,带着一丝怯意,轻皱秀眉,凝望着明熠。
“答应!”
她一笑,说:“我还没有说是什么事呢!”
“无论是什么事,我都答应你!”明熠诚恳的表情,认真地说:“只要你在我的身边,你要求什么,我都答应你。”
“不!你不要为了情感而失去理智与判断力,好吗?”
她,并不希望用情感去束缚他的灵魂。
明熠轻捏她的小手,温柔地说:“好!你说吧!”
“袭香院,锁住了太多女人的无奈与寂寞,如果,你是真心喜欢我一个人的话,就不要再选什么女子进袭香院了,行吗?”她说。
他凝望着她,笑问:“你是不是吃醋了?”
“不!”她正色地说,“我承认,一听到袭香院中九个美人是你的妾侍的时候,心,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但,那并不足以让我放弃修行正果,留在你的身边。如果,我的存在可以不再有无辜的女人,后半生孤独寂寞,那么,我愿意牺牲自己。”
明熠的心微微一动,温柔地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说:“你是在意我的!我答应你,把袭香院拆除,改建为小佛堂,从此,你可以在家修行,好不好?”
“谢谢你!”
苊雪笑看他,脸上的笑意甜然。
冬雅斋。
灯烛之下,他苍老而干枯的手指,轻点一卷宗简,眼泛泪光,轻喃:“卿儿,十八年了,你的心愿终可了结。”
一卷素画轴慢慢展开,画上彩绘一个鹅黄短衣,俏皮灵动的少女,拈梅浅笑,伫立于雪色梅林间。
“你依然那么美丽!”
他笑凝少女,轻轻一叹:“我老了!这一辈子最遗憾的就是不能和你白头偕老。”手指抚过她的笑眸,说:“对霏儿,是亏欠。对你,也是亏欠。你太善良了,连遗愿都是为了别人。”
灯光晃动,清月闲挂在夜空。
一夜,惆怅思念,又白了他几缕丝发。
第二天早晨。
苊雪听召来到了冬雅斋,拜见吴王。
吴王点头示意她起来,眼中有温意,轻笑,“听说你前阵子受了风寒,现在可好些了?”
苊雪受宠若惊,回答:“谢王爷关心!苊雪已康复。”
“好、好。”吴点点头,朝左侧一名老嬷嬷示意了一下。
“苊雪小姐,请随老妇到内房。”
老嬷嬷轻扶她,往里走去。
“啊?”苊雪有点儿惊疑。
吴王温声说:“别紧张,去吧!”
苊雪只得跟着老嬷嬷入了内房里。
不一会儿,她们从内房出来了。
老嬷嬷跪下,对吴王说:“王爷,正如您所说,肚脐一点梨花状胎记。”
吴王喜上眉梢,说:“好好!没错了。你下去吧。”
“是。”
吴王高兴地望一眼苊雪,立刻朗声唤:“胡管家,快去收拾苡兰阁,苊雪今天开始住入苡兰阁。”
“是,王爷。”
苊雪听得一脸迷惑,问:“王爷……”
“苊雪。”吴王起身拉住她的手,坐在他的身旁,笑问:“你师父没有跟你讲过你的身世吗?”
苊雪说:“我是个孤儿。被遗弃……在湛月奄门口。”
“委屈你了,苊雪。”吴王深深一叹。
“王爷?”
“啊!你看,我都没跟你怎么回事?”吴王说,“二十多年前,我身边有一个贴身丫头,叫霏雨,长得漂亮伶俐,聪明可爱啊。是我母亲特意为我选的侍妾。本来是要封她为侧妃,可惜……后来,我遇见了卿儿,就是前王妃,一个女天师。我深爱她,立誓与她一人白头偕老,而霏雨……我辜负了她。”
苊雪眨了一下眼,说:“王爷情有所钟,想必也无奈。”
“苊雪,你真能如此理解我吗?”
苊雪说:“世间无奈,皆是如此。”
“唉……霏雨当时怀孕了。气我冷落她,又不愿扶正她的身份,一气之下,偷偷将孩子送走了,说一个没有名分的母亲,怎堪留下孩子一起受气?她的身子向来弱,因我而气郁生病,产后不调,不久后就死了。”
苊雪呆了呆,说:“王爷为了孩子,就不能……”
吴王说:“我当然可以给她一个名分,卿儿也不介意。可是……我是不可能再宠幸她,而她的命运……我怎么忍心这般毁了她?”
“你的意思?”
“其实……我当时的想法是找一个好人家把她嫁了的。”
苊雪咬牙,撇开脸不再说话。
“苊雪!”吴王深深地望着她,说:“你就是那个孩子!”
苊雪猛地抬头望向吴王,“您说什么?”
“你就是被霏儿遗弃在湛月奄的孩子。”
苊雪猛地站了起来,颤抖着身体,脸色苍白地望着吴王,“不!您开玩笑的。或者,您弄错了!”
“不会错!”吴王也站了起来,说:“我找了你十八年。卿儿至死也念念不忘你这个孩子,深忏对不起霏儿,立下遗嘱,一定要找到你。而你背心的梅花胎记,就是最好的证明。”他急急地从手袖里抽出一轴绣画,展开在她面前,只见是一个足月的****小女婴,肚脐呈梨花状,“这是你娘在你满月时绣成的,你看,和你的胎记一模一样,对吧。”
苊雪后退一步,震惊地望着浅草色的绢上,灵动可爱的小女婴,细微的表情,捕捉得极其细致,可见刺绣的人用尽心神。而女婴肚脐呈梨花状,和她的一模一样。她一阵眩晕,跌坐在椅子上,流下了泪来,脆弱地说:“不不不!您弄错!完全弄错!这不是真的。”
“我知道,熠儿喜欢你。但是,你们注定不能在一起,我也不会把你送回湛月奄,我要好好照顾你,给你应有的一切。”吴王说。
苊雪软软地跪了下去,痛哭失声,“你怎么了?苊雪。”吴王惊慌地望着她。
“王……爷!求您了!真的想……忏悔!补偿!就送我回湛月奄……永远,永远别让我见李明熠。就当您从没见过我。”
“为什么呢?”
“求您了!”苊雪哀切地请求。
吴王呆立地望她,说:“苊雪,我做不到……找了你十八年,怎么能再让你回湛月奄受苦?”
“苊雪一点也不苦,如若甘贻,请王爷成全!”她猛地磕头。
吴王扶住她,问:“你这是为什么?”
“就让我在湛月奄洗净一身罪孽吧!”她哭叫着。
“你?”
吴王见她痛苦的神情,心纠成一团,闭眼想了想,最后点点头说:“好吧。”
“谢王爷!”
“你……不愿叫我一声爹吗?”吴王的声音一颤。
“苊雪是出家人,六亲无缘。”
“你……算了。你们真是父女缘薄!”
吴王轻叹。
苡兰阁。
冷月斜照花影朦胧,石凳上的人儿呆呆仰望夜空,泪痕早已在脸上干了,目光幽深,透出无限的哀凄。
“这……一定是佛祖对我犯戒的惩罚……我是个污秽弟子……”
她咬着牙,泪水又滑,心酸地哭泣。为何命运如此歹?
一道青影掠来,站定在她的面前,满眼诧异地望着她悲伤之极的脸,关切地问:“苊雪,你怎么了?是不是爹他……”他欲握住她的手,被她如碰猛蛇般缩了回去。见她这样子,他又惊又疑,哪怕刚进府那时她也那么惊恐抗拒过他。
“你来做什么?王爷没有下命令不许你进苡兰院吗?”苊雪质问。
“下了。可我……”他深望她,说:“我想见你。”
苊雪的身子在夜风中颤抖,咬牙说:“我……不想见到你。你走吧!”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明熠的心一紧,早上她去了冬雅院见爹,就直接安排住进了苡兰阁,这里本来是十几年前准备母妃生个小郡主而建的,一般人是不允许住在这里。
“我……”苊雪痛苦地闭闭眼,说:“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清楚一些事情,请你不要来打扰我,给我一个思考的空间,好不好?”
“我当然可以……可是你像是在想什么事吗?你哭了,一下子就憔悴了,分明是在一个人伤心……”
“够了!”苊雪哭着喊,“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关心我?仿佛我每一个细胞你都要看透,这样让我很窒息,不能呼吸,你懂不懂?”
“好好好!”明熠连声应她,目光放柔了,声音放轻了,说:“你想安静,我不打扰你。”
见他定定的身影不动,问:“你怎么还不走?”
“我不打扰你。不会发出一点儿声音,你当我不存在就好了。”他傻气地说。
她的指甲掐入手心里,忍无可忍地暴喝:“滚!离我远远的。不要看见,也不要听见。听到没?”
明熠一僵,望着她狂乱失控的脸,神色变得冷峻起来,一展双臂,把她拥入怀中,“天啊,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再不说,我就要去问爹了。”
苊雪再也不可抑制地俯在他的身上痛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我是一个污秽的尼姑,亵渎了信仰。”
他抱紧她,心疼地说:“傻瓜,不是说过了吗?还俗了,你是自由之身。为了信仰在家修行也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有些罪孽犯下来,就不可弥补了。”她摇头。
“一定是爹说了难听的话,是不是?”
“不是……”
“我会和他好好说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你。苊雪,我们彼此都坦诚相许了,不是吗?你要坚强一点,相信我!”
“熠……有些事是不可改变的。”
她抬头,凝视月光下他俊朗的脸,心阵阵地痛。
“你的思想太固执了。我不许你这样,你怎么不对我固执一点儿呢?”他轻拍一下她的脸,说:“其实……爹对你是相当尊重的。你看,这苡兰阁是给小郡主建造的,可惜母妃没有生个女儿。让你住在这里,可见对你的用心了。不是说媳妇跟闺女一样吗?”
听他越说她的心越痛。无法开口跟他说明真相,怕自己和他都会崩溃。
“苊雪小姐!”
回廊里,走出来丫头小青叶,惊见到明熠,叫道:“小王爷,王爷禁止您踏入苡兰阁,您怎么进来了?”
明熠不理她,问:“你做什么来了?”示意她没事快离开。
小青叶说:“王爷设了晚宴,请小姐过去一同赏月。”
“哦。”
“小王爷,我刚才见到夜少爷也过去了,想必您也要去的。”
“看来是家宴。”明熠一笑,对苊雪说:“你看,爹都把你看成自家人了。”
苊雪一颤,说:“我不去……”
“傻瓜。别惹爹生气,嗯。”
他示意小青叶给苊雪梳妆,说:“我先过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心痛地再次哭起来。
“小姐……”
清荷湖。
画舫上,弦乐阵阵。
吴王高兴地举起酒杯,对大家说:“来干了这杯酒,莫负了这等良辰美景。”他太高兴了,今晚儿女团圆,共聚一起,此生亦无憾了。
明熠眼一亮,同举杯,说:“是,爹。”
“我不会喝酒。”苊雪幽幽地说,神色黯然。
“我有苹果酿。”夜邪邪一笑。为她倒了一杯苹果酿素酒。
“夜!”明熠的眼瞪过来。
夜揶揄:“放心!纯苹果酿。”
明熠收回目光。
苊雪凝睇酒杯,沉思一会儿,举起了杯子。
吴王眼一亮,“来!苊雪。”大家共举杯相敬。
湖中清莲飘香,舫上弦乐铮鸣。
苊雪抬眼望去,月光照上吴王半白的头发,折皱的脸,老华之态,心下一酸,缓缓站了起来,对吴王说:“王爷德高望重,让苊雪聊表心意,以谢厚恩。”
吴王望着苊雪绕过桌椅,在他身后站定,用她的双手轻轻捶敲他的双肩。他热泪盈眶,激动地点头,“好……好孩子!”
明熠和夜同时呆愣了一下。
像苊雪这样贴心地为爹捶肩,他们两兄弟可从来没做过。
明熠一笑,说:“爹,苊雪以后会常为您捶肩。”
吴王摇摇头,说:“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