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强吻
平素都是通过晚膳时的碗筷摆放知晓王爷将要在哪留宿，今天这般一聚，谁也不知道到底他会在哪里。
吃完饭，我用绢帕拭着唇角的油渍，不动声色地观察其他几个人。
婉如端着茶杯小口地呷着茶，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银霜依旧挂着那淡淡的笑，安静地坐在一旁。
只有明艳一脸希冀地看着赫连昭，表面上没有什么，可是手指却将绢帕紧紧绞起。
“时候也不早了，四哥，我就先告辞了！”赫连铭很识趣地拱手要走。
赫连昭也不挽留，只道：“嗯，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至于连城的事，咱们明天再做商议。”
“嗯，那就不打扰四哥久别胜新婚了！”他调笑着，扫视了我们这些妾室一圈，最后的目光定在我身上，别有深意一笑，大步离开。
“王爷，今晚……”婉如放下杯子刚刚开口。
明艳就打断她的话道：“王爷是不是今晚还去明艳那里？妾身给您准备了您最喜欢的沁兰香。”
赫连昭没有回答，居然看了我一眼。
我迎上他的目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开口。
别开眼，他勾起明艳精致的下巴笑道：“好啊！”
婉如咬了咬唇，恨恨地瞪着明艳，银霜低下头，依旧不言不语。
我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寒，似乎全身都冷了起来。感到那看过来的得意目光，我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抬起头，冲她微微一笑，起身道：“妾身就先告退了，王爷早些安歇吧！”
明艳明显一愣，她可能以为我也会如婉如那般恨她吧！
赫连昭紧紧地盯着我，目光炯炯。
我的心似乎被手抓着，揪成一团，纵然百般难受，仍然要装作很无所谓的样子。
“去吧！”紧抿的薄唇终于蹦出两个字。
我如获大赦，行了礼，匆匆退下。
一路上，我快步地走着，脑子里一幕幕都是方才那些人的面孔。
明艳的不解，婉如的幸灾乐祸，银霜的平静淡漠，还有……赫连昭的阴沉难测，这一切一切都纠结在我的脑中，挥之不去。
方才他那般看我是什么意思呢？他想看我的失落伤心，还是想让我如明艳一般开口挽留？
不，我不会！
我会费尽心思制造巧合，也会旁敲侧击打探他的喜好，但是我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样的哀求他，求他的垂怜宠幸，就如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可是，为什么心里会那么难过，为什么他说“好啊”那两个字的时候，我的心仿佛被针扎一般？而且是密密的针齐齐扎下——千疮百孔！
步履匆匆，我根本无心去观察一路上其他人的眼光，拐过一个较暗的角落，还有两步就到我的房间了。
当全身都笼罩在阴影之中时，突然一只大手捂住了我的嘴，接着，我被拉入一个黑暗的角落里。
我惊恐得欲张口大叫，却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叫来了人，不好看的可是你！”
浑身一僵，我生气，非常的生气！为什么他像个魔鬼一样缠着我不放呢？
当然，我更知道他说的是对的，所以，我没有再叫，起伏的胸口渐渐平稳。
他见我平静下来，放开了手笑道：“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小美人儿！”
冷眼望去，赫连铭的笑在黑色的夜幕里放荡得刺眼。
“为什么？”我惜字如金，但是我相信，他懂！
他依旧笑，“因为你很美啊！”语气绝对虔诚至极！
我冷笑一声，根本不可能相信，“你不觉得太虚伪了吗？要说美，明艳比我美多了！要说身份，婉如也比我高贵多了！你的说辞真烂，倒不如说我是特别的，还比较容易相信些！”
“你确实很特别！”他凑近我，当真这么回了一句。
“很晚了，六王爷请回吧！”无意与他玩这种无聊的文字游戏，我转身便要走，却被他一把拉回。
男人的力道真的很大，我被他这么一拉，重心不稳，狠狠地撞入他怀中。
我又羞又恼，着急地推开他，他却紧拉着我不放，“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
变态！我在心里低骂，又不敢太大声。
无声的挣扎中，他突然用手捏住我的脸颊，猛地俯身下来，一个火热的吻烙在我的唇上。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一下就懵了。
不过只是一瞬，我立刻回过神来，在他辗转在我的唇上流连时，我张开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他哼了一声，下意识地松了手，我趁机脱身逃离。
幸好，他没有再追上来，只是那唇上淡淡的血腥味，弥久不散。
自从那晚起，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了失眠，开始了习惯失眠。
一夜夜地辗转反侧，一夜夜地睁着眼睛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进屋子，再睁着眼睛看小月端着水盆进屋忙忙碌碌。
似乎看到了很多很多，又似乎什么也看不到。
赫连昭自从回来以后就常去明艳的房间，偶尔也会去银霜那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再没有来过。仿佛只在一夕之间，他，便不再是他，而我，也不再是我！
到底为什么？我猜不到。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坐上那个位子，就一定不能轻易被击败，可是却无法控制每晚看到那一双碗筷时的失落。
小月似乎看出了什么，欲言又止。
我只作看不见，一样地笑，一样地去小亭那里转转。只是，那时是为了“邂逅”，此刻，却已是全然不同的心情。
天气渐渐闷热了起来，天亮的时候似乎也越来越长，我讨厌这样的日子，这只会让本来就难熬的天，更加漫长。
每日里，我重复着从院子的一个角落踱步到另一个角落，只是不再数数。
步伐很慢很慢，步子很小很小，可是，无论我怎么小小地迈步，怎么慢慢地踱步，总是很快就将这院子走遍。
园子里有一片竹林，摇曳的茂盛。
不去小亭，不数步子的时候，我就站在那竹林前发呆，也不进去，总觉得这样看看就好。有些东西，可远观，近了，便失了那份憧憬。
“妹妹真是好兴致，天气这么热，难道也出来晒太阳吗？”明艳挂着一脸春风得意的笑，向我款款走来。
午后的阳光洒落一身，明媚耀眼。
我微微眯起眼睛看她，是什么时候起，她不再装作亲亲热热的样子，而是和婉如一般明枪明剑地摆出对我的敌意？记不太清了，只是，这样的她，反倒让我觉得更真实一些。
她走近，停下步子，脸上有两朵好看的红晕。
“姐姐，也没午睡吗？”我淡淡地开口，对她的冷嘲热讽直接忽略，当作没有听见。
见我并不动怒，也不难过，她反而有些诧异。
“王爷这几日都在我房中，我倒是劝他，妹妹入府不久，应该多去你那里的。可是妹妹也知道，王爷哪里会听我们这些女人的话，你看……”她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表情，一边说道。
我启唇一笑，“姐姐不必试探，云兮无意与姐姐争宠。王爷要宠谁，也不是谁能控制得了的。云兮只知做好自己的本分，再无其他！”
明艳一哽，却挑不出一点刺来。
“你们不在房歇着，跑到这毒日头下做什么？”赫连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却无半丝欣喜。
倒是明艳听到声音，很快地转身屈膝道：“妾身见过王爷！”
我虽心中阴郁，却也按规矩行礼闷声道：“妾身见过王爷！”
赫连昭上前一步，拖住明艳的手道：“起来吧！”
以前，他从来不会扶任何人的，我心中疑惑，看了一眼，正对上他深沉的眸子，心中一惊，别开眼起身。
明艳显然也是受宠若惊，一脸开心地偎进他怀中，“王爷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嗯，下了早朝，没有什么公务。”赫连昭似漫不经心地答道。
“那不如到妾身房中，这里太热。妾身给您沏上一壶上等龙井去去火。”明艳不失时机地说。
赫连昭不答，却望向我，“云兮不如一同前往？”
话中竟有邀请之意。
明艳未料赫连昭竟然会开口唤我随行，一脸急怒地瞪向我。
我退后一步，躬身行了礼道：“王爷吩咐，本不敢不从。只是云兮身体微恙，想先回房休息了。”
“哦，那你就回去吧！”他大手一挥不再看我，揽着明艳柔软的腰肢往她房中走去。明艳喜不自禁，回头瞥了我一眼，有些疑惑，更多的是喜悦。
我心中苦笑。
你去其他女子的房中，却还要带上我，做什么呢？要在我面前展示你与她如何百般恩爱，情深意笃吗？
如果是那样，我宁可躲在自己的房间不去看，不去想，那样起码不会有针扎般的心痛感。
可是，可是……
为什么现在站在这里，即便是这般毒的日头，依然那么冷，那么冷？
一阵风徐徐吹过，独自站在竹林前，我打了个寒战，隐隐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
自此以后，我似乎彻底失宠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是下人们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和同情。婉如的矛头又重新指向了明艳，银霜一样地和我往来如故。
赫连铭，也没再出现过，仿佛那些话，那些事，都是梦一般。
梦醒，烟消，云散！
直到……
半月后的一个傍晚。
初夏，天似乎突然就热了起来，好在傍晚时分总是凉爽一些的，我独自坐于小亭内，晶莹的酸梅汤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赫连昭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他终究还是宠爱明艳的时候多一些。
我叹口气，仰头望向那已不再繁茂的玉兰树，想起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子，终究，他的爱也会有淡化的一天，他已经不再来这里找寻你的踪迹了吗？对于这样一个男子，你，可曾后悔？
叹了口气，我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微凉的酸意从唇瓣蔓延开来。
按住琴弦，失去了抚琴的兴致，怔怔地发呆。
“夫人，怎么不弹了？”小月上前两步关心地问道。
我叹口气，“没什么，有些乏了！”
上次小月掌心里的伤痕那件事，虽然让我心中耿耿于怀，但是，不管她看到或者没看到什么，终究她并没有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起码，她对我应该是无敌意的吧？至少，现在还不能判断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世道，又有谁能说没有一点私心和目的，便如我自己，不也是为了走出这院落而费尽心思。想到这里，也便释怀了。
“既是乏了，不如小月陪夫人回屋歇着吧！”小月依旧如往常一般，对我的衣食起居伺候得井井有条。
摆了摆手，我一手撑在桌上支着下巴道：“不必了，我想再坐会儿！”
回屋又是一片狭小的天地，虽然在这里也一样是被禁锢着，但起码有自由的风让我能有一刻喘口气的感觉。
见我这样说，小月垂手站到一旁，不再说话。
我只是望着那一片葱郁发呆，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那一片红霞在高高的墙头肆意氤氲，张扬着落山前最后的美丽，最终，一点点地隐逝在灰色的高墙之后。
风，不再如午后那般带着凉爽的惬意，隐隐有了些微冷的感觉。
我拢了拢袖口，起身想要回去了。
今晚的晚膳……又是一双碗筷等待着我吧！
转身，站起，面前一堵高大的身形正挡在我的面前，我心中一跳，他终于又来了吗？
惊喜地抬起头，却错愕地往后一退，被身后的石凳一撞，身形后仰就要坐回凳子上，却被他伸手一拉，撞到他胸前。
赫连铭？他怎么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小月呢？
我四下望去，却不见小月的身影，她，原来是知道的吗？
叹口气，我伸手推开他，隔出一些距离，方才觉得安全些。
他没有阻止我的动作，任我挣脱开他的手，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他们两兄弟都不是我能惹得起的，一个冷漠阴沉，看不出喜怒，把不住他的心思，一个张狂邪魅，视伦理常纲如无物，根本猜不到他要做什么。
“六王爷……”我屈下身子行了个大礼，柔声道，“妾身只是一个小小女子，不知道何德何能让六王爷有兴趣，只是妾身毕竟是昭王爷的妾室，六王爷这样百般纠缠，实在让妾身难堪。”
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纠缠不休，但是我知道，如果他继续这样和我纠缠不清，早晚会有让人看到的一天，而如果让赫连昭知道，纵使我全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不管这些话有没有用，我终究还是要一试的。
良久，等不到他的回应，我就这么弯着膝盖，只觉得双腿都要麻木了，才听到他的声音响起：“你觉得难堪了吗？”
“是。”我愣了愣，应声答道。
“哦，是本王让你觉得难堪了？”他上前一步，站定在我眼前，我低着头，只能看到他青色的靴子和青砖地面。
我咬了咬唇，“禀六王爷，是！”
“你好大的胆子！”他突然伸出一手捏住我的下颚，强大的力道迫使我抬起头，不得不对上他阴戾的眸子。
见过桀骜不驯的他，见过邪魅俊美的他，此刻的他，却让我觉得如此阴森难测，仿佛他只要一用力，我便就此香消玉殒。
现在的他，和赫连昭真的很像！
“你知不知道，只要我用力一点，你这条小命就会顷刻消失！”他凑近我，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的下巴几乎要被捏碎了，痛得眼泪几乎要掉出来了。
使劲忍回眼中的水意，我艰难地说，“当然知道。只是王爷，妾身虽然不过是府中的一名贱妾，却也终究是昭王爷的人，如果王爷杀了妾身，却师出无名，未免说不过去吧！”
孰料，他听完这些话居然没有一丝犹豫，反而抵着我的鼻尖，在我唇上轻轻印了一下，笑道：“好一张利嘴，不过，要找一个原因实在太简单了。比如说……你勾引我，我为四哥清理门户！”
“你……”我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相信，他做得出来。
正因为如此，我更加无法知晓他到底要怎么样。
努力克制心中的恐惧，猜测他到底为什么要杀我，难道，因为那晚……那晚的苟合，他知道被我看见了？
想到这里，我更加的惊恐，尽管我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垂在身畔的双手仍然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第一次，感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
“六弟，怎么也不打个招呼？”熟悉的声音响起。
一瞬间，我眼睛里亮起了希望的焰火，很快，心却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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