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飞向心所在的地方
一整夜,翻来覆去地做噩梦。
清晨,在早餐桌上,里香也哈欠不断。
被良贞掷以例常的揶揄,也不去搭理,反而令母亲有点奇怪地说着“这孩子是不是感冒了”。
手机短信从昨晚起就滴答响个不停,里香欠缺编织谎言的圆滑,也就无法回应,不知道要怎么和小慧她们解释昨日的失约,干脆就说MC突然来了弄脏衣服因此急忙回家好了。
咽下最后一口粥,终于编出了令人颜面尽失的借口,里香无精打采地拿起书包,说了声:“我走了。”
上坡路的两侧,柔嫩的绿叶由卷至伸吐露仲春的美好,不知何时起,少女身后,多出了双手交织脑后懒洋洋行走的少年。
电车路过,嗡嗡嗡地响着。
五线谱样子的电线,横跨天空,麻雀就是不断跳跃的音符,紫红色的皮鞋停下,后面橙黄色的运动鞋也停下,紫红色的皮鞋前进,身后的运动鞋也再次向前。少女忽然转头,向后甩动书包,那个和她一样,好像没有睡好的少年,就近在咫尺。
神出鬼没的臭阿慎!
心里有着诸多怨言,但里香恶狠狠地瞪视半晌后,只是拉下眼皮扮了个鬼脸,“笨蛋!”
头习惯般地往后扬着,卷卷的头发却有几绺打着小卷的自额前落下,少年宛如演员般美好的眼型微睐,像只爱困的小猫似的,对少女忽如其来的举止有些不明所以。
“你就和那些野猫一样去睡垃圾箱好了!”里香是很想这样帅气地骂出来,不过却最多也只能做到僵着表情选择瞪视。
“……要不要吃东西?”然后说出这种气势变好弱的话。
站在流动车前掏出日益菲薄的零用钱买豆包给他吃时,简直觉得自己像欠了这家伙似的,但吃着东西时表情也不会变化的阿慎的脸,又让人连吵嘴也提不起精神。
“喂……”
“嗯?”
“你不问吗?”里香气鼓鼓地偏头,瞪视阿慎。
“……”低头,皱眉,看了看手中的豆包,少年犹豫地看了眼少女,伸手又缩回,“……要吃吗?”
“不是这个啦!”
真是能被他气死!
里香皱起脸龇牙咧嘴地对阿慎比划了一下中指,就跑进了校园,臭阿慎!对她遇到那么危险的事,竟然像一点反应也没有,那副根本是准备袖手旁观的态度,比程凤秀还不如!
虽然不知道干吗要拿阿慎和凤秀来比较,里香就是觉得很生气。
“哦哦来了哦!你这可恶的家伙!已经准备好受死了吧。”
一进教室,就瞧见荀竹抬起眼镜,在那边摩拳擦掌。
里香索性力颓般地扑臂直伸在课桌上。
“让我先歇五分钟再死嘛——”
“各位,安静一下。”
班主任比往常更早地来到了教室,骚动的班级立刻鸦雀无声,有人小声议论着:“几点了?早自习这就开始了吗?”
但马上,老师在讲台上公布了答案:“今天有位转学生,上课前给大家介绍一下,以后要和睦相处哦。”接着,老师转过头,向门外摆摆门,示意等在那里的人进来。
“不会吧,现在才插班进来算什么?高一已经进入第二学期了呀。”
“可能是在上个学校惹了事才转的吧,毕竟我们学校只要学分够高,就肯接收。”
里香也默默想着,转校生啊……真夸张,但是马上,却又因与己无关,而把注意力投注到其他事上。
回头偷眼望向墨玉的位置。
果然……又是空的。
墨玉到底怎么了?
虽然一个劲地担心敌人的自己,也很不对劲,但是……果然还是必须要把她视为敌人吗?
里香发出小小的叹息。
“诸位早安。”讲台上的转校生露出笑容,拿着断了一截的粉笔,在黑板上流利写下自己的名字,“我是椿春。”
“嗯,墨玉今天没有来,不过……你还是坐到右边第三个好了。”导师在检查了班级人数和座位表后,安排好转学生的位置。
正好位于里香旁边的座位,让里香不得不认真地瞧了他一眼。
头发有着奇怪的分线,算是四六分地垂过耳畔,苗条高挑的体态算是挺拔,但因微妙上扬的眼线,总觉得有种不够健康的气质,注意到里香的目光,随即眯起的双眼,和那个好像饱经世故似的笑法,流露着一种在店里上班的牛郎的气息……让里香不自在地转头躲避开那视线,心里有些怦怦跳着,觉得这个叫做椿春的家伙,一点也不像个高中生,真奇怪呢。
“刷——”教室的门被再次拉开,里香随众人一并转头,视线正对的方向,是墨玉苍白到不行的脸。
“呀。”导师在讲台合起点名薄,“你来了啊,我还想要往你家里打电话呢,是感冒了吗?看你的脸色还是不太好,虽然学业很重要,但诸位也要小心不要勉强身体。”
少女一言不发地坐到自己的位子。
收拾书本的过程里,一眼也没有看向里香的方向。新来的同学正巧坐在二人之间,里香想要看墨玉,就无法不先看到他那张令人无法忽视的脸。
“好怪哦,总觉得很眼熟。”难道是像哪个明星吗?
里香捧着脸颊,只好把一切归于昨晚没有睡好,不管怎么说,墨玉来上学了,就表示她伤得并不严重吧。
课间,里香好几次都想找墨玉说话,却又有些怯弱不敢上前。
在对面教学楼的天台上,银十字独自站立,白霜色的睫毛低垂,视线穿透长窗。有人忽然抬头,往他所站立的方向望来,视线凝结的一瞬,银十字竟倒退数步。
如牛郎般自来熟的气质和易于接近的相貌,看似轻松却找不到一丝漏洞的气场,并不挑衅却毫无避惧不害怕一切的态度。
那个笑着往这里看来的人是——
银十字如水若冰的双瞳掠过一丝破碎般的影动。
一整天里,里香都被奇怪的心情围绕。
在班里,有小慧的陪伴,独自坐在座位上的墨玉绝对不会主动打扰,即使在校间看到程凤秀和他那两个同样可疑的友人,也没做什么过多的交谈,大家都异常收敛的态度,却让里香越发生气。
好诈。
大家都好会演戏。
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搞不清楚,没办法像他们那样把各种身份转换自如。
“里香!”生着闷气的时候,短发的少女正一脸活跃地经过窗外,“怎么总是嘟着脸,有什么心事吗?”
托着腮,里香羡慕地看着一身运动装扮的明月,“真好,明月看上去什么烦恼也没有。”
“怎么可能啊?”
隔着一小块灌木隔离带,站在那一侧阳光下的少女表情生动地变幻着,“我啊!一想到下节课是英语,马上就觉得头痛恶心想吐烦恼得不得了呢!”
“嘻……”里香被逗得笑起来。
“呐。”明月看了看表,“我要去办事喽,有心事的话,要记得随时来找我抱怨哦。”
“一定、一定啦。”嘴上敷衍地说着,实际上里香很是感激。
小慧太迷糊,荀竹又太聪敏,如果真要谈心,也只能找看来大大咧咧实际上却善于观察旁人的明月了。
在里香发着呆的同时,坐在另一侧的墨玉,则在悄然关注里香的动向,看着少女一副若无其事的面孔和经过窗外的朋友聊天,让墨玉的心情更加阴郁。
收到了银十字传来的简讯。
说要加快攻势。
……真奇怪,今早出门时,银十字还叮嘱她不要心急,先养好伤。
实际上,音乐教室那一战,让墨玉遭受很大损伤,双眼热辣,浑身无力,像中了煤气似的感觉……直到现在也头晕眼花,银十字说那是缘于里香对她使用了毒物。
里香也好狡猾呢。
口口声声说着不想和她战斗,一副纯真挚诚的样子,结果却暗中准备了那么卑劣的手段!还有程凤秀!
银十字说是他把自己的弱点出卖给了里香,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做这种事……
看来,除了银十字以外的人,谁都不能轻易相信。
上学的路上,碰到凤秀,墨玉也会不自觉地颤抖,下意识就躲进一旁树木的阴影当中。
大家全都和自己为敌。
真不想到这样的地方去。
但是银十字说,再不来上课的话,老师会打电话来调查,墨玉也只好勉强撑住身体,拖完这漫长的一天。
虽然还是觉得晕眩,但趴在课桌上,用手紧攥住颈间佩戴的银色十字架,好像这样就会有所依凭,心里也觉得舒服了一点。
口唇开合,不断默念——
快点下课吧。
快点放学吧。
快一点。
再快一点。
那样就可以见到银十字。
然后要一起去找里香。
这一次,不会再对她手下留情!
就像银十字说的,不想要被伤害的唯一方法,就是在受伤之前,就先进攻对手。
像有预感似的,里香推却了小慧一起先去蛋糕店再回家的提议。
在必经的林****上,里香提着书包,缓缓走着,道旁的商店街橱窗果然映出几步之后黑发少女的面影。
里香回头,在墨玉背后,也一并看到了银发的青年,这一次,穿着竖领长款的夏季风衣,银发在背后轻飘着男子,总觉得眼底有杀气。
“……喂,阿慎,你在吧?”里香小声地召唤。
“嗯。”随着应声,慎也相应显形。
两组人,隔着几株树,遥遥对望。
忽地,伸出手来,点向里香,不,正确地说,银十字的眼睛凝视的是站在里香身后的慎。
“吾以黑之皇女麾下之名,在此,向你宣战。”
配合着他的话,墨玉双手张开,有粉红色雾障弥漫开来。里香并不懂发生什么,脚下站立的地点并未改变,但周边的行人却隐于雾中,相临着商店街的林阴路上,寂静无声,鸟鸣也一并隐去,只有他们四人还停留在看来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去除了闲杂人物的场合。
站在对面的墨玉,不言不语,而高她两头的银十字则站在少女背后,目光灼热。
里香紧张地咽下唾沫,回过头,不知何故往前迈出一步,站到了她前面的慎,对银十字盯视半晌,忽然回答:“我拒绝。”
“呃?”
不只里香,连墨玉也大吃一惊。
“别人的事我可无法管束,但我自己的行动,却只服从我一个人的意志。”
抬起并拢的食指和中指,总觉得表情分外性感的少年,微扬着卷发,报复般地漾出一抹出人意料的笑颜。
“我实在找不到和你交战的理由啊,银十字阁下。”
“不断的轮回已经这么久,你难道就想这么下去?”夏季风褛之下,是适合夏季穿的长靴,看来偏爱长款装帅系打扮的青年,蹙眉质问,“你该配合你的主人有所成长,只有让过往的力量完全化地充盈在现世的肉体,才可能真正觉醒,回到过去。”
“让我奇怪的反而是你吧。”露出嘲弄着谁的微笑,双手插在衣袋里的慎投去意味不明的一瞥,“和我一样,不,是比我更加惨烈地失去了一切的你,为什么会执着于为她战斗呢?”
墨玉立刻紧张地看向银十字,银十字仿佛没有察觉只是盯视着慎,“等待这样久才能见到的……我的对手,我劝你不必继续执着于消失在过往中的旧事,现在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与我战斗,分出胜负,让一切回到原有的轨道,才是你应行的正理!”
“你的话自相矛盾,我实在听不下去,执着于过去的人不是你吗?像我就愿意停留在此刻也没什么不好。”
“你那只是懒散的无为罢了。”似乎有着精神洁癖的青年无法忍受地蹙起眉头,“希望你能不负被赋予的能力,身为那样之物就要尽到那样之物的效果,你该了解,这么下去,你无法获得解脱。”
“那样怎样?”轻声说着的少年忽而妖异地笑了,“我并不想回到你那么渴望回去的世界,是否还能得到自由,我也早就不去梦想,我绝不会与你战斗,若你打算杀死里香,我也会任由你便,不过——杀死这样的、不够完全化的‘空黎’,你的愿望还是无法达成吧。”
堆积在唇角的像深冷的雪一样,不会融化的恶意微笑,让他身侧的里香都有些微胆寒,但在害怕之外……不知为何,对着这样的阿慎,又有着莫名的怜惜。
因为明明……阿慎平常,不是这样的。
就是会有这样的声音,微弱的声音,自心底钻出,忍耐不住地想要为少年辩解。
冷漠地望着变得说不出话来的青年,慎挑了挑演员般美好的眉型,“真无聊,被关了那么多年,却要遇到你这种无聊的家伙,我呀,一直还蛮期待和你见面的,因为很好奇你那么执着的理由呢……结果只是这样。”
“有什么可笑的吗?”
表情被危险的低气压笼罩,高挑的青年在里香的位置变得看不清楚眉眼。
“我有想要夺回的东西……就算失去了,也想要再次夺回的东西!”毅然说着,他忽而加大音量。
“傻瓜,那是不可能的事。”挥着手转身的少年回头扬唇,“……会失去的事物,其实从不曾属于你呀。”
被这句话击沉,青年被定在了原地。
“早点学会放弃不就好了吗?”慎不打算放过他的继续说着,“我没有想要挽回的记忆,也没有需要实现的愿望,所以……”微笑着再次调转过视线,轻偏着头的他好像很轻松地说着:“我不需要战斗呀,就算你杀了我,也还是一样,再见。”
“站住!”墨玉虽然不是很明白他们的交谈,但却很抵触少年对银十字那种轻浮的态度,“哪有这么简单让你走!不需要银十字插手,凭我一个人也可以打败里香。”
“哦?那么请便。”
“你!你不相信我真的会杀她吗?”
“如果她死了,就算是她命不好吧。”凉薄的少年说着,“反正还会转生,到那时,我还会出现,这种事周而复始一贯如此,我早就习惯了,不能习惯的是你身后的那位大哥吧。”
银十字蹙眉不语。
他要的不是两位普通少女的战斗,而是黑皇与空黎的战斗。
必须打败的人是空黎,这样才能打开时空之键。
而需要做到这一点,就先要让空黎恢复到过往的层次才可以!但对方的武器却连应战也不肯!
按住墨玉蠢蠢欲动的手,银十字望向一时间难以搞懂的少年,那个连一根手指都拒绝伸出,却消极地以豁得出一切的方式,破坏了他计划与愿望的可恶的家伙。
没有愿望吗?
紧盯着少年无变化的眉眼,银十字清透的眼珠盯看半晌,视线随风掠起的发丝作着微妙的转移,半晌,拖起了墨玉的手。
转身而去的青年摇曳的长发在粉色雾障中亮烁如丝,瞧着他看的里香,没有注意之时,周边的声音像突然回来了般的,女高中生的手机响声,过路的小狗和汽车的轮胎,让她意识到周边已经回到原先的场景。
“这是……怎么回事?”
“呐,回家吧。”阿慎一脸轻松。
“喂!你刚才在说的……”想要质问一下什么叫做——就算是她命不好——但是比起实际上只是佯装的怒气……此刻翻涌在心口的,却是少年那种对一切都毫不在乎的态度。
以前都以为他故意拿乔。
现在才觉得,原来他是真的对周边完全漠不关心,一旦被排除了是针对自己的恶劣性,反而觉得这样的阿慎……好奇怪好奇怪呢。
没有渴望保护的东西。
没有迫切希望实现的愿望
没有想要见到的人。
没有期待,没有梦想。
甚至没有愿意回头一顾的过去。
刚刚与银十字的对话中,所流露的这样的感情,也许并非阿慎的演技,但如果是真实的,实在也……
“怎么了?”少年在前方回头,看着呆立不动的少女,“走啊。”细瘦的手臂,向她伸来。
“嗯。”露出一点点微笑,里香小步地跑了过去。
“呐呐,阿慎。”双手靠后,少女俏皮地倒着走。
“干什么?”
“我忽然想起哦,你的星座是什么?”
“你是白痴啊。”问这种问题。
“血型呢?我哦,是典型的A型人,阿慎呢?”
“……”
“说啦说啦。”
“谁知道那种事!”
“一定是B啦,你动不动就生气,这种爱憎分明的特质,就是B型哟!”
“……”
“对了,生日?”
被烦得没完没了的少年索性站住,脸色僵硬,“……忘记了。”
“喜欢的花呢?”
“其实你真的是个白痴吧。”
“呐,”假装听不见的里香向上翻起白眼,“我来帮你想一个生日吧。”
“在说什么啊?”
不知为何,平常一定会像傻瓜般认真生气的女孩,竟然皮了起来,还拉着他的手,跑去旁边的文具店,买了图纹很Q的小本子。
“这个呢,是阿慎的生日登记簿。”把黑皮小本塞入少年手中,少女爱娇地说着。
“那是什么?”
“我创立的呀,这样吧,就把阿慎和我相遇的那一天,定为是阿慎的生日好了。”
“那种事需要这么记念吗?”
“需要啊,像生日啊,朋友啊,星座啊,血型啊,慢慢填进去的话,阿慎也会变得多一点值得记住的记忆吧。”
“……”
“这个本本送给你。”变得温柔起来的少女,依旧不肯松开地握牢他的手,“我希望阿慎能拥有一些不要随便就想忘掉的东西,哪怕只有一点点,这样才会渐渐累积起不那么讨厌的人生啊。”
说着蠢话,但是笑容里,却有着恳切意味的少女,略微地有一点……刺眼。
包裹住他双手的更为细幼些的手掌,也变得好像没办法坚持推却。
什么愿望也没有。
什么事也不想回想。
随时死掉都可以。
这样的人生,实在太可悲了。
充盈在里香心底的想法就是这个。
虽然不知道阿慎以往过着怎样的日子,但按照墨玉曾经对她说的话,好像……是一直也过着和自己在一起的人生吧。
那么,为什么还会这么可怜呢?
里香觉得,那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因为她根本就受不了阿慎会变成那样嘛!
偷偷望向少年低头呆看手中小本本的面影,心里其实是觉得阿慎他很可爱的,所以,要是以往每一世也是和他在一起,她怎么可能会任由他过得这么麻木不仁呢!
“呐!阿慎!”
突然间,中气实足的声音,害得少年吓了一跳。
“一起来创造不想失去的记忆吧!”
面前的少女,一边说着不得了的台词,一边斗志昂扬地握紧了拳头。
来不及说那种事我才不想要,已经被突然间注满马力的里香,拖着跑入了人群。
笑容满面的少女笑着回头,“我给阿慎买新衣服吧。”
“……我穿良贞的就好。”
“不行,不行啦,已经被发现了啦,买只属于阿慎的东西哟!”
那个只属于阿慎的话,不知为何令人脸部飘红,就像他明明比里香力气要大,却变得不知为何甩不开里香的手。
头发变短了,披散在肩膀,个子不高,却好像活力盎然的少女,为着他不理解的事,时而微笑,时而苦恼。
站在人群密集的商店售货摊前,说着:“请把那个给我。”然后那样东西,就倏地晃荡在了他的鼻尖。
用红绳编成的如意结,系着小猫猫的手机链。
“对不起哦,暂时买不起行动电话给你啦,反正我喊你,你一定听得到对不对,那你,不就是我的行动电话吗?所以,送这个手机链给你吧!”
她把东西塞进他的手掌中。
“呐,我再喊你的话,不许装作听不见哦,小猫猫会帮我监视你。”
少女的所作所为,包括比划着小猫造型的幼稚表情,在他看来,都是白痴的行径,可却变得没办法像以前那样骂出口,古怪的心情从很深的地方翻涌着飘了上来,让他感觉害怕。
对人类的少女如此微笑着靠近,感到了害怕。
没有想要得到的。
没有害怕失去的。
蜷缩在黑暗当中。
关掉心门,拒绝打扰。
只有这样,必须这样。
否则一定……
“阿慎?”里香摇了摇沉默下来的少年的手。
“我不要。”少年硬邦邦地说着,将手中的小猫塞回进里香的手心,忽然疾步转身的走法,有点跌跌撞撞。
“阿慎?”
“等一下。”
“等一下啦!”
自身后人群中传来的少女不断喊叫的声音,令人心意烦躁困扰不安,然而即使没有回头,少女费力地以肩膀挤开行人追来的身影,也好像可以一清二楚地看到。
毫无办法。
少年生气似的用力转身。
一回头,就先看到女孩子因与他的视线相对,而突然欢喜起来的面孔以及脚下一松扑通摔倒的样子。
“……白痴。”
单手捂脸,逸出若有若无的叹息,阿慎伸出另一只手,做出拉拽里香的动作。
“呐……阿慎,其实我们两个可以逃走哦。”脸上有点被蹭脏,但抬起来的眼睛亮晶晶的少女如此说道。
“呃?”
“因为我也不想和墨玉战斗啊,我想,对阿慎来说,那也一定是痛苦的事。”
“虽然你现在是这样讲……”少年的视线迟疑地飘转,似乎有些难为情。
“我不会让你去和那个银头发的战斗啦,那家伙,其实是可怕的魔物吧。”
“魔物?”
“漫画里都是这么讲的哦,我觉得他一定不是好人。”
“我和他还不是一样?”
“怎么会一样呢,你是阿慎啊。”
浮起笑容的少女,大概有着她自己的歪理,寻常的方法根本解释不通,阿慎有些怃然地瞧着里香。
“你果然是个傻瓜,我不战斗的话,他会杀死你。”
“呃?”
“现在才明白吗?哼,你这个白痴。”忽然生气了起来,想要转身急急逃走。
“……但是,”身后有小小的声音犹豫地传来,“如果……我非得要靠阿慎战斗来保护,才能活下去,那么,也就是说,我没有阿慎就会死掉的话,那个……阿慎还是可以不战斗的。”
“你还不懂吗?”少年皱眉。
呆立在那里的少女径自说着:“就算我死掉,也不是阿慎的错,反过来,是因为有阿慎在,我才可以活到现在,那不是说,阿慎是我的恩人的意思吗?所以,你也可以不必非要保护我。”就算害怕,里香也要挺起胸膛,不想用别人的不幸来成就自己的幸福,这难道不是极为简单、大家都应了解的道理吗?
里香澄澈的视线毫不避惧地注视着阿慎,心口有杂音在跳个不停,就像又进入墨玉的结界一般,到底是怎么了呢?
“你哭什么啊?”视野里,变得颓然起来的少年伸出手臂,接着,脸颊上传来了柔软的触觉。
他以拇指抹去少女流下的眼泪。
几乎一样高的二人,用好像映得出一切真实的眼睛,彼此对目而视,看到了什么呢?
忽略自身所处的危险,为对方的不幸流下泪水,这样的心情,或许就是,一定就是……
夕阳吐出汁液染红云朵。
秋千发出摇动的吱呀声,墨玉坐在低矮的秋千上,凝望不远处,怔怔不语的青年。
细瘦的腿用力蹬了下足下的泥土。
墨玉跳下秋千,“真不懂银十字,我直接杀掉里香,不就可以了吗?”
“不是那样。”青年的面庞还笼罩着忧郁的阴影,“需要除掉的是‘空黎’。”
“但是里香就是空黎呀。”这也是银十字告诉她的。
“她的力量还不完全,其实主人也是,完全化的力量需要执有武器,而空黎的‘武器’却在拒绝为她而战,连标志着自己力量的武器都无法操作的话,时空之门也不会为她开启。”
“那要怎样才能让那个人为她而战呢?”
“我不知道。”
总是微微笑着的银十字,现在却露出低气压笼罩的神情和面孔,只是看着,墨玉就心急了起来,拼命转动大脑,哪怕一点点也好,不想成为对银十字没有用的人,不想做多余的人,要是能为银十字做点什么就好了!
“我没想过会有这种事。”喃喃自语般的银十字,总觉得有些罕见地失落着,“我以为他也会想……这样的机会,怎么可以放过,好不容易……主人也在,空黎也在,他难道没有等待很久吗?真搞不懂那样的人的想法。”
抬起的脸孔,失去了表情。
于是就只空余下高雅漂亮的空壳。
银发被风吹乱完全往左侧飞扬,衣袖也被吹得充盈鼓荡,纹丝不动地站立在那里的银十字,真的是植物系的生物吗?墨玉觉得,他分明就像飞鸟一般的漂亮。
双手靠拢,悄然变出黄色的单瓣大花,墨玉踮脚,银十字略微察觉,不明所以却配合地低头,任由墨玉把那朵花插在了他的发上。
“请放心。”少女露出小小的微笑,“我一定会带银十字回家的,银十字的愿望一定可以实现。”明明是不可知的事,但她尽量说得安然,因为要是这就是银十字的愿望,她一定会拼命也要为他做到。
银十字想要回家。
虽然是今天才第一次那么清楚地说出口,但墨玉觉得自己应该早就了解这一点。
银十字总是讲着过往大陆相关的故事,还有银十字的童年,银十字的养母,银十字居住过的小村落,甚至是那里的食物和友人。
虽然墨玉一次也没有去过,但那个世界已经早就在银十字的讲述里无比清晰地成形,尽管那些温和美好的讲述,并没有唤起墨玉对那个世界的记忆,而实际上,墨玉也丝毫不想回到那片对她来说并无意义的陌生土壤,但如果这是银十字的愿望,她就想要替他实现。
漂亮的银十字。
优雅的银十字。
偶尔会在她面前露出孩子气的眼神,偶尔又会像现在这样独自陷入消沉。
不管是哪样的银十字,墨玉都非常非常非常的喜欢。
因为不管是哪一个银十字,即使是难过时的银十字,也还是随时注意着她的举动,总是对她无比耐心和温柔,银十字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的对她好的人。
所以只要和他在一起,抛弃了这个世界也无所谓吧。
到任何银十字想去的地方吧。
反正她只想待在有银十字的世界里。
“主人?”
“嗯?”
在银发中毫不介意别了黄色花朵并且意外相配的青年投来关切的视线,“主人的愿望又是怎样呢?我也会替主人你达成。”
黑发的少女偏头浅笑,“拉勾吗?”
“好。”
小指交错的瞬间,有鸽子从天空掠过,不在意二人的气场,径自停留在公园另一侧的长椅上,黑圆的眼珠望了过来,无辜的表情惹得墨玉忽然笑了起来,天真地扬起双臂,往另一边奔跑过去。
“我希望每天都能和银十字一起来这个公园。”
嗯,这就是我的愿望,想要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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