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月儿高悬在枝头,悄悄的躲在了云后。
天云一步一步慢慢的行进着,苦苦思索着见到若兰之后应该怎么说。正恍惚间,却见梓宸宫近在眼前。
正正身子,他硬着头皮上前。
虽然明知这个时候的若兰绝对不可能见他,但他仍是勇敢的上前,举起手来预备扣响镂花木门。
只是,手还没落到门上,他就停住了。视线,被旁边的一件物事吸引。
那是什么?
他蹙起眉峰,一步上前意欲看个清楚。
那是一张木牌子,牌子上用着朱砂笔写了斗大的几个字:
皇帝与狗不得入内!
又来?!
天云顿时哑口无言,依稀想起几年前那张令他记忆犹新的牌子,尤其是那上头斗大的朱砂字:
太子与狗不得入内!
两块牌子质地一样,就连上头的遣词用句都一斑的雷同,不难让人想到,牌子的制作者心情恶劣的程度。
看来,她真的是恨上他了呢。
天云无奈的想。
也罢。
既然这事今天谈不成就留待明天吧。现在,不是闹矛盾的时候,他必须想尽办法让若兰回头,携手共同对付那巨大的阴谋!
只是,现在的状况想必她什么都听不下吧。也好,给她点时间冷静冷静,她会想通的。
这不仅是为她,也是为了那两名枉死的丫鬟报仇。
这样的结果,真的出乎他的所料。
放在当初,他恐怕怎么也不会料到颜儿的真面目竟是如此的丑陋吧。美如天仙,却心似蛇蝎。这样的女人最为致命!
可笑的,是自己曾经居然还为了这种女人伤过若儿的心!这点,别说若儿了,就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又怎能奢望?
“若儿,希望你能发现,我的忏悔。”对着那扇门,他伫立良久,轻轻的吐出一句话。
他必须想办法保若儿周全!否则以那个女人的心狠手辣来看,只怕若儿也难逃毒手!
回头看一眼仍是禁闭的大门,他叹息着迈开步伐,依依不舍的离开。
若兰痴痴的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一瞬间泪水盈眶。
那样是伤害,那样的代价,甚至赔上了露儿和柳儿的性命,她,还能选择相信吗?
相信他知错了,相信他是真心悔改,相信他不会再‘无意’的将她推入地狱?
门口之所以挂上那块木牌,是因为他们是从那时开始交心,那是甜蜜的开始。现在挂上,却是希望做个了断。两者间的意义不可同日而语
抚着颈上那块刻着‘兰’字,由他亲手为她系上的玉佩,她踌躇不决。
真的,能那么洒脱的说放就放吗?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这样的勇气和足够的毅力。
凌晨时分,东方才露出一点亮白色,皇宫中众人却早已忙碌开来。大家似乎不约而同的想借着忙碌的劳动来忘却昨日那桩震惊众人的惨案。
天云下完早朝,疲惫不堪的倒在了御书房的椅子上。
“怎么。皇后娘娘还是没有原谅你吗?”呷一口香气馥郁的龙井茶,他慢条斯理的问着。
“原谅?”天云自嘲的一笑,“是我伤的她那么深,这样的我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她原谅我呢。”
天作孽,尤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在人世间生存了这么多年,这个道理她早已深深体会。
怨怼的根苗已然种下,他也只能尽全力让它不要茁壮,不要成长。
无名不置可否的耸耸肩:“说得也没错,这也的确是你自己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对了,你让我查的事有点眉目了。”重归正题,这也才是他前来的主要目的。
“结果如何?”
“由于目前掌握到的线索并不齐全,我也只能查出她出自黑水国。”
“黑水国。”提到这三个字,他总算将所有的事情串联在了一起。
“果然,她居心不良。”
“你预备怎么处置她?”无名抬起头来,看着旁边那万人之上的尊者。
“处置?”天云好笑的回看他一眼,黑眸中闪着一抹神秘的光芒。“她犯下的错又岂是处置能够解决的?光是处置未免太过便宜了她。”
“你预备留她下来好好折磨她?”无名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天云的脸上浮出一抹笑容,看上去诡异的令人心底发寒。
“她的背后不止有黑水国的人撑腰,还有朝廷中埋下的暗棋在那儿搅和着,这点从大家逮住若儿的食言后便集体要求废后即可看出。他们煽风点火的原因无非就是想让颜儿那个女人坐上皇后之位,但事实真相可能并不如我们所想像的这般简单。除恶务尽,幕后黑手与同党们未曾露面之前,我们就装做一无所知,让他们尽管放心的去准备他们的计谋。等到时机成熟,要想人赃俱获可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了,到时候无论我要如何处置,相信都没人有理由反对了。”
“你想得还真是周到。难道你不怕皇后娘娘知道后跟你翻脸?”无名故意踩着他的痛处,强逼着他面对现实,不许他再逃避的龟缩起来。
天云无奈的一笑。
“既然你都知道又何必问我呢?你明知道我现在最为烦扰的就是这件事,还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只是怕你像几天前一样遇到问题就成了缩头乌龟。”他闲闲的调侃。
“我像是那种人吗?”天云的眼不悦的一眯,有意无意的略过那张悠闲得令他手痒痒的脸庞。
“难说。几天前你不就让我见识过了吗?”他继续毫无愧疚的在伤口上撒着盐。
“无名统领,你最近似乎闲得很。念在你过去立下的功绩上,不如赏赐你几名绝色美人可好?”他皮笑肉不笑的提议。
只是,这‘轻松’提议却成功的吓得仍悠闲无比的人一下子从慵懒的样子变得一本正经起来。
“你只是看我闲而已,事实上我忙得很。你瞧,我现在不就得去做你交代下来的任务了吗。我这么忙,根本就没有时间再去照顾你要赏赐给我的那些美人。以免让人虚度年华,这事还是免了吧。我现在就去继续追查,保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证据掌握到手,让你审理。”说完,也不待他答应,就一溜烟的跑了个无影无踪。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真是至理名言。
正当天云兴致冲冲的预备揪出某些人的小辫子肃清政局之时,宫里却已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巨变!
走进钟翠轩,四处见到行色匆匆的宫人们忙进忙出,里边的惨叫更是令人不忍卒闻。
“怎么样?”一出轩,天云一把拉住了神色凝重的李御医。
“回皇上的话,仪嫔娘娘是服食了红花草,而且臣还在娘娘的枕头底发现了麝香。这两种物事虽然都是极为珍贵,但却是怀孕之人的大忌。一旦孕妇沾上了,便难免小产。”
“红花草?麝香?”天云皱眉沉思,“在宫里,这两样东西应该只有御医苑才有啊。”
李御医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外头一阵嘈杂扰攘打断了即将出口的话语。
天云脸色瞬间下沉。
“外面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唤过随行的小太监来。
小太监被他阴沉的脸色吓得瑟瑟发抖。
“是御史张大人和工部尚书杨大人等大人们在外请命,要求皇上处置小人。”
一群老匹夫,好大的胆子!天云的脸色越发显得阴沉。
“他们要朕处置谁?”沉着声,他打发御医先走,自己仍是仔细的盘问着小太监。
“奴才不敢说。”小太监唯唯诺诺的应着。
“说!”
“大人们说……说在御医苑的清单里发现了皇后娘娘领取药材的纪录,都是一些珍贵药材,其中还包括了……”说着,他顿了一顿,抬起头来害怕的瞧了他一眼,却在看见主子阴沉的脸色后连忙低下头去,将剩下的话匆忙说完。
“其中还包括了麝香……和红花草。”
闻及此,天云的脸色不由得一变。
那些老家伙们总算开始行动了!
沉着声,他冷厉的下令:“把话说完!”
“是。”小太监吓得汗流浃背,却仍是硬着头皮将剩下的话说完。“因此,大人们跪在外面,要求……要求……”这要求两字后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天云诡异的一笑。
“要求废后是吧?这些老家伙们还真是会凑热闹。走,这么精彩的戏我们可不能错过。”
说着,他先行出了钟翠轩。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若兰竟也站在那儿,一脸木然的看着眼前跪了一地的人,眼神中有着明显的讥讽。
一群见风转舵的势力小人!
清亮的大眼,分明的透露出这样的信息来。
两人视线相碰,都是微微一愣。承受不住他投射过来的那灼热的视线,若兰下意识的将头偏向一边,逃避着与他的视线相接触。
这样的举动,让天云心里一阵不是滋味。定了定心神,他将视线投注到眼前黑压压的一片。那,才是今天的战场!
“各位大人倒还真细心,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先行知晓了。只是,我倒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几位大人齐集一堂的?我看,就算是早朝时,几位大人也不曾这么齐过吧。”
在这样的冷嘲热讽中,跪在后头的几位朝臣脸色微微一红,为首的几名却是面不改色,显是身经百战,早已练就了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神功,已达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境界。
“皇上日理万机,只怕不晓得宫里出了什么样包藏祸心的人。臣等是怕皇上被人蒙蔽,这才一起进宫来,一则为仪嫔娘娘讨个公道,二则也好劝皇上肃清宫中的歪风,免其横行,以安社稷。”御史张臣刚振振有辞的说。
天云冷哼一声。
“看来众位大人的心思没有放在国家大事和黎民生计上,倒对朕的家事热中的很哪,朕是不是应该好好赏赐各位大人一番?”
“皇上言重了。拒臣等看来,仪嫔娘娘小产这事不仅是皇上的家事,更是皇朝的大事,一个处理不好,只怕还会动摇到国本。为此,臣等这才直言犯上,望皇上恕罪。”说是恕罪,高傲的脸上却不见有半丝知罪的意思。
天云心底暗骂,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知道,这一批人八成是严相过往安插在朝中的眼线。心中理想的君王换了人,也因他屡次原谅他们的过失,也难怪他们会大逆不道的犯上,丝毫不将他这正宗的皇帝放在眼里。
“未知大人们所指的歪风是谁,皇后,还是朕?”俊逸的脸庞,仍是一副不甚正经的样子。
张臣刚拿出一张清单来,恭敬的呈上。
“皇上请看,这是微臣从御医苑拿到的清单,上面清清楚楚的记载了皇后娘娘提取的药物。而拒臣等所知,皇后娘娘将这些药材尽数给了仪嫔娘娘,不知是否有此事?”
“是又怎么样。”若兰不以为然的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惜,那些个大臣们只听进她的前一句话,却自动自发的把后面那句话给省略掉了。
“是就行了。皇上,皇后乃是一国之母,一言一行皆关系着天下苍生。言行有失,况且还害死了小皇子,已经不宜为后,还请皇上废后,也好给刚承受丧子之痛的仪嫔娘娘有个交代。”
“请皇上废后,给仪嫔娘娘一个交代!”仿佛事先排练过似的,所有人一同呼喊。
天云回过头来,看着一脸冷然的若兰,内敛的光华莫测高深。
许久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你认为呢?”声音低柔,是对着若兰说的。
“倘若你信不过我,那又何必问我。”她简单的道明立场,回避着那令她心痛的注视。
天云定定看了她好久,这才回过身来宣判。
“既然众位大人有志一同,义正词严的指出了皇后的过失,那朕顺从民意,即日起,明若兰撤去皇后封号,搬离梓宸宫入住冷宫。仪嫔正式进封为仪妃,也算是朕对她的补偿了。”
一语既出,朝臣们舒了一口气,若兰却倒抽了口冷气,脚步踉跄着就往后退。
半晌,她才悠悠吐出一口气。
“是,臣妾待会儿便会自行搬进冷宫,用不着其他人帮忙了。”
她神魂失措的由着星儿搀扶着往前走去,没有看清他目光中的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