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爱恨
那是一个黑暗的梦。
这一年来，她几乎沉浸在那黑暗的梦里不可自拔。
在那方断崖前，她失去了一切，而如今，她竟又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临觞。于是，又是只有她活了下来。
多么可笑，而又多么残酷的事实！
缓缓睁开了眼睛，阿利雅发现自己处身于一个略显陌生却又带着几分熟悉的房间。
这里是清心小楼！
神志在那一刹那间清醒了过来，阿利雅撑坐了起来，侧过头时，却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轻靠着床壁，双目紧闭，眉宇间一片深重的倦色。
“慕容俊峰——”她低低地念出了这个刻骨铭心的名字，紧握的手心处传来了阵阵疼痛，却比不上她此刻心底翻痛的刺痛，“为什么不杀了我呢？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折磨我？”
似乎听到了她的质问，慕容俊峰缓缓睁开了眼眸。
“因为我不想你死。”
那淡淡的一句，让阿利雅心中更是涌上一阵剧痛，几乎无法呼吸。
“我真恨自己杀不了你！”阿利雅将脸深深埋入了双掌之间，满心的疲倦，“慕容俊峰，我们究竟要互相折磨到什么时候？”
“就快结束了。”慕容俊峰伸出手，轻轻抚上了她的长发。
阿利雅浑身一僵，却没有抬头。
她感觉得出来，他的指间残留着某种说不清的眷恋。
他还是喜欢她的吧？
她知道的。
就像他知道她喜欢他一样。
只是如今，他们之间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那是即使倾尽了彼此的生命也无法跨越过去的吧？
“小雅，可以答应我吗？让自己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
阿利雅抬起了头，唇角勾出了一抹凄恻的笑。
“慕容俊峰，你以为现在的我还能幸福吗？”
慕容俊峰微微垂下了眼帘，似想说什么些，却突然掩唇轻咳起来。
阿利雅坐在床上，安静地看着他咳嗽，然后，看着他越咳越剧烈，就连那双漂亮的剑眉也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他的毒伤不是菲如梦给他医了吗？
阿利雅心中升起了一丝淡淡的疑惑。
好不容易停下了咳嗽，慕容俊峰将掩唇的那只手不着痕迹地微握了起来，“只是最近有点受寒了。”
阿利雅别过了头。
他为什么要解释？
而她又为什么要听？
他是死是活，已经不关她的事了！
慕容俊峰不以为意地淡淡一笑，然后扶着床沿站起了身，就要朝门口走去。
“慕容俊峰——”阿利雅想翻身下床，却发现自己毫无力气，再度跌回了床上。
“你对我做了什么？”阿利雅撑着床沿，微微喘息着。
“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不要乱走动。”慕容俊峰并没有回头，但走到门口时，脚下还是踉跄了一下。
阿利雅的心为之一揪。
即使她心底恨极了他，还是会忍不住为他担心。
为什么？
为什么她就是无法彻底地恨他？
慕容俊峰已经走出了房间，并且轻轻地为她掩上了房门。
紧紧揪住了床单，阿利雅只觉胸口像是压上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比起慕容俊峰，她更恨自己吧？
恨自己狠不下心，恨自己心底还残留着对他的感情。
她对不起小崎，对不起小临，还有因她而无辜受到牵连的冷泠和冰悉诺。
“小雅，可以答应我吗？让自己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
回想起刚才慕容俊峰所说的话，她的心又是一阵阵地抽痛。
幸福吗？
此时此刻，幸福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那是她无法触及的地方。
夜色凄清。
他坐在黑暗里，仰望着夜空。
四下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秋风在黑夜里低鸣的声音。晚秋的夜风真的很冷，几乎让人的血液都凝结起来。
他轻扬了扬唇角，忽然想起了香山那火焰般绽放的枫叶。
往年的这个时候，小雅总是喜欢坐在他的身边，陪着他一起看红枫。
那一段日子是他度过的最快乐也最幸福的时光了吧？
“小雅，终有一天，你会幸福的。”
疲倦自骨子里渗透而出，他轻合上眼帘，耳畔却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他没有睁眼，神色依旧平静如昔。
“慕容公子，这么冷的天居然只身守在门外吗？”菲如梦看着面前席地而坐的慕容俊峰，藏在面具下的眼眸闪过了一丝嘲弄的光芒，“是舍不得她，还是怕我找机会杀了她？”
慕容俊峰睁开了眼，“国师是个聪明人。此时断不会做出自毁承诺的事，不是吗？”
菲如梦冷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慕容俊峰，只要你守着的这个人不要来找我的麻烦，我还是会谨守我的诺言。”
毕竟她体内的内伤还未完全治愈，需要借助慕容俊峰的力量。更何况，现在是关键时刻，她暂时还不想跟慕容俊峰翻脸。
“我还需要治疗几次？”收敛心神，她淡淡地问。
慕容俊峰笑了，笑容还是那样淡定从容，优雅平静，“只要再用琴音治疗一次，国师的内伤就会痊愈。”
“好。”菲如梦眼中的犀利稍稍缓和了几分，“只要慕容公子治好我体内的伤，那么，伤好的那一刻，也就是你解脱苦海的时刻。”
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这折磨了她十年的伤痛，终于要离开她了。
深深注视着慕容俊峰，她忽然间明白了，慕容俊峰把阿利雅带来此处的用意了。
这个男人太聪明。
他已经知道治疗接近尾声，怕她对阿利雅下杀手。
“慕容公子好好休息吧。希望我们不仅有好的开始，也有个好的结束。”
这个男人再聪明，终究也逃不开她的五指山啊。
因为，一切早就已经注定了。
冷冷一笑，菲如梦转身离去。
突然，身后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冷喝：“菲如梦。”
菲如梦唇角一扬，慢慢地转过身，看着倚门站立的阿利雅。
她的脸色很苍白，手上分明没有什么力气，却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长剑。
那双眼睛里，写满了犀利的杀气。
“菲如梦，我杀了你！”
身动，剑出。
就算知道自己这一剑没有什么胜算，她还是刺了出去。
哪怕是同归于尽也好。
菲如梦没有动。
她冷冷地站在那里，眼底的神色平静无波，就好像那一剑根本不是刺向她。
当锋利的剑锋刺到离心口不到一寸的地方时，一只苍白修长的手牢牢地握住了剑锋。
鲜红的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地上晕开了一片血红。
“慕容俊峰——”
阿利雅的心拧成了一团，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杀不了菲如梦而痛，还是因为那只满是鲜血的手而痛？
“叮”的一声，长剑应声而断。
菲如梦冷笑了一声，看也不看阿利雅一眼，便甩袖离开。
阿利雅呆怔地站在那里，看着地上那沾血的断剑，好像连灵魂都已失去。
慕容俊峰也没有说话。
时间在静寂地流逝，鲜血沿着慕容俊峰的手蜿蜒滴落，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终于，阿利雅抬起了头，看向了他还在流血的右手，“慕容俊峰，你对得起小泠和悉诺吗？”
慕容俊峰还是没有回答，平静的脸上却是苍白一片。
阿利雅凄凉一笑，“其实，真正对不起他们的，是我。”转过身，她想走回房间，却发现刚才那一剑已用尽了她的力气，眼前一黑，她向前栽倒。
慕容俊峰一个错步，及时接住了那具软倒的身躯。
然而，身体里突然涌上一股渗人的寒意，让他的气力也瞬间失散，抱着阿利雅一起跌在了冰冷的地上。
月华浅照，投射在阿利雅的脸上，照出了一片惨白。
即使昏睡着，她的脸上还是写满了绝望和悲伤。
“小雅，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慕容俊峰伸出了未受伤的手，轻抚上阿利雅苍白的脸颊，“到了地府，我会向小泠和悉诺请罪。而你，将会忘记这里的一切——忘记你曾经遇到过慕容俊峰——”
“你真的决定这么做吗？”黑暗里，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慕容俊峰并没有抬头，也没有惊愕，而那个人也没有走出黑暗。
“只有忘记了，她才能幸福，不是吗？”
小雅背负了太多的东西。那些东西太沉太重，总有一天会把她压垮，那么，就让她忘记吧。只有忘记了，小雅才能重新获得幸福。
黑暗的人没有回答。
良久良久，慕容俊峰才淡淡地问：“时机已经到了吗？”
“嗯。”黑暗里的人点头。
听到了这个肯定答案，慕容俊峰的唇角扬起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终于让他等到了。
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藏身在黑暗中的人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活下去。”丢下话，他转身离去，如同来时那般，无声无息。
慕容俊峰低头看着昏睡中的了阿利雅。
活下去么？
不，他没有资格。
他的手上沾染着至亲之人的血，他又有何资格活下去？
寂静的深夜，琴声阵阵。空灵如风，婉转低回。
菲如梦盘膝坐于床上，微合着双目，如同往常一般由琴声引导着，将紊乱的内息归为平顺。
也不知过了多久，琴音开始渐渐低弱。
她睁开了眼，发现慕容俊峰虽然还在弹着琴，但琴弦上却沾满了鲜血。
他手上的伤口似乎再度崩裂了。
菲如梦唇角轻轻一扬。
慕容俊峰并没有往她这边看过来，却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淡淡地说了一句：“国师最好凝聚心神。”
菲如梦重新闭上眼，收敛心神。
只要渡过了今夜，她就再无顾虑了。
内息，一点点地平顺，一股热流在体内缓缓流动着。
很久很久，没有感觉到这样的舒畅了。
她的内伤，终于好了吗？
菲如梦的唇角扬起了笑。
终于，琴声停歇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却打破了沉寂的夜色。
菲如梦再度睁开眼睛，冷眼看着伏琴咳嗽的慕容俊峰，“真是辛苦慕容公子了，耗费了这么大的心力。”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慕容俊峰抬起了头，“只要过了今夜，国师的伤就能彻底痊愈。那么，国师也应该履行约定了吧？”
菲如梦从掏出了一个瓷瓶，丢给慕容俊峰。
慕容俊峰接住那个瓷瓶，微微一牵唇角。
菲如梦起身下床，眼眸深处闪烁着一抹让人不易察觉的异芒，“既然我的伤要到明天才能彻底痊愈，慕容公子，那你也应该明白这解药要充分发挥药效也需一个晚上的时间。”
慕容俊峰淡淡一笑，“那就多谢国师了。”将瓷瓶打开，倒出了里面最后一粒药丸，他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然后，他拿起琴，走出了菲如梦的房间。
直到慕容俊峰那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内，菲如梦才冷然一笑，“慕容俊峰，我们的合作关系到此结束了。”
是啊，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了利用价值的人，那么，他的生命也应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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