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巧月下逢(欢乐年年系列之七夕节)(莫小北)
楔子
“你愿意起誓吗?”
“是。”
“无论在任何情形之下,你都不可以忘记自己的使命。”
“无论在何等情形下,我都会帮助你,杀掉那个人。”
“很好,记住你今日的话,这便是你可以为我做的唯一一件事。”
她,不能忘,不会忘。
第一章 月微凉
气派的门庭已然在望。
云萝站在几丈之外,抬头朝那门口方向望了望。
再抬头看看天,好热,好热,断不可再磨蹭下去了,她可不愿自己出师未捷就先中暑晒昏在这人迹杳杳的荒郊野外。
门口一左一右看门的家丁虎背熊腰眼似铜铃大,此刻正用极不友善的目光盯着她看,活似她是个正在打探地形晚上要来行窃的小蟊贼似的。
屋子盖得气派了不起吗?
她忽地就来了气势,将胸膛一挺,却又迅速感到肩上一沉。
这才想起来肩上还背着她在集市做买卖的货物。
也怪宋府的丫头红玉性子急,将送信的差事塞给她之后就连连催着她动身。于是她只好把摊子一收,顶着大太阳一路跑到这城郊的上官府来。
算算时辰,如果信送得顺利,应该还可以回去赶个夜市。
打定主意,她再次努力挺了挺胸膛,朝宅院大门方向走去。
果然,都还未等她踩上台阶,头顶已经传来叱喝声:“站住!”
云萝耳朵被震得发疼,瞪了他一眼,不满道:“这位大哥你如此大声做什么?”
两名侍卫皆露出诧异的表情。哟呵,她一个来路不明之徒,理直气壮就要往堂堂上官府里闯,居然还有理了?!
“你是何人?来做什么?”
其中一名侍卫看到她肩上背着布袋,心想原来是个上门要饭的,当下态度更凶了,“快走快走!要讨饭去别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敢乱闯!”
云萝心忖:啊呸,有姑娘我如此容貌如花雪白干净的乞丐吗?心中不满,嘴上还是笑嘻嘻地回:“我一不是来讨饭二不是来攀亲,我是来送信的。”
侍卫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一眼,问:“送什么信?”
她故作停顿了片刻,才神情自在地回:“奉宋府二小姐之命,前来送信给上官陌……”
“住口!我家少爷的名号岂是你能叫的?”
云萝嫌恶地撇了下嘴,“那叫什么?上官陌不过寻常百姓,一不为官而不封侯,难不成我还得叫他上官大爷?”也不嫌俗气啊。
“大胆!”
云萝瞧他二人一副狗眼看人的嘴脸,此刻倒也不急着进去了,放下肩上的布袋,一屁股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你不让我进,回头耽误了正事你家主人追究起来,可不要赖我。”
两个侍卫对看了一眼。
其中一人气势汹汹,“我们如何知道你不是居心叵测之徒?”
云萝也不理会这些,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道:“我说两位,当真不让我进去吗?那我可就走了啊。”
拍拍裤子上的灰,拾起袋子举步就要走,一边走一边数:“一……二……”
“等一下!”
她露出得意的笑。就知道肯定是要放她进去的嘛,又何必浪费大家的口水呢?
其中一个侍卫进去禀报了。
她整整肩上的袋子,姿态懒散地靠到台阶旁的石狮子上,看着白花花的大太阳,摇头叹气。
真热,好想就地躺下打个盹。
进去禀报的侍卫很快就跑回来了,带回主人的指示,请送信的姑娘进去。
云萝听完他的话,眼珠子转了转,继续靠着也不肯动,嘴上唉唉叫道:“背了几个时辰又走了这么远的路,实在是累人啊……”
侍卫虽然鲁壮却不至迟钝,立刻领悟了她话里的意思,一反之前的凶恶态度,笑盈盈地下了台阶来,接过她肩上的东西,一边道:“有劳姑娘了,快里面请!”
上官家乃是武林第一世家,传言连当朝天子每每提及也要忌讳三分。
上官陌便是这第一世家的当家人。
只不过在云萝看来,这世上但凡顶着“第一”名号的人,通常日子都不会好过。为保虚名,就需源源不断地壮大自己的人力或财势,成者,继续风光下去,不成,便是外人眼中的笑话。
当然,以她的眼光来看,上官家至少目前仍属前者。虽无功名爵位在侧,却拥有天下皆知的响亮名号。武林是个什么玩意她是不太清楚,只不过连皇帝老子都要忌讳三分的人,总是有些能耐的吧。
顶着风光名望,住着气派不输王侯的府邸,更甚者,还同当朝国丈结下了姻亲。
想起此事,云萝一路行来漫天胡想的心思顿时回神。
嗯,园子是大,亭台水榭也够意境,只是现下却不是欣赏的时候。她来是有任务的,说是送信,那信却并非是纸上几笔字那么简单。
宋家二小姐宋千娇便是与上官陌定下姻亲的人。
宋千娇心仪的那个人,却不是上官陌。
亲事是两家长辈定下的,她抗争无果之后,便试图说服上官陌来阻止这件事。有几成把握成功,就只能等上官陌的态度了。
至于云萝为何会知晓得如此清楚,那是因为——
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宋小姐硬要同她做闺中密友,她只有盛情难却了。
一不小心心思又跑远了,以至她在回廊拐弯的时候差点撞到柱子上去,惊出一身的冷汗。
领路的侍卫已经止了步,撤身为她让出道来,“前面就是练功房,我家主人就在房中,姑娘请自行前往吧。”
原来前面的屋子是练功房,看屋前一园子的花团锦簇,她还只当是书房呢。
见那侍卫要走,她赶忙脚一伸拦住他,“哎,东西先还我。”
这一包东西可是关系着她的民生大计。
侍卫反应过来,将东西递还给她,转身走掉了。
云萝踮高了脚试图先从窗户打量一下里面的情况,无奈身量太矮根本瞧不着。摸摸鼻子作罢,直接朝敞开的门边走了去。
里头出乎意料的安静。既然是练功房,里面的人不是应该在练功的吗?
她好奇地趴在门边,小心地伸头朝里面看了一眼。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说话?”
舒缓的男声,听来有几分清冽之意。
好奇怪,人在哪里?
她踏过门槛,大大方方地环视了一眼四下,却仍没有看到人影。
“听说姑娘是奉了宋小姐之命前来送信?”原该是问话,自他口中说出来却是平平淡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事情却并不在他心上。
声音来自窗边,她终于看到了,原来那里立着一道屏风。
人便在屏风后面。
她应了一声:“不错。”
“那请将信送来给我吧。”
云萝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越过屏风,原来窗边有一把竹制摇椅,椅上的人面迎着户外的光,手执书册正安静地看着。
单是背影已经出乎她的意料。
灰色的衣袍,长发散落,只用一根缎带系着。
这样随意的装扮,这个瞧来有些瘦削的背影,倒更像是个文生。
上官陌不是武林世家的当家人吗?想必功夫了得,为何却不是一副高壮慑人的模样?
今日一趟,也算开了眼界。
“姑娘?”
云萝回过神,却在瞧见眼前的人之后又怔了一怔。
据说上官陌还算年轻,只是这面孔瞧来是不是也太年轻了些?
那些有学问的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面若冠玉,就是用来形容如他这般人物的吧。
“姑娘?”眉峰微挑,又唤了她一声。
她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连忙从身上取出信笺,塞到他手里,“哦,给你给你!”
看美色看到失神,实在不是什么光荣之事,好丢人,还是赶紧走吧。
想着便转身就要走,却被上官陌出声阻拦:“姑娘请留步。”
她皱了皱眉,神色僵硬地回过身去。
“请姑娘稍候片刻,待我看完信,再回一封给宋小姐。”
云萝一时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好点点头,留步候在了一旁。
上官陌撕开信封,取出信笺打开来看,看着看着脸色便沉了下去。
信中写了些什么云萝自然心中有数,所以当他看完信抬起头来,她赶在他动怒之前慌忙撇清道:“我只是个跑腿的,请千万不要殃及无辜!”
上官陌原本冷凝的神色松缓下来,唇角一扯,勾出一抹淡淡的笑痕。
他是在嘲笑她胆子小吗?也不想想,她孤身势弱而他身手不凡,兴许他怒气上来不分青红皂白,一个巴掌就足够将她扫到门外去。
她还自顾自正胡思乱想,上官陌已经起身朝门外走去。
难道是气糊涂了,所以才会撇下她就走掉了?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功成身退了呢?
肩上还背着袋子,好沉,不知道等一下需不需要逃跑,到时只能忍痛把这些吃饭的家伙给扔了,保命要紧。
只是还没等她走出门去,上官陌已经自隔壁的屋子里走了出来,与她迎面对上,将手里的信封递给她,“劳烦将这封信带回给宋小姐。”
她因为太过好奇,于是顺口问了出来:“这是你写的回信?”
寻常人若是读了那封信,不应当是勃然大怒才对吗?
见他点头,她心中更是诧异,写什么居然写得这样快?!墨汁都还没干的吧。
接过信,抬头看了他一眼。她突然扬眉一笑,不疾不徐道:“上官公子,说来既是托人办事,应当没有白使唤人的道理吧?”
她同宋小姐有交情,可以替她白跑腿,却没有也要白帮他忙的道理。
所以,请先把辛苦费交出来再说吧。
上官陌微微扬眉,不禁对她生出了几分好奇的心思。
她既是受宋小姐的命前来,有来有回才算完成任务吧。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宋府的丫鬟,只是一个外面的人又怎会被宋小姐委以重托呢?
自然,这些并非是他应该关心的事。
他再次走进了隔壁的屋子,片刻之后便拿着一锭银子走出来。
递至她面前,问:“这些够吗?”
云萝接在手里掂了掂,一本正经说道:“太多了,可我也没银子找还给你……”
她朝自己的布袋看一眼,有了主意,“也罢,我还你两样东西当作抵消好了。”
上官陌已经走回竹椅上坐下,重新执起书翻看,不愿与她在此等小事上继续纠缠,随意道:“不必了。”
云萝却不肯,“那不成。”
占他人之便宜也应坚守相应的原则,要占便宜也不该占得太过明显嘛。
从布袋里取了两样东西出来,递给他,“还你。”
他睨了一眼,“是什么?”
她粲然一笑,回道:“是姻缘锁。你可别小看它,年年七巧节的时候很好卖呢。”
因为今年的七巧节马上也要到来了,回头这些小东西可是会给她赚来不少的银子。
他并不伸手来接,“这东西于我无用。”
云萝扬眉驳道:“怎会无用?得此锁者,倘若心诚,必然会觅得锦绣良缘。”
他已低头观书,嘴角微微一扯,几分嘲然之色。
云萝心知他是对这等像江湖术士行骗时才用的说辞不屑,当然,这些说辞也确无可信之处,只是她用来做生意的惯用伎俩罢了。
所以面对他的冷淡,她也不放心上。上前一步,将锁片直接放在了他椅榻的扶手上,未再等他出言阻拦,她已留下一个明媚的笑,转身大步走出了门。
上官陌的目光自书页移至锁片上,淡淡扫了一眼,嘴角滑过一抹冷淡笑意。
暑气正盛,热得人心里发慌。
宋千娇支着身子坐起来,掀开纱帐唤人:“谁在外头?”
门口的丫鬟闻声推门进来,躬身回应:“小姐有何事吩咐?”
她一见不是贴身丫头红玉,便问道:“红玉呢?”
“红玉姐说算时辰您该醒了,所以去厨房端莲子汤了。”
丫鬟见主人要起身,赶紧上前去勾起两边的纱幔,伸手来扶,“您身子还没好利索,大夫要你多卧床休息呢。”
自打赐婚的圣旨下来之后,她心中一直郁结难解,加之天气太热,急火攻心之下便病倒了。
给上官陌捎信,也是走至穷途之下才用到的法子,有无效用她心中却是一点底也没有。
听红玉说,将信托给云萝已近三个时辰了,也不知她那边是否顺利。
起身走到桌旁坐下,放不下心,于是朝门口方向望了望。
丫鬟取了蒲扇过来,在一旁轻轻扇着风。
她却还是耐不下心中的担忧,吩咐道:“你去门外瞧瞧,江姑娘来了没有。”
丫鬟领了命,出房门去了,正巧与一人打了个照面,未作留神险些就撞在了一起,看清之后笑道:“江姑娘,你来得正好,我家小姐正遣我去前门迎你呢。”
云萝也笑,“你家小姐还真神,都算准我几时进门了。”说着人已迈入房中去。
宋千娇见是她来,温然一笑,“回来了?”
云萝将肩上的袋子卸下,走到桌旁坐下。宋府她来得勤,已经快将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了。取了信,递至宋千娇手边,“上官陌回你的。”
宋千娇诧异之余接过去瞧,一边打趣道:“我还当他将我的信撕个粉碎,然后怒气冲冲找上门来呢,不想还有回信。”
信笺掀开,白色宣纸上只简单回了四个字:圣恩难却。
宋千娇长叹一声,愁起了脸。
云萝伸头来瞧,了然道:“我就说他为何回信时会写得那样快。”
宋千娇将信搁下,问她:“云萝,你说如今我还能怎么做?”
其实在云萝看来,宋小姐妄图求得上官陌同她站在同一阵营本就是白费力气。堂堂国丈之女,而上官陌不过是寻常百姓,能结成这样的姻亲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福气,自然没有白白推掉的道理。
云萝无声一笑,安慰道:“只要你坚持自己的心意,就总会有解决的法子。”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望去,是红玉端着托盘走进房中来。
待东西送上,她定睛一瞧,顿时眉开眼笑道:“红玉你真是贴心,知道外面日头炎热我又跑了许多路,居然冰了这莲子汤来犒劳我……”
伸手就来端,不料却被红玉一把护住,“哎?这是给我家小姐喝的,你要喝,自己去厨房盛。”
云萝偷袭未成,不由连连摇头,“想不到你竟是一个过河拆桥之人,先前拜托我送信的时候,态度不知有多好。”
红玉被她揶揄了,气呼呼地瞪起了眼睛。
宋千娇在一旁笑着解围:“也不知你二人是不是生肖犯冲,见一回就要斗一回嘴。我没胃口,还是云萝你喝吧。”
云萝也不客气,三两口喝了个精光,站起身道:“我先走了,还要赶个夜市。”
红玉没好气地道:“我瞧你整日脑子里就是如何赚银子,天天市井里混迹,也不嫌累。”
云萝知道她是体贴的意思,见不得她一个姑娘家整日摆着摊子在大街上吆喝,甚至连宋家小姐也不止一次说要帮她找个好人家。
只是她们不懂,人各有命,就像她们觉得暖阁锦衣便是幸福,而于她眼中,却比不过天高地阔的自由人生。
笑了笑,走之前也不忘同红玉斗嘴:“没法子,谁叫我没有贴心敦良的主子照应着我呢,靠自己讨生活当然是不易了,唉。”拎起一旁的袋子重新背上,转身之前想起似的又道:“七日之后便是七巧节了,小姐今年还会同往年一样吗?”
宋千娇想起此事,脸上的愁云才散开了些,笑着回道:“自然要同往年一般过了,所以你也要同去年那样,来府里同我一起过。”
云萝原还想说大好的时机,她还想在那日的夜市里多做些生意呢。见宋小姐一脸期盼之色,只好将话咽回肚子里去。
“嗯,好。”
七月七,民间七巧节,一个属于女儿家的节日,寄托了太多属于女儿家的别样巧思。
去年的这个时候,宋小姐遇到了心中的那个人。
茫茫人海,今年的这个时候,谁又会遇着谁呢?
她走出门的时候,望着园子里开得正艳的花,眼中的笑意隐去,脸上闪过了一丝怅惘之色。
每年七月七这一日的七巧节,又唤作七夕。
相传,每年的这个夜晚,是天上织女与牛郎在鹊桥相会之时。织女是一个美丽聪明、心灵手巧的仙女,凡间的女子便在这一天晚上向她乞求智慧和巧艺,也少不了向她求赐美满姻缘。
于是便有了女子“拜织女”的仪式。
约上自己的三五亲朋,于月下摆一张八仙桌,置上瓜果茶点,点上香炉。
相约的少女与少妇们,沐浴斋戒,准时来到主办的人家,大家一起来到主办的家中,焚香祭拜,观星寄情。
无论仪式有多繁琐,于养在深闺中的女子来说,它总是一个极其难得可以寄托情思的节日。
关于这其中的那些繁琐学问,云萝原是一概不知,还是认识宋小姐之后,她才了解了一些。她对七巧节唯一的印象便是可以多做平日几倍的买卖,其他统统与她无关。
听红玉说,好些京中的名门闺秀约了她家小姐一同度节,都被小姐回绝了。还是同去年那样,她只约了云萝同祝。
只是云萝左思右想一番之后,实在舍不得大好的时机就这样白白浪费,于是拉着宋千娇出门逛夜市。
宋家原也是家风森严,只是不知为何,宋老爷对云萝却似乎颇为喜爱。对于她这样一个出身低微混迹市井的人,竟也摆出了慈爱家长的态度,破例准许女儿同她来往。
日子久了,云萝将宋府上下混了个熟遍,偶尔拉着宋小姐出门也会得到准许。
宋千娇换了身朴素的衣衫,只带着红玉一人,便随在云萝身后出了门。
当朝民风算是开化,逢上这样特别的日子,大街上来来往往都是女子居多,将宽敞的十里街挤了个满。
云萝身上还背着装满姻缘锁的袋子,一手拉着宋千娇的手,在人潮里挤来挤去,好容易才挤到了一处人少的地方歇息。
红玉一心担忧小姐的身体,一路上已经唠叨了无数遍:“您累不累,要不要找处茶舍歇歇脚?”
云萝终于受不了地对她摇头,“红玉你好啰嗦,我若是你家小姐,下回一定不带你出来。”
红玉得意地回道:“我家小姐少了我会不习惯,自然要带我出来了。”
宋千娇看来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下意识朝四下寻望。
云萝与红玉对望一眼,会心一笑。
知道她在等谁,那个谁不出意外的话,一定会在今日出现。
其实以云萝的名义将她拉出来是假,给她制造机会与心上人见一面才是真的。
素来繁华的十里街,赶上节日自然更加喧哗热闹。
长街十里,绚烂夺目的五色彩灯一路挂至街的尽头去。沿途摆满了买各种小玩意的小摊子。
带着娃娃一同出来游玩的妇人,路过卖泥偶的小摊子,娃娃赖着不肯再走,哄了许久还是以一对牛郎织女的小土偶才贿赂成功。其实蹒跚学步的小娃娃哪里会懂得牛郎与织女所代表的那个凄美故事,不过是图颜色鲜艳好看罢了。
云萝看在眼里,却是温馨得鼻子发酸。
赶紧打住!她几时也变得如此容易动情了?
红玉领先她们几步,指着前方卖灯笼的摊子兴奋地喊:“快瞧,好漂亮的荷花灯!”
花灯以百花为题,绘出姹紫嫣红的颜色,于是那一只淡雅的素荷花灯置身在一片鲜艳颜色里,就显得尤为的出挑扎眼。
眼下时节,荷花正盛,应景而生的东西总是惹人注目,那只荷灯的确做得十分精巧。
宋千娇松开云萝的手,笑道:“的确好看,我去将它买来。”
走到摊子前,从腰间取出钱袋正欲付钱,突然旁边一道阴影移近,一只手已经先了她一步,将银子递给了摊主。
她诧异抬头,表情在瞬间凝住了。
虽是约好了今日来见,她却一直忐忑不安至今。只因他身份特殊,来一趟中原已属不易。不曾想他还是如约出现了,在这个于他们来说特殊的日子里。
他接过摊主递来的花灯,伸手扣在了她的手腕上,朗然一笑道:“随我来。”
云萝在不远处看着,脸上是松了口气的表情,低下头,无声一笑。
红玉则是看着小姐走远的背影,只觉鼻子发酸,红了眼眶。
眼前的这一幕,几乎可以预见就将是不久之后小姐所做出的抉择。丢弃一切,随那人远走。
可是,她会舍不得的呀。
云萝转身一瞧,便逢上红玉眼泪汪汪的样子,拉了拉她的胳膊,好笑道:“哭得真难看,一点也不随你家小姐的大气。”
红玉不服气地回道:“我这是替我家小姐高兴,不成吗?”
“成,当然成!”
瞅到旁边有个小吃摊子,才想起到现在还没吃晚饭,顿时听到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的声音了。
“红玉,你请客,我们吃东西去吧。”露出和气的笑脸。
红玉一听当然不肯,“为什么是我请客?我也穷。”
云萝瞥了她一眼,“你好小气,说是你请客,回头找你家小姐报账不就成了?她最富贵嘛,理应请客。”
“你自己怀里不是揣着银子吗?”红玉瞄了一眼。
云萝后退两步,摆出坚定的神色,很坚决地摇头,“这些都是血汗银子,打主意者杀无赦!”
她江云萝,平生别的喜好没有,唯一坚信的信条就是:银子摆中间,其他都好谈。
红玉不理她,已经跑到小吃摊那里坐下了。
她提了提肩上的袋子,好沉,所以还是赶紧跟上去吃饱肚子再说吧。
随后跟了过去。
下了两碗面条,浇上去的汤汁还冒着热气,香气扑鼻。
云萝已经迫不及待地抽了筷子,捞起一口来吃,边吃边嚷:“好香!好香!”
红玉看着她毫无形象的吃相,已经懒得摇头。像她这样的姑娘,将来得是个怎样的良人,才能慧眼识珠将她从人海里寻出来,然后娶了她回家?
那人一定需要非常神勇才成的吧?
“你怎么不吃?”好烫,咝……
红玉见她的目光有觊觎他人的兆头,于是二话不说,稀里呼噜吃了起来。
云萝扬眉一笑,继续吃自己碗里的东西。
再一口还卡在喉咙里,她忽然惊了一下,迅速抬头朝不远处的街中央望去一眼,待看清那人的模样之后,那口面就结结实实地卡在了喉咙里。她连哽带咳,烫得差点没掉下眼泪来。
将筷子“吧嗒”一声拍在了桌子上,她压低了身子,冲对面的红玉使眼色。
红玉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云萝见那人已经越走越近,顿时只觉得额头脊梁冷汗冒了一身。
情况好像有些糟糕啊。为何他竟也会出现在这里呢?
“谁呀?”红玉循着她的目光方向,回头望去一眼,再转回头来,一脸的不解。
云萝深吸了口气,用更低的声音轻轻回道:“你家小姐的未婚夫婿,上官陌。”
红玉手里的筷子也掉下来了。
上官陌应当是没有看到她的,即使看到了也不一定还记得她这号人。
眼见他已经朝着宋小姐和那位柴公子走的方向行去,她立即做了个决定。
“红玉,你赶紧找你家小姐报信去!”
红玉毕竟不及她见的世面多,此时已经慌了神,站起来就要跑,跑开之前又下意识问了句:“那你呢?”
云萝眯起眼睛,捏得手指咯咯作响,“我自然是去想办法拖出他了。”
红玉见她眼露恶光,不忘劝告:“你可别动手,怎么说他也是我家的未来姑爷,万一将来还是要同我家小姐成婚,打坏了你可就惨了。”
云萝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道:“你再啰嗦下去,你家小姐就惨了。”
红玉这才回过神,哀叫一声,转身跑掉了。
云萝盯着前方的背影看了一会,站起身大步朝他走了过去。
伸手要去拍他的肩膀,却被一只突然从旁边冒出来的脚险些踢中。
那人呵斥一声:“你做什么?”
云萝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还当他是只身出行,原来都是带着护卫一路隐秘保护。
那一声呵斥之后,前方的人自然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云萝见那侍卫脸色森森很是吓人,于是识趣地后退了一步,又一步,勉强觉得安全了,才干笑一声,同他打招呼:“上官公子,真巧啊。”
上官陌原是眉目冷淡,见到她之后眸光微微一动,挑眉道:“是你?”
不容易啊,居然还记得她。
“是我是我!因为路上遇到,想着怎么也算相识一场,总该打个招呼才对。”
眼睛转了转,不动声色朝他身后方向瞄了瞄,很好,红玉已经跑得没影了。
他也未露出故人偶遇的诧异神色,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淡然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拍了拍肩膀上的布袋,“做买卖呗。”
他微一挑眉,“卖你的那个姻缘锁吗?”
记性真好,居然连这个都还记着。
“是啊。不知上官公子为何也在此呢?”她顿了一下,笑着又道:“今夜是七巧节,我原以为都是姑娘家才出门来这夜市游玩呢。”
他依旧淡然地回道:“我来会个朋友。”
“那会着了吗?”她状似无意地问。
他勾了下嘴角,她是不是问得太多了?原只是途中偶遇打个招呼而已,与她并不相熟,为何她不见唐突,反有继续叙下去的意思?
于是也不回应她的话,道了句:“先告辞了。”说罢便转了身继续行路。
云萝一见形势不妙,一时也想不出应对的借口,却又怕他走远了,只好大喊一声:“等一下!”
上官陌也算知礼之人,虽然心中不耐烦,还是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她。
“姑娘还有何事?”
云萝咽了咽口水,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他跟前,突然表情一软哀求道:“请帮帮忙吧。”
他见她神情可怜,蹙眉回道:“不知所为何事?”
“其实我正在躲债,方才那债主还追着我打来着,我好不容易才避开了。听闻公子你武功盖世又为人仗义,所以能不能捎上我走一程?”
上官陌的眉心缓缓打起了一个结。
头一回见她,就觉得她身上市井气重,却不想竟然落魄到到处躲债的境地。
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倘若不是看着宋小姐的面子上,他是绝不会同她站在这里耽误自己的工夫。
“那你是要去何处?”
去哪里呢?自然是往相反的方向走,走越远越好了。
“那边吧,我家在那头。”
也就是说,如果他答应,便是要特意返道送她了?
“姑娘……”
云萝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要拒绝,连忙道:“我知道如此一来要让公子费神了,只是你我好歹也算相识一场,不求拔刀相助,也请看在宋小姐的面子上帮我一回吧。我与她可是情同姐妹哦。”
快答应快答应!再不答应她都快词穷编不出瞎话来了。
上官陌只是神色思量地看了她一眼,也未说话。
倒是答应呀。万一那头红玉没有找到宋小姐,她同那位柴公子原路走回来,被上官陌撞个正着怎么办?
“我让侍卫送你回去。”他对侍卫使了个眼色。
云萝觉得自己已是黔驴技穷了。眼前这人瞧着也算文质模样,为何却是如此难缠呢?看来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实在无策了,她只好又默默做了个决定。
暗暗呼了口气,左右各瞄一眼,看清周围地上没什么障碍物,于是——
两脚一软,昏了过去。
当然,是假的。
上官陌自然未料到她会突然昏倒在地,一时也反应不及,不疑有他,迅速蹲身下来,低声唤她:“姑娘……你没事吧……”
云萝躺在地上,冰凉的石板咯得背后冰凉,冷啊,可还要咬牙撑下去,闭紧了眼睛,任他去喊。
连她自己也忍不住佩服起自己的仗义,为了替朋友两肋插刀,她算是豁出去了。
忽然又想起,两腿一伸装昏倒自然容易,可是要如何收场呢?上官陌怎样瞧都是一脸精明相,又会武功,倘若当场被识破的话,她一定会死得很难看吧?
请菩萨千万保佑!怎么说她也是成人姻缘的善举啊。
听到侍卫在说:“少爷,要送她去找大夫吗?”
喂!这位大哥,请不要显得自己很善良成不成?让大夫一瞧不穿帮才怪。
昏倒原本就是一个下下招,眼见是不成了,她还是自己找个台阶下了,再去想别的法子吧。
于是都未等上官陌和他的侍卫给出任何反应,她装作一副悠悠转醒的样子,茫然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上官陌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之色。她说昏倒便昏倒,这才几句话的工夫就好了,是否也好得太快了些?
“难道你自己不记得了吗?”他双眼微眯,面露疑色。
“只觉得眼前一黑,我也不知是怎么了。”她一边心不在焉地应着,一边不时朝前方瞄,留意着那边的动静。
终于瞧见红玉随在人群里,从她身旁走过,悄悄比了个手势,示意她事情已经摆平。
云萝顿时松了口气。既是如此,她要赶紧走掉才是上策。没事人一样地爬了起来,“我没事了,不耽误上官公子你办正事,我走那边。”
说完也不等上官陌回话,她已经收拾好了地上的袋子,麻利地往肩上一甩,掉头就跑。
活似谁在背后追她一样。
侍卫望着她的背影,困惑地问一旁的主人:“不是说有追债的在找她吗,为何又不要我们送她一程了?”
上官陌眉梢微扬,神情中几分思量之色。
瞧她前后如此反常,昏倒分明装出来的。兴许是方才看到了找她追债的人?
想不到宋千娇那样高高在上的身份,居然也会结识这样行迹古怪的人。
“走吧。”
罗将低声称是,随在主人身边往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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