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下界之路
“怎么样？”见玉衡收回手，开阳急忙低声问道。
玉衡吐了口气，静静站起来，示意他安静，拉着他走出内室，关好房门。
“没什么，看来对方手下留情，他只是受伤太多，身体里冷热两股气流刚刚平息下来，休息休息就可以了。”玉衡说着，看了一脸关心的开阳一眼，微笑道：“你很关心？”
正专心听着的开阳立刻黑了脸，嫌弃地摆摆手，“关心？哼，不过是一个愚昧凡人！多看他一下都伤了本仙的眼！”
玉衡不置可否，“总之，帝君那边要瞒住。”
开阳一脸的不耐烦，不情不愿地点点头，甩袖先走了。玉衡慢慢跟在后面，走到摇光殿大门外时，有意无意地向一侧的白玉云柱看了一眼，低声交代了门口的小童两句，才迈步离去。
他的身影才刚刚消失，荻焰的脑袋就从柱后探出来，小心翼翼地左右望望，看到那熟悉的仙童，想起上次骗了他，不禁有点心虚，咬住唇，给自己鼓了鼓劲，脚步轻盈地凑过去。
“仙童——”
还不等她一脸谄媚地说完，那仙童就自动地让开路，“找我们星君？进去吧。”
荻焰惊呆，“让我进去？”
仙童瞥了她一眼，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你可骗了我。要不是刚才玉衡星君吩咐了给你让路，我可要好好找你算账！”
荻焰更是惊讶，不禁看向玉衡走远的方向，但早已没了影子，想了想，还是先看素素要紧，当即大步跨上台阶，不再理会身后小童念念叨叨对她不满的话。
再次踏进摇光殿内，还是从前那幅光景，清冷之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不知道，素素在天上，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做神仙，不是应该很快活才对吗？莫莫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素素真的为了她，去舍身冒险吗？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荻焰直直穿过月亮门，走向后殿，这一次，不再有光壁阻碍她的去路，她顺利地来到一扇半开的房门前，向里悄悄一望，当即呆住，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这正是摇光星君的卧房，从门口正好看到正对的那张榻上，她印象中总是干净出尘的素素，毫无声息地躺在上面，黑发散满枕头，满脸将死的灰白。
素素！
惊叫几乎脱口而出，她匆忙咬住唇，硬生生压回到喉中。双手发颤地想要大力推开门扉，却还是在触碰到的时候，放轻了力气，生怕自己发出的一点点声音，会吵到榻上的那个人。
房间里摆设简单，到处静悄悄的，连他的呼吸都听不到。
荻焰慢慢走过去，蹲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尖触了触他的脸颊，一片冰凉。自从重逢后，始终觉得素素变了样子，她独自委屈时，曾怪他整个人像是冰凝成的，但此时此刻，她触摸到的，仿佛真的是一座没有生命的冰雕。
手指不敢再进一步，怕他醒来会生气，却也不舍得离开，就那么轻轻贴着他的面颊，她一动都不动，眼都不眨地看着他，说不清是生气还是心疼。
叽叽喳喳风风火火的荻仙子，也有过这般手足无措的时刻。
四下静谧，她趴在床边，时间久了，眼睛越来越沉，恍惚睡了过去。梦中回到多年前，她还孕育在荻竹中时，日日来陪伴她的小小少年，眼看着少年慢慢长大，她却依然只能困在荻竹之中，她很想和他一起走，去看看他口中那些风景如画的地方。意识到素素消失时，她曾一度伤心地认为是素素讨厌了她，却在莫浅离口中听到，曾经多少次，素素为了出来见她，被师父发现，受过无数惩罚，带着一身伤痛挂满笑容，再来到小河边上，共赏明月。
莫浅离说，素素定是身不由己，去了不想去的地方。
难道这九重天上，竟是素素并不想来的地方吗？
在梦中惊醒过来，才恍然觉得指尖的凉意已经变成温暖，抬头去看，正好撞上那双半睁着的墨蓝色眸子。
吓得荻焰连忙收回手，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挪到被中，怪不得一片温暖。
“素素，我，我……”荻焰不由自主地绷住身子，生怕他会生气。
凌怀素半抬着眼帘，勉强动了动，毫无力气，连指尖都抬不起来，但心中明白，是玉衡开阳救了他。他看着面前一脸紧张的荻焰，身体的无力，让他整颗心也无力起来，那么活泼爱笑的荻焰，现在见到他，已是满身局促。
看来天劫已过，碧寒沙发挥了作用。可她到底还是追了上来。
他疲倦地闭起眼睛。
“素素……”荻焰小心地伸过手来，扯了扯他的被角，上来以前她满心的话，决定一见面就质问清楚，可现在看着这副情景，再多的冲动都沉寂下来，只剩下紧张和关切，“你怎么了？刚才吓死我了，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凌怀素微微张开唇，“你回去吧。”
荻焰一急，激动又涌上来，赶紧控制住，咬着唇慢慢道：“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这么虚弱？是不是……”她急切着，“是不是真的去了南海？”
凌怀素的眉峰微微蹙起，没有言语，过了半晌，轻声重复：“你回去吧。”
“我不走！”荻焰烈烈地凝视他，眼睛里满是深埋已久的固执，“今天我要说清楚。你明明就是素素，为什么不肯认我？还对我说就当从不认识？你知不知道，”她大睁着眼，看着他，“我很难过。”她的激动渐渐沉淀，眼中的固执转为悲伤，“素素，我很难过。我找了你好久好久……”
凌怀素的眉峰越来越紧，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荻焰下定决心，决定都说出来，她已经不能忍了，“如果你是讨厌看到我，你就对我说，凌怀素讨厌你，那我就死心了。如果你是不喜欢呆在天上，那我们就一起走！”看到凌怀素苍白的唇瓣在听到她的话后微微嚅动，她又害怕起来，怕他真的说出讨厌她的话来，急急忙忙接下去，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你突然就消失了，我每天都在小河边等你来，等了一千年，一千年里，大家都走了，有的下山去，有的死在天劫里，有的修炼成仙。莫莫也成为了狐族的王，离开凤旸山。可是我不敢走，我怕你万一回来了，谁都见不到，会难过……”声音越来越抖，大滴大滴的泪到底还是顺着她努力睁大的眼睛溢出来，落在紫色的衣衫上。
凌怀素藏在被中的手紧攥着，指甲陷进皮肤里，有真切的痛感，就快……不能呼吸了。
荻焰抽抽鼻子，飞快地把眼泪抹掉，“你说过，你的心愿是和大家一起开心地生活，你还问我，成仙，跟你一起走，选哪个。你还记得吗？”
见他仍是不言不语，荻焰别开视线，吸了口气，轻声道：“我本来想，等你第二天再来，我就告诉你答案。可是等了那么久，久到我已经成了仙，还是没有机会。我想说……我在小河边等了你一千年，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凌怀素倏地睁开眼，震惊地看着她。
荻焰咬了咬唇，“素素，我现在就告诉你答案……”
“住口！”她要说什么……她要说什么……他不想知道！再也耐不住，呵斥冲口而出。
早已经结成坚冰的内心因这她这一番话轰然大震，霎时裂出无处的细小缺口，有冰凉的湿润从缝隙中流淌而出，他满身潮湿。凄惨的笑意一点一点爬上他苍白的嘴角，喉咙里沙沙作响，看得荻焰心惊肉跳。
凌怀素墨蓝色的眼眸和她对视，哑声问她：“你一定要逼我吗？”
荻焰脸上还染着刚刚涌起的绯红，听他如此发问，愣愣地不知如何回答。
凌怀素心里很清楚，他离开天界时，正逢紫微帝君去北海贺喜，现在他已回来，且不知昏睡了多久，紫微帝君应该也已归来，若是被他看到荻焰的身影，那便是必死无疑。
荻焰啊荻焰，你到底想让我如何？
“你先回去。”他听到自己说，毫无意外地，看到荻焰立刻变得焦灼的眼神。
“我不走！”她毫不妥协。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强迫无用，只得低声道：“听我的话，先回去，等我能够抽身的时候，自然会去找你。”
这大大出乎荻焰的意料，“当真？！”
“当真。”他皱眉，说得艰难。
“不是骗我？不会像以前一样，又静悄悄消失掉？”
凌怀素低声说：“不会。”不会吗？一定会的。只要她乖乖离开了，他以后绝对不会再让她有机会来相见。苦涩把心口塞得拥堵不已，他不知想哭还是想笑。硬起心，冷声催促：“快走！”
荻焰不安地望着他，一千年来的失望，她已经无法确信他会不会说话算话。然而此刻看着凌怀素严肃的脸色，如果再坚持，又怕他会生气。如何是好……她抿紧唇，心神不安，怎样才能让他必须信守承诺？她忽然之间展开眉头，站起身来，忍不住欣喜地粲然一笑，这笑容冲散了之前的所有急迫焦心，明媚无双。凌怀素一时失了神，只见她二话不说，直接闭起眼，双手柔软地交叠变换，在自己身上轻轻点了几处，而后胸口处出现一丝微微亮光。
凌怀素立刻明白过来，不由得瞪大眼睛。
荻焰微微笑着，胸口的光亮越来越大，在凌怀素“住手”的低吼中，她双手向外一拖，一颗晶亮的珍珠似的东西从她的胸口飞离而出，悬于掌心之上。她满意地看了一眼，认真地说：“素素，如果你骗我，我必定再上这九重天上，到那时，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要和你在一起！”说完，她突然靠上前，趁着凌怀素还来不及拒绝的时候，上前抓了一下他冰凉的手掌，又飞快地撤开，再不舍地看他一眼，紫衣飘扬，转身离去。
房间里留下的，是她特有的淡淡清香。
凌怀素手中紧紧握着她塞过来的东西，唇角不住颤抖。
过了没有多久，就听到小童在外面高声喊：“星君，星君，紫微帝君尊驾已到殿外！”
凌怀素收敛表情，翻身坐起，暗自凝神，周身已经气流通畅，再也没有之前的冷热交替，剧痛难忍。他理了理衣衫，一头乌发懒得绾起，就那么垂过肩膀，大步踏出房门，来到前殿，与以往一般躬身行礼，“摇光在此，见过帝君。”
淡紫色的晶球在他的手掌之上静静闪光。
凌怀素虽然不是真神仙，但他与这一众神仙妖鬼待得久了，怎会不认得这东西！
无论是仙还是妖，都有精神魂魄维持身形不灭，而通过千万年的修炼，便可将自己的精气神在体内炼化成为这种晶球，它是修为的结晶，也是用以维持形神的根本。这灵魂球万不得已绝不可离体，若是离开时间过长，无法使用术法是小，会渐渐衰弱直至神形俱灭却是大。
他现在手中捧着的，正是荻焰的灵魂球。
晶球柔柔地发亮，凌怀素蹙眉看着，忽然一用力，真恨不能将它捏紧再也看不到，但真正包裹住的时候，又忍不住放轻了力气。
荻焰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自己现在有多危险！所以才会用这样的方法逼他到绝境！
如果知道的话，她定是不会再继续这般纠缠的……她等待千年，才得到珍贵的仙身，怎可以为了他而失去！
他必须尽快把这灵魂球交还给她。
凌怀素站在紫云巅上，望着下面翻滚的云海，墨蓝色的眸中凝出坚决，一脚向前迈去。
忽然有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将他向后用力一拉，温润的声音低声笑道：“摇光星君在寻死？”
身后微笑着的正是玉衡。
凌怀素暗暗吃惊，看了他一眼，小心谨慎地把晶球收好，“你多虑了。”
“是吗？”玉衡轻轻地笑，往下看了看，似是闲聊似是警告，“你应该知道，这下面就是人间。若取道正确，可平安下往人间，若是无门无路地硬跳下去，可就是粉身碎骨，神形俱灭。你以为自己经历过南海一行没有死，就是铜筋铁骨了？从这里跳下去，”他勾勾唇，斜看他一眼，“你会连渣都不剩。”
凌怀素冷笑，“那又如何。”
“如何？”玉衡笑得气定神闲，“直接跳下去，荻仙子的灵魂球就会跟着你一起消失，你说如何？”
凌怀素顿时脸色如冰，紧了紧手指，低声道：“我只有这条路可以走。如果我努力些，说不定可以保住灵魂球完整。只要它到了下界，荻焰自会感知得到。”
玉衡悠然点头，“保它完整，那你自己呢？”
凌怀素绷紧嘴角，一言不发。
脚下紫云涌动，似烟似雾地将一白一碧两道衣摆笼罩，偌大的天界，处处是美仑美奂，流光溢彩，却也处处是漫长寂寞，冰冷无情。
玉衡终是无奈地摇摇头，哈哈一笑，自顾自掀起衣摆盘腿坐下，问道：“你知不知道你是谁？”
凌怀素全身不由自主地紧绷，好半天，咬牙吐出几个字：“摇光星君……”
“错了。”怎料玉衡听完，竟然直接反驳，他抬起头颇为复杂地看着他，低声笑道，“你是凤旸山上凌怀素，不是吗？”
什么意思？！
凌怀素震惊不已。
玉衡望着云层，抚了抚衣摆，慢慢道：“你是凌怀素，这是事实，就算是帝君也无法改变。真正的摇光星君……三年前，他下往人界行公事，本该半个时辰就返回，却迟迟不归，且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把自己的行踪隐藏得彻彻底底。等帝君发觉事情严重时，已是三日之后，震怒之下，用尽了办法，却都找不到他。”玉衡很想像以往一样微笑，可唇角弯了弯，终究还是失控地抿住，“天上的星君居然在人界失踪，若是被天帝知道，必是大罪一桩。帝君虽然气极，但对他仍如亲子一般，为了争取时间，为他挡过灾难，才想到找人顶替的方法。使凡人平步青云，位列仙班，换做谁都会千恩万谢，怎料就碰到了你，还偏偏只有你，与摇光的面容一模一样。”
凌怀素从来不知道这些前尘往事，自从被带到天界，他就是木偶一般的存在，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他若胆敢反抗，代价就是朋友们的性命！
玉衡叹了口气，缓缓地笑出来，“你有一身硬骨头，我还以为你会拼命反抗，没料到，帝君居然真的抓住了你的痛处，我本以为你已经变成了紫微帝君座下一条安静的狗，原来……”
“原来，我还是会叫的。”凌怀素平静地接下去。
玉衡摇摇头，伸手拉住他的衣摆要他一起坐下，低声道：“原来你的骨头比以前更硬，为了那个小仙，拼到那种地步。”他转过头来，探究地看着凌怀素冷着的脸，“你知不知道，如果当时这紫云巅上没人等你，你现在已经变成一堆灰尘了。”
“我该说多谢？”凌怀素冷笑。
玉衡手臂轻轻一挥，光芒流动处，赫然在眼前打开一条通道，“我的意思是，帝君被文殊菩萨请去下棋，没有两个时辰是不会结束的。两个时辰，人间两个月，可够你把这灵魂球物归原主？”
话音落后，凌怀素是彻彻底底地被他惊呆，“你……”
玉衡歪头一笑，“我为你之前所为震动，所以帮你这一次。若要感谢我，就帮忙给那位固执的狐族之王带句话，玉衡星君，并非无情。”说完，他伸手将凌怀素往那通道一推，随即挥动衣袖，道路合住，眼前还是紫云翻滚，万年依旧。
来到人间时已是深夜，双脚踏在实处，四下静谧无声，凌怀素抬头望去，头顶的北斗七星遥遥发亮，丝毫看不出最末尾的那颗摇光有何不同。
自荻焰离开，人间已过了半年有余。
半年里她无法使用任何术法，与平凡女子没有区别，不知她是不是还傻傻地等在凤旸山的小河边上，日日夜夜！
片刻都无法停留，心急难耐地赶往凤旸山的方向，所乘的云还未落到实处，他探头望去，就看到银光闪闪的小河边上，小小的紫色身影盘腿而坐，抬着头仰望星空。
凌怀素禁不住心口一窒。难道这千百年，他不在的时间里，她每一天都是这样度过？
荻焰如往常每天一样安静地坐在小河边上，晴朗的夜空里，星光落在她黑润的眼眸里，闪闪发亮。她正在心中感叹自己已经在等待中变成了所谓“淑女”，暗自满意，就觉得后脑一痛，她“哎哟”一声，连忙回身去看。
才刚扭过身，又有东西噼里啪啦地飞过来，纷纷砸在她身上。
荻焰来不及呼痛，赶紧跳起来躲避，不远处一群藏在黑暗中的小妖笑得嘻嘻哈哈，把石头子一把一把扬向她。
“谁在扔石头！给我出来！”荻焰闪闪避避，还是被砸中好多次，身上各处隐隐作痛，气得叉腰大喊，“躲起来算什么厉害！”
笑声更加放肆，一群贼头鼠脑的小妖满脸的玩味和讽刺，尖声叫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们大呼小叫！从今以后这座山就是我们的地盘！小的们，好好收拾这丫头！”妖们齐声应和，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荻焰又急又气，她现在不但使不出任何术法，连身体都越来越虚弱，哪里是这些妖怪的对手。情急之下只得捡起他们刚刚丢来的石子用力砸回去，一边砸，一边大喊：“走开！走开！我是神仙！你们居然敢放肆！”
“神仙？她说她是神仙？哈哈哈哈！”小妖们放声大笑。
眼看着这些家伙就要扑上来，荻焰毫无办法，就算抛开面子想要逃跑，可是现在被团团围住，逃跑都无门，气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闭起眼睛把手里的石头哗啦啦全向他们丢过去，放声大喊：“素素救我！”
反正他不在，反正他不会来，她只是喊一喊……喊一喊而已……
话音才刚落，一道清光瞬时闪过，半个凤旸山都被照亮，荻焰诧异地睁开眼睛，就见刚刚还张牙舞爪的妖怪竟然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荻焰愣愣的，听见自己的心跳怦怦作响，仿佛就在喉咙口。
她刚刚喊了什么？素素……素素救我……
意识到了什么的时候，紧张迅速取代了兴奋，冲得满头满脑都是，她竟然慌了神，手足无措地傻站着，直到听到身后轻轻移动的脚步声，才眼眶一红，惊慌着转过身，看也不看就扑向面前的人，“别走别走！”
好半天，她才听到头顶一声叹息：“你就不怕扑错了人？”
她的脑袋在他滑溜溜的锦袍上使劲地摇，蹭得头发都乱了，才小声说：“不会不会，我知道是你。因为我喊的是素素救我，那来的人，就一定是素素！”说着话，越发努力地往他怀里钻，双臂在他背上搂得死紧。
纵使再多情绪，此刻凌怀素也禁不住失笑，按着她的肩把她拉开一点，看着她乱七八糟的头发，无奈笑道：“仙子，你就不能稍微矜持点吗？起码有点女孩子的样子。不要每次见面就扑过来。”
荻焰扁扁嘴，抬着眼睛瞅住他，轻声说：“可是，如果我不扑过来，你又会消失了。”
四下静谧，仿佛连刚刚还热闹无比的蝉鸣蛙叫都寂静下来。
荻焰大睁着眼睛，双眸在月光下犹如宝石，“我把你抱得紧紧的，你才不会走，才会多陪我一会儿。”
凌怀素的笑容慢慢僵住。
荻焰嚅动着嘴唇，大大的眼中慢慢浮出水汽，她眼都不眨地望着凌怀素，忽然展颜一笑，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她像没有感觉一样，笑着说：“这一次，我一定紧紧把你抓住，让你没有再逃跑的机会。然后我要狠狠地惩罚你，谁叫你让我在小河边上等了那么久，罚你，罚你以后不管去哪里，都必须带着我一起……”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按在肩膀上的双手拥进怀里。
这是第一次，他没有离开，第一次，他主动抱住了她。
荻焰傻傻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抓着他衣衫的手指一点点，一点点收紧，终于把头埋在她等待许久的怀抱里，放声大哭。
山间的夜晚有萤火虫，星星点点地慢吞吞地飞舞，嵌在黑色的夜幕上，如活泼乱动的星子，闪耀着让人向往的淡淡荧光。
灵魂球回到体内后，荻焰的气色明显好起来，她耐不住兴奋，活蹦乱跳地在小河边上挥挥袖子，弹弹手指，把各处的杂草乱石变幻成琼花秀草，嘻嘻哈哈，乐此不疲。
凌怀素的脸色却始终不太好看，看她玩得不亦乐乎，忍不住问道：“这半年来，你受了多少这种欺负？”
荻焰抓抓头发，不好意思地笑出来，连忙摆手，“没有没有，今天是意外……”她有点心虚地低下头，小声重复，“只是意外……”
她失去法力，身体越来越虚弱，每天能做的就是坐在小河边上等待。山上相熟的妖都已经离开，莫浅离成为狐王后，各种事务繁多，也很少能来看她。山上新来的小妖总是要来向她挑衅一番，往往都是不管怎么欺负，她依然不肯走，时间久了也就作罢了。今天不巧，刚好是新来的一群。
荻焰笑嘻嘻地凑过去，扯扯他的衣袖，“反正你来救我了，以后我都跟你在一起，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啦！是不是？”她大大的眼睛澄澈地望着他，满是期待和欣喜，凌怀素心中酸涩不已，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荻焰也不追究，高高兴兴地伸手去扑空中的点点萤火。
凌怀素松了口气，他实在无法面对荻焰期盼的目光。
如果早知会有今日，他当初还会不会做到日日陪伴？十几年的时光，换来她千年不忘的眷恋，现如今，因为这份眷恋，却给她带来无法预测的危险……
荻焰扑了几下萤火，扭过头来望着他，轻声问：“是不是？”
凌怀素眼眶一痛，原来，她不是不问，而是在等他主动回答。
荻焰等了等，他还是没有说话，微微笑了出来，手指拨弄着地上的小石子，小声说：“没关系，就算素素不带着我，我也要跟着你，让你甩不掉。”她说完，咬了咬嘴唇，低着头不敢抬起来看他，生怕看到一张冷冷的拒绝的脸。
绿莹莹的萤火围绕着两人，上下飞舞，周身一切宁谧如同画中。
凌怀素在这一刻，有些话几乎冲口而出，对她说……他不但无法带她一起走，还可能这次以后，再也无法相见……
他眉峰蹙紧。听到这些话，现在身边固执地欢笑着的这个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终究还是没有那份狠心，不忍让她失望，凌怀素吐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头，微微笑道：“不带我去你的住处看看吗？”
“住处？像莫莫那样的府邸吗？我没有，”她摇摇头，“我每天都在这里，哪都不去。”
凌怀素完全意外，“没有屋子吗？你就睡在这里？”
荻焰咧嘴笑了，小白牙整整齐齐，“我不睡的，不累，我怕万一闭上眼睛，会看不到你出现。”
心头像被人用力捏了一下，凌怀素张张口，说不出话来，手指轻轻摩挲着她乌黑的头发，温声诱哄：“那么，小焰，我们来盖间屋子还不好？”
“盖屋子？”新鲜的词立刻让荻焰双眼发亮。
“对，我们一起盖座漂亮的屋子！”
凌怀素展颜一笑，许久未曾露出的开怀笑容让荻焰看傻了眼，略挑的眼角斜勾开去，横生出无法言明的惑人，勾得她再也移不开眼睛。
荻焰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眯着眼与他相视而笑。这才是他，不是那位冰雕一般的至上神仙，而是真实的，轻松的，自由的凌怀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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