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枫看着她的笑,手指忽然一抖,指间的香烟随之微动。烟灰像时间的灰烬,忽然簌簌掉落在地,无声落在草叶之上,又顺着那绿色长条滑落到泥土上。
他对她清楚得很。
那样一个笑,她从未对他展露过。那是她跟萧桀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有的笑容眼前的米筱筱,只微微笑着。
“对不起,我要回去陪我的丈夫了。”
说着,她朝夜枫礼貌地欠欠身,就回身离去。
在她面前的,是这幽深大宅中,开敞花园的青草地。被这草地包围着的房宅中,安详地躺着她的夫君。
她通过于晴,将萧桀搬回了这个宅子。一开始不是很顺利,但是羽然帮了忙,他说如果不能满足他姐姐的要求,他就自杀。费尔罗家族的试验现在离不开他,他一直很聪明。她摩挲着这巨大的冰盒子,脸上的神情带了落寞和无助。这六年来,她不是没有迷茫过。失落无助的时候,被思念侵蚀骨髓的时候,亦只有夜枫在她身边。
她害怕自己的动摇,害怕自己不够坚强,害怕自己会有朝一日背叛萧桀。
她终究只是一个女人啊。在她躺在沙发上睡着的时候,朦胧中会感到有人用毯子盖住她膝盖。她总错觉那是萧桀。然而睁眼后,见到的总是夜枫的脸。
“你醒了?”
他只是淡淡地问。这些年来,他日渐沉稳。看在米筱筱眼中,这样的夜枫是越发接近萧桀了。他早已失去那纯真的眼眸,再也不会在看她时,让她想起漫天星斗。
这六年来,夜枫不再对她纠缠不休,只是从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她感受到过去那个少年仍在。她适当地跟他维持着距离,只是他却会隔一段时间,便说出只有夜枫才会说的话,笑着说让她做自己的妻子,随即又表示自己只是在开玩笑。
今天,他如此突如其来地求婚,又是因为什么?她知道他就要和浅川雪奈离婚,利益联姻就是这样,一旦没有了联合的价值就会破败。
只是他究竟为什么?是不是他看出了她的什么,是她自己也不曾发觉的?
米筱筱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草地上,身后忽听夜枫喊住了自己。
她站定,回头,却见夜枫微微一笑。
“刚才逗你玩的。我有东西要给你看。”米筱筱下意识地想拒绝,却看到夜枫的笑意中,掩不住他的苍凉。她忽然一阵不忍,嘴上低声地应着。
“好。”她以为那又是夜枫一时心血来潮的什么东西,就在这屋子内,却没想到,他驱车带她到海边。到海边的时候,又是一个逢魔时刻。
大片大片曙色云彩擦过车外,流荡如不安的线条,远远看到对岸那边的钢架玻璃建筑群,竟像是海市蜃楼的奇观。米筱筱把脑袋抵在车窗上,觉得脑中乱纷纷的,无数影像重叠——第一次坐在他们车上,载重伤的米羽然到医院;在萧桀家的浴室里,看着那两个陌生而可怕的年轻男子,旁若无人的戏谑她;在这个城市里的每一处,自己都和他们努力抗争过,妥协过,开始过新的生活,又被新生活毁灭。
这城市就像一座巨大的水族馆,形形色色的人,是一尾尾奇形怪状的鱼。车子接近码头,一条白色游艇在昏暗的暮色中,像栖身机场停机坪上的小飞机。
米筱筱跟着夜枫下了车来,却见他并不动,只笑着倚靠在车门上,朝游艇方向扬了扬下巴。
“去吧。”她狐疑地转头看他,却见夜枫抱着双臂,一动不动,脸上带着深深的笑。他笑得如此纯真,像是过去那个总是优雅微笑着的伪天使又回来了。他不过是个一心制造惊喜的小男生,只为博红颜一笑。
米筱筱回头看了看夜枫,终于一个人朝游艇那儿走去。
一步一步,登上去。梯子在自己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此时暮色已经敛起,头顶是浩瀚的漫漫星夜。在甲板上,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她。对方迎风而立,身上的衣服薄如蝉翼,风鼓入他的衣领和袖口,扑打着他裸露在外的肌肤。
米筱筱忽然感到眼睛有点刺痛。
是因为这片黑色的海,还是海对岸的那片灯光?亦或,内心的伤口被这熟悉的身影所刺中,已结的痂开始剥落?
这城市动荡不安的光影,模糊一片,像洒落在海面上的斑驳光羽。这点点光晕所连成的亮色中,那身影慢慢地,慢慢地回过身来,定定地看向米筱筱。
她只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海风呼呼鼓入自己怀中,几乎让她站立不稳。只听甲板那边,那熟悉的人,那久违的声音微微带着笑意。
“你站在那里不冷?”
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双手已经把她拉到怀里。她紧紧捉住对方的衣角,把脑袋埋在他胸前,他低下头微笑着看她。
“萧桀……”
她声音颤颤的。是因为夜风太冷,还是太久没喊过这个名字?
“冷吗?”
他抱紧了她。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脸上不知是笑是哭,只觉得泪水****了一片,打湿了他胸前的衣服。
“已经不冷了。”她抬头,笑着看他。
“以后也不会冷了。”萧桀低下脑袋,在她前额上轻轻一吻。
米筱筱的脑袋埋得很低很低,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体的味道,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臂。一隔六年,萧桀仍停留在二十九岁的模样,米筱筱不过比他小两年了。
“我们的孩子……”
萧桀轻轻吻着她的头发,边喃喃地问。
“是双胞胎,哥哥叫萧霖,妹妹叫萧乐。萧霖很沉稳,跟你很像呢。”
米筱筱微笑着,脑袋仍紧紧抵在他心口上。
“那就好……”
萧桀淡淡地。他的目光投向远方,但见码头那边停靠着黑色小车,穿着浅色衬衣的夜枫倚在车前,正看向这边。两兄弟的目光隔着一片冰冷的海,在六年后,再度交接。
夜枫看着海上那艘白色的游艇,漠漠地低头燃起一支烟。
他不忍再望向那游艇上的二人,只看着那孤独的黑色海水。他盯着那海水,如此如此之久,连手机响起也没听到。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低头,见到手机上显示的名字是“于晴”。他朝窗外扔掉香烟,接听着电话那边传来的于晴声音。六年过去了,她的声音褪去了少女的清澈,也变得沉稳起来。
“他已经醒了。”
夜枫说。伸手在口袋里又掏出一支香烟,却发现打火机找不到了。
“那就好。”
于晴言简意赅。她愈发变得沉默了,这好像是他们共同的命运。他们是昔日的校友,也曾经差点成为一家人——在夜家。如果一切不曾被知道,他还是那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夜枫,萧桀还是他的哥哥,于晴就会成为他的嫂子,而米筱筱一定会被他娶到手。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收买了那个实验室里的人,事情不会这样顺利。”夜枫微笑,电话那头一阵沉静。许久,于晴的声音才又响起,带着疲惫的沧桑。
“我没有那样伟大,只是我明白生活在蚀骨相思里的滋味,明明近在咫尺却触摸不到,我不想让筱筱再如此饱受煎熬。”
六年过去了。她仍无法忘记米羽然。而米羽然却已经将她彻底抛出自己的世界。明明每日都会见面,但米羽然的眼睛里一点点都没有她。
他是聪明的,原来很早就知道于晴不过是在利用他。可是他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于晴?他想要萧桀尝一尝不幸福的感觉,想要萧桀尝一尝珍爱的东西被抢走的滋味。只是他太年少多情,终究也落了一颗心进去。
也是因为他太年少无情,所以当于晴陷落进那段感情而不可自拔,他却又没心没肺的抽身离开,不带一点点眷恋。
夜枫只是微笑地听着,听着电话那头,于晴带着疑惑的说话。
“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萧桀醒来?连羽然都不愿意,试验结果明明早就出来……你明明可以一直等下去,等到米筱筱绝望的那天……”
“或者我是疯了。”
夜枫轻声失笑。于是于晴不再说话。
两人礼节性地道再见,各自挂掉电话。
黑色的海水,在夜枫脚底下晃荡着。被扔掉的香烟兀自燃尽,成为一段长长的,冷冷的灰烬,蜷缩在车门外的灰色地面上。他对着海,孤独地微笑着。
“我会让小乐幸福,也会让你幸福。”
他脸上挂着笑,眼角却有泪光。他默默地钻入车中,无声地坐了好一会儿,独自一人抽着烟。
完整地抽完一支烟后,他把脑袋埋在手肘间。
最孤独的一个姿势。
只有那片黑色的、默默晃荡着的海水,陪伴在他的一侧。
车头的烟灰缸内填塞着长短不一的烟蒂。
夜枫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只感到自己的舌头似乎已经麻起来。他抬头看向车窗,见远处海面上,那艘游艇仍在黑色的水面上晃荡着。他感到双眼被刺痛一般,只得别过脸去,发动车子,扭转方向盘,扑入夜色的另一头。
实验室内,米羽然正在发脾气。
“谁叫你把药给萧桀的?谁让你给的?”
他用力的推搡着于晴,推的她脚步不稳,一下子撞到流理台上,腰倏地一疼。看她忽地皱眉,门外的护卫要进来,被于晴摆摆手赶出去。
“我也是为了筱筱好……”
“好什么?好什么?萧桀醒了就对她好了?你是我姐姐吗?你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
米羽然脸色很白,头发像刺猬一样往上冲着,就像他的话语一样刺人。
他平时很平静。因为意识到米筱筱喜欢的是以前的自己,所以他总是尽量让自己像以前一样的生活。但是一旦牵扯到姐姐的事情,他就立刻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像此刻这般的尖锐。
如今的于晴已经将一头大波浪的长发剪断,显得干练而成熟稳重。只是每当面对这样的米羽然,她依然无措的像个少女。她的心没有一天不在内疚中度过,然而羽然要什么时候才能放过自己,也放过她?
见于晴沉默,米羽然的怒气再一次爆发。他用力的抓着她的手,要把她往地上推。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你?”
于晴忽然一个反手抓住他的双手,然后一个过肩摔,将尽管已经21岁、但依然纤弱的像个少年的米羽然狠狠摔在地上,一脚用力踩在他的胸口。
“米羽然你醒醒。筱筱只有和萧桀在一起才会幸福。你放手吧。”
米羽然只是紧闭着唇,眼神冷冷的看着于晴。
米筱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甲板上,正紧紧倚着萧桀。
“夜风很舒服吧。”
萧桀轻轻微笑道。米筱筱把脑袋靠在他肩头上,声音轻轻地。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她心里有着极微弱微弱的担心:萧桀醒来了,是不是又要重新执掌京津堂了?她是不是又要开始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了?他是那么富有权力欲望的人,当初会放下京津堂堂主的位置,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体出问题了吧?萧桀把手伸过去,握住了她的。他的手掌一如过往般有力,醒来以后宛如新生,总是冰冷的手变得温暖。他修长的手指团团包住了她的,像要把她的世界整个儿包裹,不受外界的任何侵袭。
“这六年对我而言,不过是睡了极为漫长的一觉。醒来以后,我要把睡之前想做的事情完成掉。”
米筱筱感到心里扑腾扑腾的,紧张地等待着从他嘴里,说出要跟夜枫决出胜负一类的话。“我只想跟你两人一起生活,过着最平常的日子,就像在那间小屋里一样。”米筱筱讶异地抬头脑袋。
萧桀趁机捏住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她想要说话,他却不让她有机会,只用温暖的唇堵住了她的。
漫天星光,见证久违六年的缠绵。
直到他轻轻放开她,她再次把脑袋靠在他肩头,微笑着:“嗯,我们四个人,可以好好地在一起生活了。”
萧桀低头看她,见她实在困乏了,便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剪得短了,扰得他的肩膀痒。
米筱筱很快就在怀中睡着了,他低头在她前额上轻啄。
“筱筱,我爱你。”
然而就在他俯下脑袋的一刹,一股钻心的痛猛然袭来,他的肩膀不受控制般的一颤。米筱筱乍然睁开眼睛,迷惑地抬头看他。
眼前,却只是萧桀平静安然的脸。他温和地笑笑。
“我没事。你继续睡吧。”
米筱筱探出手去,萧桀马上伸手握住了她的,把她的手放到唇边吻着。米筱筱微笑着合上双眼,再次把脑袋埋在他胸前。
闭上眼睛的她看不见,萧桀的前额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多年来无法安然入睡的她,此时竟睡得深沉,连萧桀胸前透出的血浸染了她额前的发丝,亦浑然不觉。
萧桀感到周身剧痛无比,只费力地伸出手去揽住她,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他嘴角挤出苦楚的笑。
“我说过要陪着他们长大,要看着他们的孙子长大……对不起,我食言了……但起码我知道了他们的名字,知道他们很健康……”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了一丝遗憾。
“只是夜枫想尽办法让我醒来,拥有瞬间的幸福,又让我永远离去……这样的残酷,到底是为什么……”
这天夜里,母亲没有回来。
萧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大半夜才终于睡了,却睡得极浅。一时间,她梦到父亲醒来,母亲要离开他们了,一时间,她又梦到母亲抱着永远离去的父亲,失声痛哭。
反反复复的睡梦中,她依稀感到脸颊上温温的,像是被谁吻了一下。但那触感,却不像母亲、哥哥、叔叔的吻。
果真是父亲回来了?!
她猛地惊醒,腾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却不见床头有人。她拍着胸口,对自己说:“原来只是梦。”
然而风从外面灌入,扰乱了她海藻般茂密的长发。她伸手按了按头发,转过脸,见到睡前已经关上的窗户竟是开着的。
“我在这里。”
一把陌生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讥嘲的意味。
萧乐吓了一跳,蓦然回身,见到一条黑色人影已经站在她跟前。不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坐到她床前。借着窗外透入的月光,她看清楚了,这是个极为漂亮的小男孩:深栗色的头发,软软地贴着精美的耳廓,嘴角带着嘲弄的意味,正盯视着自己。
萧乐有点害怕,却不敢喊出声来,只下意识地抓紧床单一角,要往后退去。那小男孩却一下子捉过了她的手,目光仍没从她脸上移开。他就这么打量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笑道。
“父亲说,你以后要成为我的妻子。”
她惶然地看着眼前这陌生的,突如其来出现的小男孩,看着他脸上带着笃定的微笑,看着他慢慢松开握住自己的那只手。
“我会等着你长大。”他笑笑,然后飞快地转过身,一只手按住窗棂,轻捷如豹子般纵身往外跳去。
萧乐呆呆看着,蓦然醒悟过来:这里是二楼!
她吓得紧紧捂住自己嘴巴,忙奔到窗前,往外探出脑袋。却见那小男孩身旁还站着个忍者打扮的黑衣人,手上挽着绳索,正捆在小男孩的腰间。
此时小男孩正朝上方抬起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萧乐想要喊出声来,让保镖捉住这个闯入者,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发不出声音来。黑暗中,她看到那小男孩露出狡黠的一笑,慢慢地朝她做着嘴型。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无声地“说”,那句话分明是——
你不会忍心杀我。我是你的丈夫。
随后,他飞快转过身子,一脚踏在那弯身伏地的忍者背上,被驮着奔离,极快地融入了夜色中,再也看不见。
萧乐只呆呆地看着。那时候的她,不知道这个小男孩便是夜枫的儿子。她也不知道,两人将在十年后再度相逢。
黑夜里海的中心,忽然迸发出激烈的声音。砰的一声,漫天水花,仿佛在海中央炸出一个窟窿来。接连不断的爆炸声遥遥的不断传来,吓醒了米筱筱。
“怎么了?”她迷糊的揉了揉眼,从萧桀怀中醒来,感到身上有些冷。
“萧桀?”她轻轻的推了推萧桀,发现他似乎睡的沉了,竟然连这么大的动静都吵不醒他。
米筱筱嘴角扬起笑来,想着回船舱找毯子来给他盖上。
小心的从他怀里探出身体来,米筱筱低头笑看着他,眼神温柔。下一刻蓦地一怔,眸子忽地放大。
“萧桀!”她终于发现他胸口的鲜血,立刻慌了,“你怎么了?”那么多的血啊,仿佛他身体中所有的血液都跑出来了。
萧桀缓缓的睁开眼,“对不起,筱筱。”
他声音低哑,脸色灰败,那些生命似乎随着血液的流失也渐渐离他远去。米筱筱手忙脚乱的脱下外套盖在他胸膛上,想要阻止那些鲜血继续从他身体中涌出来,另外一只手去掏手机。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慌张的女孩子。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她对着电话那头大喊。“夜枫,你对萧桀做了什么?”她的声音尖锐愤怒。
夜枫在那一头说着什么,她再没有机会问清楚了。轰隆隆的声音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的游艇靠过来,米筱筱下意识抬头,看见夜色中一个庞然大物停在游艇上方,随着软梯的放下,跳下来几个人。
“你们要做什么?”
她被一左一右的架住了手臂,手机掉在甲板上,然后骨碌碌滚到海里去了。萧桀躺在她脚下,却是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死了吗?
她们才刚刚重逢。一个晚上都还未过去啊。
穿着黑色衣服的保镖什么也不说,只是对着上方的直升机挥了挥手,一人抓住一个软梯将她硬拖了上去。这些不过都是一分钟之内的事情,米筱筱觉得自己的身上,还留有萧桀的体温。
“萧桀!”
她大声的喊着他的名字,然而那双眼睛没有再睁开。他在她的视线里越来越远,渐渐变成一个小点。
机舱里,于晴一身是血的半躺在椅子上。米筱筱一怔。看见她进来,于晴睁开了眼。
“羽然把实验室炸了。”
她说完竟然呵呵笑了一下,立刻咳出许多血来。一旁的护士立刻拿来呼吸面罩之类的仪器,动作利落的给于晴扣上。于晴却还在笑。
“他真是个疯子。筱筱,认识他是我们的不幸。”说完她终于晕了过去失去了意识,护士紧急的抢救着,米筱筱有些呆愣。
她想起羽然寄给她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笑的多开怀啊。然而都是假象吗?羽然竟然那么偏执而疯狂。难道羽然不希望萧桀醒来吗?
她猛的扑向机窗,保镖用力的反扣了她的手,用激烈的语言训斥她。窗外黑漆漆一片,但是直升机飞的并不高,尚能照亮直升机下的一小团洋面,翻涌着深蓝色的海水。
“羽然还活着吗?他还活着吗?”她喃喃的看着海面,谁能回答她呢?
还是来晚了的夜枫仰着头,看着一架架直升机越来越远,觉得手心里冰凉。或许他不该自私的让于晴将药从米羽然那里偷出来,这样就不会再一次把米筱筱弄丢了。
可是……他低头看着萧桀:可是他想公平和萧桀竞争一次啊,就一次,也不行吗?
游艇边上忽然一阵水哗声。夜枫蓦地回头,甲板边缘露出一个湿淋淋的脑袋来。看见夜枫,那人竟然一点也不惊讶。
“HI,夜枫,好久不见。”米羽然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旁若无人的爬上船,低头看见夜枫脚边的萧桀,耸了耸肩。
“你还不把他送医院吗?失血过多一样会死人的。”
萧桀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
醒来的时候,眼前全都是熟悉的东西:墙,壁画,窗户,灯。这是他的卧室。
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但是事实上,他的确好好的活着,而且很健康的可以到处旅行。
说旅行或许不对。三个月之内他几乎跑遍了整个地球,然而没有一丝米筱筱的消息。
费尔罗家族好像从地球上消失了一般。
此时机场的大玻璃墙外,温暖的阳光透过来,照在每一个行色匆匆从它面前走过的人身上。萧桀把玩着手机,抛起来,接住,又抛起来,接住,周而复始进行着乏味的游戏。
他要乘坐的那班飞机误点了。在夏威夷如此好的阳光下,飞机也能误点。人生真是世事无常——他轻笑。
“让开,让开。”
从门口处传来一阵喧闹,又是哪个地位不一般的人玩弄着特权。萧桀转过身子,面朝着玻璃墙,抛着手机,却因为墙面倒映的某张脸而停止了动作,手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先生,你的手机掉了。”旁边的人好心好意的提醒,然而萧桀只是僵硬的转头。
“筱筱?”
萧桀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下一刻,狂喜席卷全身。
顾不上丢落地面的手机,萧桀猛然起身,几大步跨上前。
“先生,请不要靠近夫人。”
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将他挡住,萧桀愣在原地:夫人?
明明是熟悉的脸,扫过他的视线却是漠然。下一秒,笑靥如花,姿态娇美:“慕天,你好慢啦。”
她手抚小腹对着洛慕天,笑容如花绚丽。洛慕天宠爱的揽上她的肩。
萧桀瞬间惊愣:洛慕天!他不是死了吗?那么现在坐在轮椅上的这个又是谁?
保镖的阻挡让他无法靠近那两个人,萧桀只能大声的喊着:“筱筱,米筱筱,我是萧桀,你看看我!”
然而那两人竟然没有一个回头。训练有素的保镖将萧桀拦在安全线外,米筱筱和洛慕天在VIP通道登机。萧桀猛然抬头,K8971,和他是同一班机。
匆匆跑回刚才的座位提起行李,边上有人拉住他的手,萧桀倏地转头,脸色有些吓人,“干什么?”
“你的手机掉了。”那人显然被萧桀吓了一跳,但还是将他的手机递上。萧桀紧张的面孔忽地放松一些,“谢谢。”他急什么呢?就在同一班飞机上,他还害怕什么呢?
他深深的呼吸了一下,脚步放缓了许多,只是手却微微有些抖。踏过了登机口,他的脚步又开始急了起来,等站在机舱口,却又慢了下来。
他竟然有些害怕。
萧桀深呼吸着,他害怕只是自己认错人。这三个月他不止一次在街头或者餐厅认错人,可是怎么会那么巧呢?这一次是同时遇上洛慕天和米筱筱两个人,怎么可能那么巧呢?
他再一次深吸一口气,然后毅然踏进头等舱。那两人的座位就在他前面,中间隔了2个保镖的距离,低头聊着天,米筱筱时不时发出一阵轻笑。他坐在那里,手中拿着报纸却忍不住一再抬头,这动作甚至将空姐招了过来。
“先生,你有什么需要吗?”
“不,谢谢。”
他放下报纸,告诉自己不能这样。然而短短2小时的行途那么难捱。
飞机终于降落。下飞机的时候,他忍不住盯着米筱筱一直看。那两人从他身旁走过,洛慕天忽然往地上扔了一个纸团。
他下意识的低头,纸团正好滚落在他脚边。
迟疑的捡起来,在手中抓紧。快速的走出去,躲进洗手间,萧桀的手有些抖着打开了纸团,上面只有一个酒店名字:希尔顿。
喜悦,来的如此意外。
毫不犹豫的跟着两人住进了希尔顿酒店,萧桀在房中坐立不安,甚至连吃饭都是让服务员送进来。他不知道洛慕天会如何联系他,是不是会打酒店房间的电话?他发现自己像一个刚刚谈恋爱的小毛头,竟然如此无措。
夜一点点深了。走廊外脚步声渐渐少了,萧桀心中涌起绝望——是他会错了意吗?那根本不是叫他来希尔顿酒店的意思。
难道要等明天吗?可是谁知道明天他们去哪儿了?
他再也忍不住,冲动的走向房门一把拉开。门外却站了一个人,那脸如此熟悉。
“萧桀,我找到你了。”
米筱筱站在那里,嘴唇吐出世界上最动听的词语。萧桀呆滞,然后,狂喜的抱紧了她,激烈的吻住了她的唇。
“我到处找你……”抱紧了怀中的人,却依然感觉做梦般,萧桀叹息着,米筱筱轻轻啃着他的唇瓣,那声音如此动听,“我也在找你。”
“那在机场为什么装不认识?”他想起那时绝望的心情,忍不住抱怨。米筱筱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胸膛,“我和于晴被监视着。”
“于晴?”萧桀努力回想,当时在机场并未看见于晴。米筱筱却捧住他的脸,口气叹息着。“洛慕天……于晴被整容成他的模样,代替他活着。我并不知道费尔罗家族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但是对外,洛慕天不过是因为疾病而残废了双腿。以后这个世界上没有于晴了。”
她感叹着,于晴曾是她唯一的朋友,也是伤害利用了她的人。但是佛曰善恶有报,如今的于晴算不算报应呢?
“其实我也应该有报应的……”她的话未说完,萧桀已经堵住了她的唇——她有什么错呢?一切都是他们强加给她的罢了,从那一个逢魔的夜晚救她,便是强加于她的。
天未亮,一对夫妻匆匆从酒店离开。男的挺拔而瘦,女的娇柔纤细,双手紧握着。
雾气还未散去的街道上,不见几个行人。雾色中的街灯,晕出一圈圈昏黄,打在人身上,朦胧着,照不亮太远的地方。一辆的士在两人身旁停下,然后载起他们融入雾色中。行走过的街道上并未留下什么痕迹,后来的人并不知道这里曾经走过一辆的士,载着一对小夫妻。
周围渐渐亮起来,阳光突破浓雾,放射出万丈光芒,照耀了万物。新的一天又来了,每一天都是一个美好的开始。
许多年以后的某个清晨,米筱筱的手机嘀铃铃的响起。她迷迷糊糊的拿起手机,打开短信,两个占满整个屏幕的笑脸跳出来,头碰着头,肩抵着肩。
姐姐,我很幸福。
米筱筱微笑着转头,看着依然在酣梦中的萧桀,轻轻将手机放下。
曾经有人说过,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早上醒来看见心爱的人睡在身旁。人只要不贪心,就总能时时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