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将军剑眉一舒：“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这选帝的事落到芷诺丫头身上，老夫着实惊讶了一番，但事实就是如此，所以你看……亲家，好好劝说劝说芷诺丫头。”
“秦将军放心，兹事体大，老夫自然会和劣孙女说个清楚的。今日劳烦将军特意跑一趟了，夜深了，将军是留宿周府呢还是……”周老尚书客气地想要留宿秦将军。
秦将军豁然一笑：“哈哈，哪的话，瞧亲家客气的。倒是小女，自小也教育得少，在公家若有什么地方做不好的，只管骂便是。我这多年奔波在外的大老粗，一聊得尽兴，忘记了时间，见笑见笑了！那我这就先告辞了！方才我等商量的事，劳烦亲家了。”
“哈哈，孙媳妇，满意，满意，那是一百个满意阿。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让我老人家抱上曾孙，就算死了也瞑目啊！”周老尚书抚了抚胡子，笑得眯起了眼。
我挽着爷爷的胳膊，扯了扯：“爷爷说的什么话啊，爷爷会长命百岁。哥哥他……一定会早日让爷爷抱上曾孙的。”
周老尚书欣喜地拍了拍芷诺的手，老人的手很温暖。
“还是我这乖孙女嘴甜，打小就嘴甜。就是要学学你嫂嫂，活泼得起来也静得下来。爷爷不仅要抱上小夕的孩子，爷爷也希望早日抱上我们小芷的孩子呢。”
“亲家一家团团圆圆，和和气气的。让人好生羡慕！”秦将军浑厚的男低音也夹杂着些欣喜。
“瞧我，人老了，做事常顾不周全。只顾着说话，亲家海涵海涵！老夫这就叫人给亲家收拾下上宾房。”
秦将军笑着推辞道：“不用这么麻烦了。老夫的马车就停靠在外面，回府也就是一会的功夫，不碍事。那现行告辞了。”末了，秦将军还特意嘱咐了句：“亲家可要好生劝说劝说丫头阿，莫坏了大事。”
马蹄声由近而远，隐约还飘来车夫喝斥的声音。入冬了，天暗得早，进城的门也关得早了些，没多久便传来关城门的警示声，夹杂着些青铜磨擦发出的声音。直到厚重的城门完全关上了，城门另一头的喧嚣也跟着被隔绝开来。城外便完全入了夜。
“爷爷，那您也早点休息吧，芷诺不打扰您了。”
“等下，爷爷今日想仔细和芷诺聊聊。想来芷诺不会不爱搭理老头子吧？”周老尚书屏退了下人，只唤老管家多点了几盏灯。
议事厅里只剩下一老一少秉烛夜谈，偶尔有侯在外头的老管家拿着剪刀进来理了理多出来的灯芯部分。
爷爷拿起茶壶要给我添茶水，我按住爷爷的手，接过茶壶，转而给爷爷添茶：“爷爷，这事应该由晚辈来做。有什么事，爷爷尽管说吧。如果芷诺能为爷爷分担的，自然会尽力去做。”
“做爷爷的，能让自家孩子去做什么有危险的事吗？其实这事对我们芷诺也不算什么坏事，刚刚你秦伯伯也说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先皇既然将选帝的重担放到了丫头你的肩膀上，做爷爷的，自然是要和你商量商量有关选帝的事。”
“爷爷，不瞒您说，芷诺确实还太年轻，阅历尚浅。连英明神武的先皇都无法判断的事，我一个不经世事的家伙无法胜任如此重担，若是爷爷能指点一二，教教芷诺该如何做，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周老尚书唤了声，连候在外头的老管家都被差了下去，看来这事果然重大。
“今日皇后要你进宫，爷爷也大概知道是为了什么了。孩子，告诉爷爷，皇后对你说了什么没有？”芷诺笑了笑，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其实也没机会多说两句，后来西后就来了，然后我就离开了。”
“这样啊！”周尚书叹了口气：“那芷诺自己可有想好要如何处理这事？”
“现在不正和爷爷商量着嘛。”
明显感觉到芷诺说话的口气的成熟了好多，周老尚书叹了重重的一口气，最后的一丝犹豫还是被驱赶了。
“是这样的。朝中现在动荡不安，大臣们分成了好几个派别，支持不同的皇子。现在各路势力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你啊，丫头。圣旨说了，芷诺丫头是他日的皇后。换句话说，芷诺，你只能嫁入皇家，并且你的夫婿还只能在这些皇子们中选择，一些不成器的皇子，大可不必考虑，芷诺将来要嫁的，就是要成为皇帝的。孩子，告诉爷爷，这些皇子之中，你没有特别喜欢谁吧？此事可不能意气用事，选的不仅是夫婿，还是引领全国上下的一国之君！”
芷诺只能苦笑：“爷爷，芷诺的心意，周府上下都知道。芷诺压根不想嫁入宫中。”
“你的意思是……并没有特别想要嫁给谁的意思？”周老尚书说到这竟然面露喜色。
“爷爷，您想说什么？”
“我和你秦伯伯一样，支持的都是当朝最年轻有为，最有才华和帝王命的六皇子。既然都要嫁，六皇子又生得英俊，虽早有妾室，但一直未有正妃，也无所出，六皇子人品又好，芷诺就算嫁给了六皇子，不仅可以助六皇子当上皇帝，于私情来说，六皇子将来必然会对我们芷诺疼爱有佳，爷爷的外曾孙也是前途一片光明啊……”
周老尚书说这话时，那眼眸里深埋的精光似也全部绽放出来，视线飘渺穿梭了岁月，仿佛回到了几个世纪前，某个美好的时代。
“爷爷，您和他们一样，也在利用我吗？为了您的政治理想？”芷诺的声音很轻，几乎是不带一丝情绪，神色平静，但平静得让眼中已经被掩饰得很好的痛暴露得更明显。
周老尚书显然没料到芷诺会说出这样的话，苍老的身躯僵硬了起来，一缕从门缝里挤进的冷风吹来，才将这僵硬软化。
“孩子，你说的是什么话。有什么事比孙女的幸福更重要，既然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都要嫁，为什么不嫁个最好的？”
芷诺笑了笑，却笑得那般无奈：“爷爷，您觉得，宫里的那些女人，幸福吗？”
很多问题，周老尚书压根没想过会从孙女的口中问出，这个问题，又将经历了快一辈子官场生活的他哑口。
“孩子，不是爷爷说你，很多事情，是你想的太悲观了。你又如何知道，深宫中没有真正的爱呢，况且我们芷诺是绝对不能和深宫中孤独终老的女人做比较的，我们芷诺难道没有自信捕获自己男人的心？”
叹了口气，老人家斑白了的双鬓此刻更显得年迈的他有些羸弱，像是漂浮了好久的浮木，终于找到了点人生的目标，让人不忍心打破他的希望。
芷诺无语，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要作如何回答，况且，爷爷一直看好的六皇子，他还在这世上吗？
龙子虚，你想当皇帝吗？如果想，我会成全你，我会帮你，因为……我一直欠你。
“芷诺，爷爷不会害你的。相信不出几日，整个国家的人民都会要求你站出来选帝，这些事是逃不掉的，希望你早点作个决定，心里有个底。所幸孩子，你心里没有真爱的人，否则这样的命运对你来说肯定是残酷的。”
没有真爱的人？
爷爷，你又如何知道我没有？我已经很痛了，很痛！
“爷爷，这些事，我知道，您说的，我会认真考虑。只是有些事，芷诺必须让您知道，先皇之所以到临终都无法决定谁继承他的皇位，您不觉得奇怪吗？一个皇帝，对哪个皇子比较满意怎么可能心中没底，应该早就有人选才对。但是他却在最后一刻迷茫了，除非……他到最后一刻才发现一些真相，但是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探寻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您觉得呢？”
周老爷子的慈目此刻却带了些严肃：“芷诺，这些都是你的猜测？”
“嗯！”我点了点头：“但是芷诺不是空穴来风胡乱猜测，我说的也很有道理不是吗？为什么最后的抉择要丢到我手里，因为我是他所认识的人中既与皇家有瓜葛，却又相对远离皇家的人，难道所有的大臣宫人间，他都没有信任的人？”
老人的神色越发凝重，仿佛在思考着芷诺的话，直到那抹凝重之色淡去，老人才缓缓开口：“芷诺，听爷爷的，该伤脑筋的事，你好好考虑。不该你伤脑筋的事，不要去管，你已经管得太多了。这些猜测，太放肆太大胆了！”
“可是，爷爷真的不赞同我的话吗？您想想，先皇来参加哥哥婚礼时还好好的，怎么回去没出几日就卧病在床了呢，而且这病也来的奇怪，严重得奇怪，怎么会那么轻易就驾崩了呢，难道宫里的御医都是兽医出生的吗……”
“住口！”周老尚书深吸了口气，又缓和下口气：“孩子，听爷爷劝，别管得太多，对你没好处！人哪，有时又难得糊涂，才能自保。你只要知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未来掌握在你手中，谁是皇帝都掌握在你手中，还有什么样的歹人你该担心的？”
“爷爷……”
“好了，爷爷相信我们芷诺和别人的家的孩子不一样。打小你就特聪明特机灵特懂事，现在要发生的事很重大，芷诺你不会做出让爷爷失望的事对不对？芷诺该不会为了坚持自己所谓的原则，为了不嫁入皇宫跟爷爷来招离家出走吧？”
“不会……爷爷，因为还有你，还有爹娘，还有哥哥，还有嫂嫂，还有周家上上下下干了几十年的下人们，芷诺不会意气用事的。”如果会，我早就这么做了。如果要走，早在夕诺要带我离开，隐薰要带我离开的时候，我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只是，我有太多牵挂！
“那就好，那就好！芷诺，爷爷也希望你能幸福。过两日，爷爷就会代你宣布你的决定，然后把我们芷诺风风光光地嫁进皇宫去，和六皇子白头偕老！”
老人家的眉目又恢复了最初的欣喜，仿佛要成亲的是他自己。
“只是爷爷，您见过六皇子吗？他不是已经好久没出现，就连在先皇驾崩时都没出现？”我并不敢直接告诉爷爷，龙子虚很可能已经离世，而罪魁祸首，就是他的孙女我！
“哈哈！爷爷也纳闷呢，怎么就消失了那么久呢。你知道吗，今日你秦伯伯来，就是来告诉爷爷他找到六皇子了，只是……呵呵，没什么，找到就好，找到就好。爷爷记得，芷诺你和六皇子来往甚密，想必孩子你不会反对这门婚事吧？”
什么？找到了龙子虚？只是只是什么？不管怎么说，他还活着，太好了，他活着！
一直内疚的心此刻也因爷爷的话好受了许多，龙子虚，你个坏蛋，既然还活着，为什么要躲起来，你知不知道我很内疚！
“芷诺！”
回过神来，芷诺忘记拭去眼角的湿润，浅浅的酒窝这回格外的真实：“啊？爷爷，你叫我？”
“芷诺，怎么了，突然就怎么叫都不应！”看着孩子奇怪的反应和突然的走神，虽然不解，但她笑得那样开心，周老尚书叶不禁心情大好。
“没……没什么！只是爷爷，您真的希望我嫁给子六皇子吗？我一定，要当皇后吗？”
周老尚书笑着，毫无疑问地点了点头，但他却没发现，芷诺的眸子中，除却开心，释怀，兴奋，还有一丝痛楚。
“那好吧，爷爷，我会按您说的去做。做皇后！”芷诺笑着，这笑很复杂，成份太多，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子虚哥哥，只要嫁给你，你就可以当上皇帝吧？爷爷也不会失望，书画和哥哥也可以幸福，隐薰也不会因为我受到伤害吧，风陌儒，以后我可以带你偷吃到皇宫里的膳食了。
这样的结果是不是最好呢？我可以，成全很多人！
“我反对！”一个好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站在门口，背对月光的男子皱着眉头，但无过多的表情波动。
周尚书正准备起身回房，岂料谈话结束之时夕诺却莫名其妙地说他反对。
“反对无效！小夕，你在跟爷爷叫板吗！”老爷子重重往地上锤了下拐杖，和颜的脸爬上怒色。
“爷爷，我反对！”夕诺一字一字清晰地吐出，语气坚定，俊眉更是结石地拧在一起，深潭似的眼眸有一丝不容小觑的霸气。
“哼！两日后帝王登基典礼和娶后典礼不会因为你的反对而有什么变数！”周老尚书从鼻子里哼出气，重重地敲着拐杖离开，只留下屋里两个沉默的年轻人。
看着爷爷离去的背影，老人气得还有些发抖，看来爷爷这回真的怒了，夕诺从来没这样当面给爷爷摆脸色看。
叹了口气，芷诺走向夕诺，伸出右手抚上夕诺的额头，眉间：“这里都拧出麻花了，不要这样，夕诺。”
握住抚摸他的那只手，夕诺手里握着的这只手，有些冰凉。
“没必要这样委屈自己，如果你不想，没有人可以逼你，就算是整个朝廷。我们可以退隐山林，我们可以云游四海，没有人可以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夕诺的眼眸很干净，像是可以洗涤世间一切陈染的甘露。
抽回自己的手，我怕自己会贪恋那只温暖的大手。
“夕诺，你明明知道，我不会这样做的，逃不掉的，而且……爷爷会失望。”
“所以你要做皇后？所以你要把自己送入深宫？”夕诺有些生气，他气，气她的优柔寡断。
深吸了口气，芷诺换上一副笑颜：“做皇后不好吗？有地位，有权势，锦衣玉食，一醒来就有一屋子的奴才等着你差遣。况且爷爷说了，我要嫁的是六皇子，年轻有为，才华横溢，俊秀英才，有什么不好？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天底下多少女人羡慕？我没有不想，我渴望，我迫不及待想当皇后！”
男子的背脊有些僵硬，他万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难道自己从小一直以为了解她，都是错的？不！这丫头本来就嘴硬，不是这样的。
看着面露苦色的夕诺，芷诺有些不忍，可是他凭什么露出这样痛楚的表情？他成亲了，他有自己的妻子，他不是应该……放下了吗？
“夕诺，你会祝福我的对吧？我的哥哥，那****与书画嫂嫂的婚礼，我没有捣乱，我发自内心祝福你们了，所以这一回，你也会祝福我的，对吗？”
夕诺苦笑，一把揽住芷诺，将她深深埋进自己的胸膛，手指温柔地插入她柔软的发丝，不顾她的挣扎，他将她深深地禁锢。
“我以为不会痛了，可是今天还是好痛，芷诺，当时你也和现在的我一样痛吗？”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近很近，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垂，她忘记了要挣脱这个怀抱。
耳鬓厮磨，是这样吗？
嗅着这个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怀抱，我们曾经肆无忌惮地拥抱，可是现在，为什么觉得是一种奢求？
“我不想再放开你，就算只是这样待在你身边。你留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就好，让我能看得到你。像小时候一样，你捣蛋，我帮你收拾烂摊子。你开心时，我陪你开心。你难过时，就靠在我的背上哭。只要这样就好。”男子喃喃低语，像是陷入美好的回忆。
我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但直觉告诉我，他一定和我一样，笑得很难过。
“可是我欠子虚哥哥太多了，我要帮他登上皇位。”
“这是你的选择吗？”选择？
不再挣扎，我做了此刻超乎理智最想做的事，拥抱这个甘愿守护我一生的男人，紧紧地相拥。
“嗯，我的选择，做子虚哥哥的皇后。等一切都稳定了，子虚哥哥会放我离开的。夕诺，你不要辜负书画，她是个好女人。我们云游四海，我们翱翔五洲，像小时候一样一起生活，生活在一起。只是，能不能把爱，分一半给书画嫂嫂。”
他们就这样许了彼此一生，只是很多时候，诺言终究是诺言，美好的设想也只是设想。
爱情是条单行道，容得了两个人？
更何况，这条单行道还不是二减一的游戏，交通堵塞得严重。
不是每一分爱都可以到达放手的境界，那个等候她十几年的男人，这一回也未必会放手。
那个守候她，保护她，鬼魅一样的男人，他们的纠葛岂会轻易断却？当爱上时，他们都身不由己。
爱她的岂止一个，没有谁的爱不是真心的。
事情从来不会如此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