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钦羡
淡绿色的病房幽雅静谧,和煦的阳光从白色的窗纱上透过来,映了一室的斑斓花影。床头柜上清新的百合,还挂着透明的水珠,悄悄地吐露着芳香。
飞鹰深栗色的长发,飘散在枕边儿,把她的肤色衬托得更加白皙透亮。长长的睫毛、直而挺秀的鼻、红润亮泽的樱唇,勾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范欠扁以手托腮,痴痴地看着,那欲飞的睫毛每眨动一下,他的心就会一跳,以为飞鹰会醒来,但又不得不把翘起的身再一次失望地坐回原位。
整整三天过去了,医生曾说,如果最后这一天还不醒来,情况就不容乐观,也许她会再也醒不了,甚至是生命危险。范欠扁每想到医生这句话,心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握住飞鹰柔软纤巧的手掌,口中喃喃自语:“飞鹰警官,你在意我握着你的手吗?因我心里好怕,怕你真的就此走了,我拽着你的手,不想让你跑,我们这里的阴间都是阎王爷在做主,听说他都是牵了人的手掌走的。所以你的手我绝不给他握。”说到这里,范欠扁的眼睛开始湿润起来,声音竟也变得哽咽,“飞鹰,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名字,一定很好听吧?你长得真的很漂亮,可就是不爱笑,你笑起来可真美,能让所有的男人为你动容,可你为什么不笑呢?是常年紧张的警察生活所致吗?说心里话,我很钦佩你,你的功夫真是了得,一个女人把功夫练成这样,一定吃了不少苦吧?亏你母亲能让你干这行,我的母亲跟我婆婆妈妈了好几年了,让我辞职,可我是警察世家呀,总不能在我这辈子变成孬种,所以我不听她的。”
范欠扁不厌其烦地唠叨着,飞鹰原本冰凉的小手儿,在他的两双大手中,逐渐变得温热,纤细的手指尖竟然不规则地跳动了一下。范欠扁立时感觉到了,心头一阵狂喜,飞鹰竟然有了知觉,忙紧张地看向她的面庞,原本沉静的眼球,开始蠕动。
铁栅、尖刀、飞溅的血渍!珍妮临死前绝望的眼神,深深地烙在她的心上……
冰凉的海水无情地浸入她的口鼻,她想大声呼救,却喊不出声音,生命绝望时所带给她的恐怖,弥漫着她的心。忽然一双温暖的手向她伸来,紧紧地拉住她,还不停地向她呼唤,她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叫一声,扑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飞鹰!你醒醒,我在这里,你梦到了什么?不要怕!”
淡绿色的温馨光影,逐渐映入她迷茫的双眸,额头细密的汗水,****了她零散的额发。这周而复始的噩梦,又一次袭来,但这次她惊醒来,面对的不是冰冷的四壁,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怀抱是飞鹰多么渴望得到的啊,她慢慢合上眼睛,细细地体会着这怀抱的温馨,她漂浮的心忽然有了依靠,霎时让她变得安然甜蜜,这也是梦吗?这样的梦最好永远不要醒来,就让她这样多靠一会儿。
“飞鹰警官,你怎么样?啊?”温柔的男中音在耳畔响起,这声音怎么这样耳熟?她记起来了,是那个笨得可爱的中国小警察,我躺在他的怀中吗?飞鹰慢慢抬起头,她柔软的唇霎时抵在他坚硬的下颌上,感觉到他口鼻的气息,竟然是甜丝丝的,男人的气息都是这样的吗?
飞鹰一阵昏眩,头向下一耷拉,吓得范欠扁收拢臂膀,抱紧她。
“飞……飞,你怎样了?医生!快来呀!”情急之下,范欠扁大声呼叫起来。
护士小姐和主治医生听到急唤,快步跑向飞鹰的病房。范欠扁小心地把飞鹰重新放回床上,向进来的医生说明了情况,医生给飞鹰检查完毕后,高兴地告诉范欠扁,飞鹰已经脱离危险期,她现在可能是睡着了,她看上去很疲累,让她多休息。
范欠扁听说飞鹰没事了,立时喜笑颜开,高兴得像个孩子,不住地向医生道谢,弄得医生护士们哭笑不得。
医生在出门前,回头对范欠扁嘱咐道:“她失血过多,体质有些虚弱,需要补充营养,你多给她弄点好吃的。”
范欠扁高兴地点了点头,若说做点补营养的饮食,他马上想到老妈,老妈退休在家,整天就是琢磨营养大餐,竟然还考了一个四级营养师,把这个任务交给她应该不会错。范欠扁马上拨通了老妈的电话,限时两个小时,他要回家去取。
白珊柔接到儿子的命令,马上不客气地回头命令老范去市场采买,两个小时,时间不是很充裕哟。虽然白珊柔不支持儿子的工作,但听说是给一位受伤的刑警补身体,也是很愿意帮忙。
老范把白珊柔点的菜蔬和乌鸡都买回来后,白珊柔开始展示厨艺,不一会儿,厨房中就飘出浓郁的肉香。乌鸡汤具有滋阴、养血、退热、补虚作用,自古享有“药鸡”之称。白珊柔精心调制,小火慢煲,把旁边的老范馋得一个劲儿地流口水。
白珊柔虽说不辞劳苦一心煲汤,但口中却不住地埋怨:“这孩子三天都没有回家了,说是在医院照顾一个受伤的女刑警,这也奇怪了,什么样的女刑警要让扁儿这么侍候啊,她的家人呢?她妈怎么不去侍候?”突然又大惊小怪地嚷道,“天啊,不会是扁儿处的女朋友吧?这可不行,儿子当刑警不算,还要找一个当刑警的儿媳妇,这成何体统啊?要是这样我可是坚决反对的,唉?我说老范,你听到没有?”
老范最后瞄了一眼冒着气泡的鸡汤,咽下一口涎水,不耐烦地道:“你瞎唠叨什么呀?扁儿真要是能找到那样的女朋友,你可是烧了香了,人家可是法国来的国际刑警,漂亮得像模特,你就是有那个心,人家还看不上你儿子呢!”
白珊柔放心地“哦”了一声,“怎么又弄个法国的警察出来?唉!我就说警察这个行当不能干,整天提心吊胆,连法国的都受伤了。”
老范无奈地“切”了一声,嘟囔了一句:“你这个老婆子,说什么呢,牛头不对马嘴的。”
一声门铃,白珊柔精神一振,三天没有看到宝贝儿子,忙招呼老范快去开门。门开后,范欠扁把手伸到眉前,向老爸躬了一下身,打了一个滑稽的敬礼。老范笑着拍了他一下,“这小子,还知道回家呢。”
范欠扁换过鞋子,闻着香味就进了厨房,思儿心切的白珊柔此时却假装不理他。范欠扁在医院待了三天,睡不好吃不好,此时闻到饭菜的香气,早就按捺不住,拿起筷子就胡乱地吃起来。白珊柔一见大急,再也玩不起深沉,“哎”了一声,上前阻止,“这孩子,回来就知道吃,你还没洗手呢,你也不看看我做熟了没有,生的就吃呀!”
范欠扁回头“嘻嘻”一笑,咀嚼着塞到口中的饭菜,“妈做的饭,生的也好吃,我就生着吃了。”
“你就会耍贫嘴,这牛肉还是生的呢,你也吃一口?”
范欠扁听罢,毫不犹豫地就把筷子伸向那盘刚从冰箱里拿出的生牛肉,吓得白珊柔使劲在他的手臂上拍了一下。这一拍不打劲,范欠扁痛得猫下腰去,口中哎哟地叫着。
白珊柔见儿子突然变成这样,立时“花颜”失色,放下手中的厨具,慌忙地扶他,“扁儿,你怎么了?我……没使劲呀!”
范欠扁和秃鸭近身肉搏时,被秃鸭弄伤了手臂,但为了救治重伤的飞鹰,他一直都没有当回事,如今被老妈这样一拍,立时“旧伤复发”,竟然痛得猫下腰去。白珊柔查明情况后,又心疼又长气,一边找药水为儿子处理淤青,一边唠叨,索性不过还是那几句快些离开刑警队的话。
白珊柔忽然好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相片,递到范欠扁的面前,刚才还一脸愠色,此时瞅着相片眉开眼笑,“扁儿,你快看看,这是你红姨给你要来的相片,看这姑娘多俊呀,马上就到了你们相亲的日子,到时候可不要让老妈失望。”
范欠扁听说相亲,心中咯噔一下,不经意地向那相片瞄了一眼,一身白色衣裙,在香樟树下随风飘起,两条编花的长辫儿松松地摆在胸前,两只眼睛大大的,好像会说话一般。这姑娘真长得不丑,不由拿过来凑近端详了一阵。白珊柔不错眼珠地看着范欠扁的表情。
“儿子,怎么样?这回的还算满意吧?如果这个都相不中,我看你这辈子打光棍算了。你的相片我也给人家了,听红姨说,那姑娘看了相片就笑了。”
范欠扁眼中也泛起眯眯的笑容,“嗯……我也笑了,她叫什么名字?”
白珊柔见儿子有意思,立时眉开眼笑起来,“她呀,叫楼盼盼,比你小两岁,怎么样?”
范欠扁“扑哧”地笑了一声,“怎么和大熊猫一个名字,这回的不错,相亲的时候我去看看好了。”
白珊柔听儿子同意了,高兴得眉眼都笑成了一堆,娶儿媳妇的事终是有望了。
范欠扁把鸡汤一口口地喂给飞鹰,飞鹰喝了两口,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把手慢慢抬起,轻轻道:“我……自己来吧……”
范欠扁连忙阻止她,“不行,你不要动,医生嘱咐过,让你不要乱动,这样才能好得快,这鸡汤你要多喝些,你的身体很需要滋养的。”
飞鹰呆呆地凝视了他一眼,眼中竟闪出两点晶莹,“这鸡汤是……你做的吗?很好喝呀,从来没吃过这样的味道。”
范欠扁自豪地一笑,“我哪里有这个手艺,是我老妈做的,她可神了,能煲各式各样的营养汤,你连续喝上几天,我保证你的身体壮得像牛。”
“如此劳驾伯母,真是不好意思。”飞鹰俊秀的脸庞露出一丝谦然,随即不再说话,只是低头听话地喝着范欠扁一勺勺递过来的热汤。
范欠扁偷偷地瞧向她,此时飞鹰已全然没有了当初的煞气,微垂螓首,耳旁如瀑的略有些卷曲的长发,衬着她线条柔和的脸庞。不知来历的,一定以为她会是哪家的千金淑女。
范欠扁喂完鸡汤,扶她躺下,小心地扳着她的肩膀,一点点地放下她。因飞鹰的腹部有一道很深的伤口,稍一用力就会牵扯疼痛。飞鹰在范欠扁的扶持下,慢慢把头枕在枕头上,默默地看着眼前为她忙碌的范欠扁,心中忽然有一股热热的东西浮上来,浮到她的眼上,让她想哭。
范欠扁帮飞鹰掖好被子,以手托腮,含笑地看着她。飞鹰长长的睫毛眨动了一下,诧异地问:“你看着我干什么?”语气柔和,完全没有了当初的冰冷。
范欠扁抿抿嘴唇,眼睛往斜上方挑了挑,似在思索怎么说,然后嘻嘻一笑,把头俏皮地凑近一些,“我问你一个问题。”
飞鹰点了点头,“你问吧。”很专注地看着范欠扁,不知他要说什么。
“嗯……好,我想问,你的真名字叫什么?不会也叫飞鹰吧?”
飞鹰一愣,碧色深眸潜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隐痛,好像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她,她的名字连她自己都要忘记了。她张了张依旧粉嫩亮泽的红唇,嘴角勉强牵扯出一丝微笑,“我……叫花叶子。”
“花叶子?一个很好听的中国名字呀,以后我可不可以叫你花叶子?”
飞鹰的嘴角做了一个笑的动作,随即消失,“认识我的人都叫我飞飞,你也可以这样叫。”
范欠扁“哦”了一声,得到飞鹰的允许,立时像老朋友一般凑近了一些,“其实这个名字挺适合你的,和花叶子在一起我就轻松多了,你有中国血统吗?”
飞鹰摇了摇头,“我不清楚,这个名字是我对自己身世的唯一记忆,看我的相貌,也许有中国血统,也许有日本血统,但还有一半儿是欧洲白人的血统。”
“……呃。”范欠扁发出一声惊呓,他没想到飞鹰会有这样的回答,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满腹疑团,刚要继续问下去,却见飞鹰疲惫地闭上眼睛,白皙柔亮的肌肤在日光下莹润光滑。
范欠扁不好再问,低头嗯了一声,“你睡会儿吧,我给你放一段音乐。”说着把床头的小录音机按开,优美舒缓的乐曲慢慢从里面流淌而出。
范欠扁站起身要走,飞鹰突然睁开眼,向范欠扁伸出手臂,“你……不要走,在我睡着的时候,你可不可以不要走?我……”说完眼睛有些惊恐地向四周看了看。范欠扁看到飞鹰这种神情,心中稍感诧异,她看上去很害怕的样子,是什么会让飞鹰如此恐慌?这个在他看来无所畏惧的警官,竟然也有害怕的时候?她此时哪里还有半点“飞鹰”的风度?倒像是一个暗夜中无助的小姑娘。
范欠扁一脸诧异地坐回原位,不解地问:“飞飞,你怎么了?你看上去很紧张。”
飞鹰“哦”了一声,头又重重地沉到枕头上,难道刚才那个伸出手向范欠扁求助的她,还是自己吗?那般脆弱、无助、恐慌,她怕什么?多少凶残的匪徒都败在她的手下,她会怕什么?她怕那永无休止的梦境!每当从梦中醒来,她都被一种说不清的恐惧填满心,那种滋味蚀骨腐心,但她的身边从来没有人安慰她,都是一个人擦着额头的冷汗等待着天明。难道今天是受伤的原因吗?自己竟然对那种恐慌的滋味格外脆弱,竟然伸出手向范欠扁求助,这是从来都没有的事情啊。
范欠扁默默地坐到飞鹰的身边,看向飞鹰的目光,充满怜惜与温和。他想起飞鹰第一次从昏迷中醒来扑向他的情景,她俯在自己的怀中,像一只受伤的小鹿,那般地渴望爱抚与安慰。飞鹰这一状态,立时激起他作为一个男人呵护女人的潜在愿望。
“飞飞,你放心地睡吧,我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飞鹰“哦”了一声,感激地把目光投向他,这目光如水,蕴含了千般的复杂心绪,她不自觉地伸出手,“你……抓住我的手,我要是在那个世界里回不来,你就要把我拽……出来。”
范欠扁一愣,迟疑地伸出手,紧紧地握住飞鹰伸过来的手掌,温热柔滑,像一方暖玉。范欠扁认真地点了一下头,“你放心,这我有经验的,我一定会把你拽出来。”心中已隐隐地感到飞鹰有着不同寻常的经历,她外表强悍,内心竟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而此时,他却成了她脆弱时的支撑。范欠扁竟因为这支撑的使命而高兴起来。手上也就用了一下劲,让飞鹰感到他的存在。
飞鹰感觉着范欠扁手掌传过来的温度,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头一次如此安详地进入梦乡。
楼盼盼一瘸一拐地跳进市医院的门厅,寻找着骨外科所在的楼层。为了后天的相亲,在老妈的劝说下,练起了淑女功,把那看了就让人眼晕的细跟儿鞋穿在脚上做练习,走起来果然不同凡响,一副风摆杨柳的姿态,胸脯挺得比平时高出两吋,浑圆的臀部向后翘起,更加突显了纤细的蛮腰。
楼盼盼看着镜中的自己,自鸣得意,竟不知凶险地把高跟儿鞋踩到大街上,一时忘了自己的初学乍练,一个不留神,她便处于这种半残状态。
骨外科的医生护士们,在楼盼盼的大呼小叫中跑了出来,把她半搀半拖地拉进处置室,在她高一声低一声的惨嚎中,终于把脱臼的地方给复了位,给她治疗的医师蒋必中,满头大汗地走了出来,尽量压低声音嘟囔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杀猪呢!”
楼盼盼眼泪汪汪地从处置室出来,虽然脚不再疼痛,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走着,心中大骂狠心的大夫,真不是他自己的脚,像掰棒子一样把她的脚扭着个儿。楼盼盼正没好气地埋怨着,突然前面一道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那人怎么看上去有些眼熟?嗐!这……不是她过几天就要相亲的警察吗?他……怎么也在这里?
楼盼盼立时忘了脚上的伤痛,一踮一跑地追了过去,待她走近,毫不知客气地在范欠扁的肩头用劲拍了一掌,口中还大声地“嗐”了一声。
一个苗条的身影呈弧形飞了出去,一招熟练的抱腰过肩摔,伴着楼盼盼的惨叫,演示得极其完美。
范欠扁发觉摔错了人,但已无法挽回,非常同情地看着墙角沙发上做翻白眼状的楼盼盼。他抢上前扶起她,口中不住呼唤。好半天,楼盼盼才缓过神来,用手点着范欠扁,“你……为什么要摔我?”
范欠扁迎着楼盼盼见鬼似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小姐,对不起,你不打招呼就上来拍我,我是警察,正在执行任务,自是高度戒备,我带你去看医生吧?”
楼盼盼急忙挥手制止,“我刚从医生那里出来,快扶我起来,看我还能不能走,骨外科的大夫看病简直就是给人上刑,我才不要再找他们去看。”
范欠扁马上扶起她,在原地走了两步,看来除了一些皮外伤之外,这次幸免伤筋动骨。范欠扁见她无事,也是松了一口气,好奇地问她:“小姐,你认识我吗?怎么上来就拍拍打打的?”
楼盼盼一怔,脸上立时现出一抹扭捏之情,眼神也变得躲躲闪闪,“嗯……啊……自然是不认识,我也是认错人了。”刚才的一摔虽然痛入骨髓,但却毫不保留地展现了男子汉的强劲风采,楼盼盼眼底蕴藏的钦羡与爱怜,在瞬间变得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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