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相思
练武场中,传来士兵拼杀的喝喊声音,山中飞来的成群鸟鹊,不时被惊得在上空盘旋,发出啾啾的鸣叫。滢漓站到演武场的边缘,手遮凉棚,向里面观看。在演武场的东侧搭建一高台,上面云罗伞盖遮住天空直射而下的骄阳,伞下摆放一舒适的躺椅,椅旁的小桌上放着茶壶、水果。一人正享受地半靠在躺椅中,眼睛细眯着,似笑非笑,一手擎杯,不时悠闲地呷上一口。
高台前的演武场上,士兵们一个个坦胸赤膊,两眼瞪得如铜铃,血红晶亮,好像要把眼前的对手吃掉一样。被击中的士兵不时发出“哼哈”的喊叫。此等练兵,滢漓还从未见过,她向旁边的耜儿使了一个眼色,“你去传我旨意,命那宏获过来见驾!”
耜儿答应一声,向高台跑去。宏获看到耜儿后,向滢漓这边张望了几眼。懒洋洋地放下茶杯,从躺椅上站起来,掸了一下身上的白袍,向滢漓这边慢腾腾地走,脸上依旧是那种似笑非笑的不恭神情。
滢漓虽然每次看到宏获这种神态就火大,但还是不得不压抑下来,谁让她大息国无人呢,唉!
宏获来到滢漓的面前,只是大咧咧地向滢漓揖了揖手,算是见过礼了。滢漓心中暗悔给他这一特权,更加助长他的骄狂。滢漓咬了咬下唇,掩去脸上的愠色,“侯爷,我刚从军营门口过,看到百尺高杆上被绑缚的士兵,不知侯爷此举何意呀?”
宏获潇洒地一挥手中折扇,身子转了半个圈儿,呵呵地笑道:“难不成公主心疼了?那些人技不如人,活该受罚呀!”
滢漓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火气,声音一下子提高了许多:“你……如此待兵不怕引来众愤?作为三军统帅,如不能受到属下拥护,你又如何统兵?难不成以后都用这种暴力手段去控制与奴役他们吗?”
宏获笑意微僵,神情也渐渐严肃起来,扁了一下刚毅、棱角分明的唇,向滢漓一抱拳,“公主殿下,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公主如此言行,是不是有些越矩了?”
“大胆宏获!竟敢如此和本宫说话,你若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休怪本宫今日罚你也上那百尺竿头!”滢漓眉梢挑着怒气,像是要把眼前的宏获一口吞掉,却不知是宏获惩罚士兵让她着恼,还是他倨然傲慢,对她不屑一顾的态度。
宏获偷眼斜睨滢漓,那因生气而泛红的脸庞,在骄阳下更显端庄艳丽,心下哂然一笑,却生了戏弄之心。他把折扇合拢,滑稽地插入后脖颈的衣领中,随手拽过一个正在打斗的士兵,昂然道:“就你这些个兵,你瞧瞧还有兵样儿吗?”呲啦一声撕掉这个士兵胸前的衣服,露出肥腻的肚皮,“看看这肚皮,比女人的屁股还要白,摸上去手感也不错,这能打仗吗?”
滢漓虽贵为一国之主,但依旧是未出阁的姑娘,猛地看到男人的躯体,又听到宏获不雅的言谈,花颜上立时布满红云,一时羞窘得无处藏身,把身体转了过去,“大……胆宏获!你……”一时语塞得说不出话来,以袖遮面,不知如何是好。在一旁的葛裳,忙上前扶住公主,回头用手指点了点宏获,却也是气得没说出话来。
宏获看着一齐转过身的两个女子,使劲憋着才没有笑出声,嘴唇却因为强抑的笑而微微地有些颤动。
滢漓背着身,红袖掩着面,气道:“宏获……你……不要仗着本宫不敢惩罚你,就……竟如此欺辱本宫!”
宏获连呼冤枉,“公主殿下,我怎么欺辱你了?这话可不能乱说,这可是掉脑袋的,是你说的要我做出合理的解释,不然就把我绑到百尺竿头,我解释得还不够明白吗?要不你再看看他们的屁股,就这肥油!真不知你平时都给他们吃了什么好东西,全积聚在这里了!”
随着又一声“呲啦”,滢漓吓得尖叫一声,抬腿就跑,连头都没有回,后面传来宏获凯旋一般的笑声,手中轻扬着一条从自己臂膀上撕下的布条。
月晕如纱,花影重叠,枝繁叶茂的御花园,迷漫着缕缕花香。从花底流淌过的小溪,发出淙淙的声响。砌花石板路上,传来珊珊脚步之声,还有女子略显娇柔的语音。两盏泛着昏黄光亮的宫纱灯,在两个锦衣宫娥的挑引下,缓缓而近,只看清灯影下不时露出裙裾的绒球绣鞋。
滢漓一身白素宫衣,臂上轻挽的红纱,不时随风拂动,脚下木底高跟莲花鞋,在飘飘的裙摆下若隐若现,发出“咄咄”的声响,让人不禁想到观音大士的一步一生莲。她高昂螓首,秀眉轻敛,逼人的尊贵气质,让人肃然起敬。
她不时把头轻转,浏览着园中朦胧的花景,眉宇间闪过的淡淡忧愁,让树枝上悄悄悬挂的月儿,也会生出一丝怜悯与幽叹。葛裳小心翼翼地走在滢漓的斜侧,不时用目光偷瞟着滢漓。心道,公主从禁军营回来就闷闷不乐,奏折也没有心情看,这么晚了还要出来,真不知公主是怎么了,想来都是那宏获害的,如不是看他有些本事,真应该打他八十大板,给公主出出这口气!
滢漓走到一棵桃树下,桃花早已飞烬,枝上零零散散的青桃果,压低了枝头。她轻抬玉腕,攀下枝条,两指拧下一枚,用手中的帕子随便抹了一下,就塞入口中,吓得旁边的葛裳大喊:“公主!这不干净的。”却看到滢漓因苦涩而聚到一起的五官,但还是一伸脖子,把口中的东西强行咽了下去。葛裳看已无法挽救,只得缩回探出的身子,叹了一口气,“公主,我看那宏获实在是闹得不像话,你也不能总是这样纵容他,怎么着也应该让他知道些规矩。”
滢漓离开这棵桃树,继续向园林深处溜达,幽幽地道:“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怎能意气用事,自古才子多乖张,由他吧!”
葛裳听罢嘟起嘴来,喃喃道:“既如此,公主何苦这般闷闷不乐?”
滢漓心下一沉,一阵烦闷又扰上心头,心中有着说不清的复杂感触。自她出生以来,朝内朝外的人哪一个对她这天之骄女不是恭顺有加?可偏偏这个宏获,在她面前竟是如此倨傲不恭。自己这般容忍他,难道仅仅是礼贤下士、求贤若渴吗?她自己也闹不清楚,在宏获对她不恭的时候,为什么在怒气之余,竟在心底还有那么一丝丝难解的欣喜?自己这种欲嗔还休、欲怒而止的心情,要……做何解释?
滢漓拂过挡在花径中的夜来香的金色枝条,浓郁的花香,从鼻尖飘过,让她头脑一醒,心中惊惊地冒出来几个字,难……道我……爱上了他?未及细想,已是羞云满面,脚下快行,把葛裳也甩在后面,心中极力警告自己,万万不可再动这等念头,若是被那宏获知晓,自己在他面前怕是更抬不起头,还不叫他笑煞!
鼎阳殿偏殿内,群臣激情沸扬,纷纷发表着自己的政见。对适才滢漓公主提出的问题,争相做着自己的解答。宏获悠然地站在殿中一角,嘴角噙笑,手中忽闪着那把永不离身的折扇,瞧热闹般不发一言。滢漓不时把探寻的目光投向他,他却故意避开,佯装看不见,让滢漓心中又好一阵地愤恨。
对于朝中这帮老臣所作的解答,滢漓不用听也猜得到,不过都是一些陈腐不堪的陈规滥调,从不会根据实际情况,说出有新意有见解的独到之言,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她又一次把目光投向宏获。
宏获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滢漓眼中的焦躁与不安,嘴角上勾,豁然一笑,露出白得耀眼的牙尖。他袖子一挥走出般列,向滢漓一揖手。滢漓心中一振,立刻挺直身子,听他有何见解。
宏获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头略低,却抬起一眼,向滢漓挑逗般眨了眨。滢漓立时局促不安、脸红心跳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忙把目光投向窗外,看长长的柳丝从窗棂前悠然拂过。
宏获“哼嗯”两声后,清了清嗓子,昂然道:“启禀公主,下官有一拙见,不知公主殿下是否有意一试?”
滢漓宽袖一拂,脸上灿然一笑,刚才被他坏坏地挑逗出的小女子情态一扫而光,“侯爷请讲!”
“高坝之地,地势高耸,鲁布河水难以灌溉,禾苗因缺水而不熟,粮食奇缺,故而百姓贫困。”
滢漓点了点头,这恰是她今日在朝堂上提出的问题,希望有人能出谋划策,解那一方百姓于水火。前几****曾亲往高坝之地视察,看到那里的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实是让她大吃一惊,虽然早知高坝之地贫困,但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番情景,所以回来就个别诏见掌管那里的官员,想办法改善那里百姓的生活。可官员们都是摇头叹息不止,说那里土地贫瘠、物产奇缺,实在没有良策可供推行。滢漓不得不在今日早朝把高坝之地作为议事的重点,希望能得到解决之策。
群臣议论半天,竟有人提出搬迁之策,让那里的百姓远离故土,到坝下来重建家园,竟还以宏获原来掌管的河阳县为例,让滢漓好一阵气恼,真想把那个官员的嘴巴用****堵上,真不知他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忽见宏获进言,心中一喜,想这宏获聪明绝顶,定有一番高见!
宏获略微停了一下,继续说:“高坝之上虽然种不得粮食,却可以栽植另外一种耐旱的乔木,这种树木名曰旱棣,根系修长,可以深达地下数米。想我大息国地下水源丰厚,恰可供旱棣生长。这种树木木质坚硬,生长速度奇快,是建屋架桥最好的木材选择。高坝的百姓可以向本国和他国输出旱棣,谋求温饱应不成问题吧。”
滢漓听罢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是呀,这样一来,高坝上的百姓可是衣食无忧了,这宏获还真是没有看错他,果然有良策献出。滢漓强行抑制下心头的一阵欣喜,脸上摆出一副淡淡的神情,“嗯……宏获之言也许有些道理,容后再议,散朝!”
宏获一怔,不解地看着高座上的滢漓,心想,我帮她想出这样一个妙策,解她困扰,她怎么连一个谢字都没有?语气竟还是如此冰冷。滢漓在宏获咄咄不解的目光中,掩袖匆匆而下,因她如此深沉的表情,也不是可以装很久。
滢漓下了朝,在葛裳和众宫娥的陪伴下,走到湖畔前的一座亭子上,眼望宽广的湖面,想着刚才在朝堂上发生的事,笑得弯下腰去。跟在后面的葛裳不解地看着她,不知她今天遇到什么高兴事,竟然笑成这个样子。滢漓很出气地一仰头,“你没看到宏获有些发绿的脸色吗?我想起来就想笑,今天可算是出了我的一口闷气,谁让他对本宫不恭,也算施以小惩,我也不能总受气!哈哈……”滢漓没深沉的放纵笑声,惊起一滩鹭鸟,向湖面深处飞去。葛裳依旧没有闹明白公主因何发笑,只是陪在身边,来了几下皮笑肉不笑,闹不清公主到底占了什么便宜。
滢漓笑罢,向葛裳吩咐道:“今天本宫心情大好,要在这湖畔悠闲一回,让人把画舫撑过来,本宫今天要亲自驾船,游一游这湖光山色。”
葛裳忙应了一声,转过头,却发现耜儿匆匆地跑了过来,好像有什么急事似的,满头的大汗。
葛裳赶过去,问他何事如此惊慌,耜儿摸着后脑勺,似是有些不好开口。葛裳看到他那个忸怩的样子,有些不耐烦地怨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还有急事要办,不说可不听了!”
她扭身要走,被耜儿拦住,有些口吃地说:“葛儿姐姐,你不知道,那宏获侯爷……又出事了!”
“啊?”葛裳的嘴立时张成O形,“他……又干什么了?”一脸惶惑。
耜儿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支唔道:“刚才御使大人遣人来报,说宏获把端阳城中生意最火的红袖飘给包了下来,说以后那里就是他的侯爷府,这……成何体统呀!”
葛裳只觉一晕,苦着脸回过头去,却看到滢漓一张铁青的脸。没注意公主殿下何时走到了身后。
滢漓未等葛裳和耜儿说出话来,袖子一扬,气冲冲地就向外走,口中大呼:“摆驾红袖飘!”
葛裳怔愕了一下,忙追了过去。耜儿竟还不忘,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根棍子。
两层高的朱红门楼,修葺得雕梁画栋,美仑美奂。二层的漆木栏杆后,三三两两斜倚着几个红妆艳抹的妙龄女子,不时向着街上来往的行人吃吃地媚笑。街道上不时附和着一两声放浪的口哨,对美人的娇笑做着回应。楼上美人却因为行客匆匆没有揽到生意,而把嫣红的小嘴儿一撇,绣帕一挥,转头又向另一个街上的行客抛撒眼儿媚。
楼下的深红大门四敞大开,门框上悬挂着花花绿绿的绢纱与灯笼,把门面装点得喜庆热闹。再往上,是三个别有情趣的笔画夸张的镶金红字——红袖飘。不时有红男绿女从这里出出进进,有的已喝得酩酊大醉,但还不忘回头飞着香吻,应允着下次一定来。
滢漓下了车,站在红袖飘的门口,脚下有些犹豫,这个地方实在不是她应该来的地方,回头看向耜儿与葛裳。这二人也在怔愕中,互相望望,有些进退两难。正在这时,从里面出来一个四十左右岁的大汉,站在门口高声叫:“有贵客包下红袖飘,各位客官请改日再来吧,抱歉抱歉!”大汉话音未落,就见一个身影从身旁倏地闯过,刚想伸臂去拦,却被后面两簇犀利的目光吓退,怔愕在那里,一时没反应过来该怎么办。
里面是一个四合院,几株柿树点缀在各房的门前,绳子上挂着一些花花绿绿的衣物,东房门口的台阶前,站着一个四十左右岁的妇人,一身红艳,满面脂粉,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妖艳装扮。她不时冲着院里几个正在干杂活儿的伙计吆喝着,声音尖细,一看便知是院中的老鸨。
她转过头,突然看见进来了三个陌生人,而且还有两个是女子,神色一愕,她这里可一向都是男客呀,不知这两个衣饰华贵的女子来此……何事?老道练达的老鸨儿满面堆笑地走过来,尖细着嗓子,拉着长长的尾音,向三人打着招呼。
“哟……我说……好俊的姑娘呀,不知三位来此是……”
耜儿机灵地伸出手上的棍子,拦住她继续靠近的身体。老鸨儿笑容一僵,但马上识趣儿地停下脚步,眼睛快速扫视着眼前三人。
“那个包下红袖飘的贵客在哪里?”声音冷如冰雪,透着难抑的怒气,面沉如水。
老鸨儿犹豫地支吾了两声,不自然的干笑在枯缩的脸上强行跳跃了两下,“嗯……这个……不知三位是什么人?找那位贵客做什么?”
耜儿把棍子一伸,口气严厉:“说!不然拆了你的红袖飘!”
老鸨儿一哆嗦,世故精滑的眼神紧张地骨碌了几下,衡量着眼前人的分量,最后有些结巴地道:“在后院天……香阁……正有姑娘们侍候着……”话音未落,“啊”的一声惨叫传来,耜儿的棍子毫不客气地打在她的头上,“头前带路!”耜儿手中的棍子指向老鸨儿的鼻尖,挨了打的妈妈不敢有所迟疑,歪斜着身子,捂着被打的头,向前面走去,血渍已从她的指缝中流了下来。
后院是红袖飘招待贵客的地方,装修华美,曲苑幽廊,别有一番情趣。妈妈站在一座红房台阶前,示意地指了指,低低地道:“就……在里面。”
滢漓几步就蹿上台阶,刚要进门,却听到从里面传出女子哼哼呀呀的迷醉叫声,还有男子粘粘呼呼的挑逗之音。滢漓立时血往上涌,满面通红,她一脚踢开房门,室内旖旎春光尽现,一男子****着上身,面朝里,怀中拥着一女子,下半身有锦被相遮。
滢漓已顾不得羞怯,上前一把掀开他二人身上的锦被,两个****的男女,赶紧捂住要害,一脸惊慌地望着眼前忽来的神刹。
当滢漓看清男人的相貌时,错愕得伸袖捂住张大的嘴巴,眼前竟然是一个陌生男子。
滢漓气急败坏地闯到院中,脸上张狂着复杂的神情,满面炸红,不知是想杀死自己还是想杀死宏获。就在这个时候,对面的屋顶上传来肆意的哈哈大笑。
仰头望去,宏获斜倚屋檐,一手持壶,一手端杯,正气定神闲地瞧着院中的热闹。滢漓面色由红变白,浑身颤抖,伸出一手指着宏获,大喘着气却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叫道:“来人呀!把这个不顾官家体面的宏获关入天牢!”说罢头一阵发晕,晃两晃,差点没摔在地上,旁边的葛裳急忙过来搀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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