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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沮丧

翌日清早。

天光还未大亮,袁去华已到了东街高台下。他向来是很守时的人。

君盟主瞧见他,原本是带着笑容过来迎接的,到了近前,那笑容却不由得有些变味,“这位怎么?”

却是谢雁度贴在后面,那距离明显有些过近就罢了,白嫩的手指还像是很习惯地拉着袁去华的袖子,听见有人说话,便探出半张脸来。

“昨日谢姑娘的师兄一直没有寻来,在下想,或者他并不知谢姑娘去了我阁中。人是在这里走失的,多半他还会回来此处。因此今天带了她一起,还请盟主行个方便。”袁去华抱拳。

他不是不知昨天谢雁度得罪不浅,不过在这里守株待兔的把握似乎比在阁里大些。其实,另一个原因是,谢雁度瞧见他出门,不管许多,一定要跟着。她撒赖也和别人不同,不哭不闹,就是弯着眼睛一直笑,和她说道理就无辜地看回来,等他说完了,继续啪答啪答地跟。袁去华拿她无法,想了想,只好把这拖油瓶带过来。

“啊,这个当然没有问题。”君盟主先是一愣,旋即打了个哈哈,居然爽快同意了,还说:“不如就请谢姑娘和小女坐在一处,高台上没有遮挡,谢姑娘的师兄要是来了,一定可以看见。”

“那实在多谢盟主了。”

当下君盟主便领着二人上了高台。君夫人没有来,君大小姐倒已然在座。她今日换了一身大红绣衣,愈加衬托得粉面桃腮,实在是不折不扣的美人。

谢守若是近距离见着她,必会哀叹师妹的审美观果真颠覆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美人的脸色在知晓了他们的来意后却不大好看,将君盟主拉过一边,娇嗔道:“爹,你干什么把那傻丫头弄来?没见袁大哥待她好得奇怪!”

“正因如此,才要早些将她打发走啊。等她师兄找来,难道她还好意思死跟着姓袁的小子不放?”君盟主低声回道。

他不知道,谢雁度确实是好意思的,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不好意思”的概念。能没有一棍子将袁去华敲昏拖回山去,还留着给他算计,不过是小姑娘要求不高,只要“跟着”就满足了而已。

君大小姐满意了,“爹说得是。”坐回座位,还热情地将谢雁度也拉坐下,然后继续大家闺秀状。

袁去华往台下看了一眼,下面人头耸动,已是和昨天差不多的盛况,遂转头叮嘱:“谢姑娘,比武要开始了,你坐在这里,无事不要随意走动。若是看见你师兄了,就告诉君盟主,请他安排。台上刀剑无眼,不要自己忽然跳出来。”

他说一句,谢雁度就点一下头,君大小姐的俏脸就寒一分。良人谆谆叮嘱,字字关切,却全然与她无关。端朗面孔微微俯低,清明黑眸里映出来的,是她旁边的小傻子。

真是——她心中正自恨恨,不妨袁去华的目光忽然看过来,她一惊,忙恢复温柔贤淑貌,期待地迎视上。便听袁去华道:“她甚少出过家门,不大懂事,还麻烦君小姐照顾一二。”

“袁大哥言重了,若影会的。”面上笑靥如花,心中暗暗咬牙。什么“不大懂事”?袁大哥就是心地好,什么时候也不会说伤人的话。看她昨天的表现,分明就是个傻子!不过,搅了那比武倒没什么,她本来对下面一堆一堆的少侠就没兴趣,要么看中她的容貌,要么看中她的身份,全是做白日梦的笨蛋。除了挥两下剑,其他什么也不会,怎么能和袁大哥比?这傻子也一样,话都说不清楚,还妄想配得上袁大哥,哼——嚇,这傻子的眼睛做什么这样亮?

“袁大哥,”谢雁度整个人开始闪闪亮亮,完全旁若无人地幸福得不得了的模样,粉色花朵一大朵一大朵接连冒出,“真好听。喜欢。”

此时高台四角的家丁已开始燃放鞭炮,轰隆声中,袁去华只见她唇动,却没听清她说了什么。比武将要开始,无暇细问,他匆匆给予安抚一笑,便转身走向台中。

“喂,你干什么?不是叫你坐在这里了?”眼见着谢雁度闪亮着恍惚着跟上去,君大小姐忙一把把她扯回来。

她手劲一点也没保留,谢雁度神思不属,被她扯得一个踉跄,咚一声栽回了椅子里。

她不知道生气,只无辜回望。

君大小姐怎么看她怎么觉得傻,刚才袁去华没有听清的话,她就坐旁边,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当下心里转了一圈,等鞭炮声停了,露出和善笑颜,“小妹妹,姐姐和你说,‘袁大哥’再好听也不是你叫得的。女孩子家还是要有些矜持,你和袁大哥才认识几天?姐姐知道你是个傻子,什么礼仪都不懂,所以好心提醒你一下。你看,袁大哥那么好的人,要像姐姐这么漂亮的人才般配。”她全拿谢雁度当个真正的傻子,用词一点也不修饰,恶意毫不掩盖。

谢雁度乖乖地听她说。

君大小姐见她认真倾听的模样很满意,到底是个脑子没有长全的,这样就摆平了。只要她不缠着袁大哥,袁大哥哪里会主动看她一眼?

想着,她又道:“小妹妹,我刚才说的话,不要告诉给别人听,不然袁大哥就不理你哦。”

谢雁度道:“我记着了。”

“那就好。”君大小姐高兴了,放心地将注意力转移到前方的比武。

这时袁去华已打到第二场,今天的对手比昨天的要强劲。有些斤两的高手,本也不会急躁地争当出头鸟。

一路比到第十场,袁去华在武学上的造诣其实并不算十分高,他本来也不是武林中人。但是他稳,年纪徘徊在弱冠左右的少侠们心性飞扬,很少捺得下性子应付这种打法。所以虽然对手强劲,十场下来,最后的战绩仍维持了七胜三败的较大优势。

也就是说,目前为止,有三个人可以进入候选。

这中间,出过一点小小的差错。袁去华第一次落败时,谢雁度没搞清楚状况,以为他被人“欺负”,一阵风就席卷了过来,咔嚓咔嚓把人家的剑徒手折成了三段,还连那少侠腰上的剑鞘都抢了过来。

君盟主的脸色黑如锅底,勉强维持着盟主的风度善后,压下了台下四起的议论讪笑,并承诺赔给一柄更好的剑。袁去华自然也再三道歉,而后将谢雁度拖回了座位,亲自把她按坐下,告诉她,没有叫她,就不要再站起来。

谢雁度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又做错了,却想不明白是什么。是不应该折断那柄剑吗?那个也很贵很贵?一个人胡乱琢磨,接下来的时间里,倒真的动都没有动过。

一直到最后,袁去华走回她身边。

“嗯?你不打了吗?”谢雁度察觉有人,猛一抬头,见到他一喜,就要站起来。身子抬到一半,想起他之前的话,又忙坐回去。

“我只负责每日的头十场,后面的有君盟主的弟子接手。昨天也是这样。”袁去华解释,瞧见她慌里慌张的动作,黑眸中闪过笑意。

这是起初就协商好的,否则若是三十场都由他一人应付,那么打到最后,随便一个孩子也能戳倒他了。

“那我们要回家了吗?”谢雁度期待地问,全没注意她说出那个“家”字后,身边君大小姐一瞬抽搐的神色。

这小傻子还真是……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啊。只是暂住了一晚的地方,就脸都不红地当作自己家了。哼,袁大哥那么洁身自好的人,想当初她只是要去他的房间看看都被拒绝了,现在一定也会板下脸来纠正这个小傻子的一厢情愿——

“要和君盟主招呼一声。”袁去华却似毫没在意,一边回话,一边转头去寻。便见君盟主站在台前,正和新上台来的一个年轻男子说话。

君大小姐手里撕着绢帕,心里撕着旁边的小傻子,目光倒是分毫不差地跟着他的眼神看去,见了,忙在旁道:“这是我爹的三弟子。”

她没有更多注解,袁去华已心下了然,这应该就是要接替他,继续比下十场武的人了。所以君大小姐身为招亲主角,不好说得太多。

奇怪的是,那年轻男子与君盟主说了几句话后,行了一礼,却匆匆又下去了。过了不一会,就换了另一个人上来,装束与他差不多,大约也是君盟主的弟子。

“咦,三师兄有其他事情吗?”君大小姐喃喃一句,却是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换了人。

君盟主没有再和后来的弟子说话,倒是很快走过来,向袁去华微笑,“袁公子,阁里没什么要紧事的话,不妨就坐一会?正巧谢姑娘的师兄也还没有出现,再等一刻,说不定就等到了。”

昨日已经大扫了君盟主的面子,今天他不计前嫌好言邀约,理由又充足,袁去华再拒绝未免不近人情。因此,只好忽视掉谢雁度满眼的“我想回家”字样,他回礼,“盟主客气了,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这一坐,便一直坐到了午时。谢雁度旁边坐的是君盟主——她忽视得很彻底,在后面的五场比武中,一直坚定地用右侧九十度的角度对着隔壁的隔壁发呆。

袁去华的注意力似乎一直在前方的比武上,根本没有察觉。受不了的是君盟主。奈何他也不敢开口,昨日已经得了一句“我要的不是你”,要是草率开了口,天知道今天这傻丫头会不会再甩他一句“我看的不是你”?

单是想到这个可能的状况,君盟主的脑子里就一阵抽筋。

终于第十五场比完,他忙站起来,先去宣布暂时休息一个时辰,转回头又力邀袁谢二人回府用餐。

“袁公子莫非连老夫一顿饭的面子也不给?”君盟主佯作不悦,边拉过君大小姐,“若儿,也劝劝你袁大哥。”

袁去华只是推辞,态度一贯的温和,也不容忽视的坚定。他坐到现在为的是等谢雁度的师兄,却不是为了与君盟主牵下更深的干系。江湖中的人事,他从未打算涉入。

事关意中人,君大小姐的智慧在这一刻超常发挥出来。她没有去劝袁去华,她很清楚劝不动。这个人的意志要是如此容易改变,她也不会苦追到现在还没有一点进展。

她直接拉走了谢雁度,娇笑着边拖着她边哄:“小妹妹,去姐姐的家里玩玩好不好?姐姐的家很漂亮哦,袁大哥也很喜欢呢。”

小傻子喜欢袁大哥——这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所以她特地加了最后一句。果然,谢雁度只是怔了一下,然后眼神又开始闪亮,然后就闪亮着任由她拖着走了。

谢雁度很少很少会有觉得沮丧的时候。

当然,这就是说,并不是绝对没有,就比如现在。

她跟在温厚沉默的青年身后,垂着头,挤弯了细黑的眉毛,太阳明明一点也不烈,她整个人却像只被晒蔫了的茄子。

一路慢慢踢着小石子,苦恼地想,她好像又做错了事。虽然并没有挨骂,他甚至连瞪都没有瞪过她,就只是在吃饭时,她坐过去他身边的时候,看了她一眼。

她不是十分明白那个眼神的含义,只是本能地觉得,自己好像又给他添麻烦了。

三师姐说过,喜欢一个人,就要想方设法讨他欢心,事事都顺他的意,他欢喜了,才会给予同样的心意。

其实谢雁度当时听的时候完全没有入神,分了一大半的心思在想大师姐的八珍荟萃几时煮好,因此听漏了后面的精髓。她三师姐后面接着说:“等把他哄到手了,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再等玩腻了,就可以直接扔掉了。”

可是她现在认识他两天都不到,就给他添了好多麻烦,这样下去,怎么讨他的欢心呢?他一定不肯喜欢她。

眉毛再黯然地下垂一寸,她那么喜欢这个人,要是被讨厌了——

“君盟主家的菜做得不好吗?”前方人的步子慢了一拍,然后传来淡问。

“啊?”傻傻张口,回不过神。

“不是为这个难过?”袁去华停了步,转过身来,端朗面容却是疑惑。

之前吃饭时,这小姑娘半点不见昨日惊倒他的好胃口,整个人一直恹恹的,神思也似不属,席间他不方便开口询问,瞧着她不像身体不适,就没有多管。可是这一路回程上,身后的低郁气压却更加徘徊不散,令他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我以为我惹你生气了。”谢雁度微仰着头,小心观察他的表情,不敢错过哪怕他眉头的一个细微颤动。

在他之前,她有看过其他任何人的脸色吗?被这样坦然热情到近乎虔诚的眼神盯着,袁去华的心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摇摇头,他压下了紧跟着浮现的没有悬念的答案,转身道:“没有,谢姑娘,你不用在意那么多。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没有吗?”谢雁度有点疑问,不过随之将这疑问远远丢开,欢喜地跟上去,脆生生答应:“嗯,我知道了。”

“谢姑娘。”

“哦?”

“以后,不要那么轻易地和别人一起走了。”

“嗯!”

两人向前静静地走了一段。

“谢姑娘——”

“嗯?”

袁去华低头看着一点一点悄悄塞进他掌中的小小拳头,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触感——他的眼神也温软了下来,“……没事。”

午后暖洋洋的阳光洒下来,是个好天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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