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二更。不言这里贼去关门,众人更加小心,不敢睡觉。且说伙贼一心想着妙玉,知是孤庵女众,不难欺负。到了三更夜静,便拿了短兵器,带些闷香,跳上高墙。远远瞧见栊翠庵内灯光犹亮,便潜身溜下,藏在房头僻处。等到四更,见里头只有一盏海灯,妙玉一人在蒲团上打坐。歇了一会,便嗳声叹气的说道:野我自玄墓到京,原想传个名的,为这里请来,不能又栖他处。昨儿好心去瞧四姑娘,反受了这蠢人的气,夜里又受了大惊。今日回来,那蒲团再坐不稳,只觉肉跳心惊。”因素常一个打坐的,今日又不肯叫人相伴。岂知到了五更,寒颤起来。正要叫人,只听见窗外一响,想起昨晚的事,更加害怕,不免叫人。岂知那些婆子都不答应。自己坐着,觉得一股香气透人囟门,便手足麻木,不能动弹,口里也说不出话来,心中更自着急。只见一个人拿着明晃晃的刀进来。此时妙玉心中却是明白,只不能动,想是要杀自己,索性横了心,倒不怕他。那知那个人把刀插在背后,腾出手来,将妙玉轻轻的抱起,轻薄了一会子,便拖起背在身上。此时妙玉心中只是如醉如痴。可怜一个极洁极净的女儿,被这强盗的闷香熏住,由着他掇弄了去了。
却说这贼背了妙玉,来到园后墙边,搭了软梯,爬上墙,跳出去了,外边早有伙贼弄了车辆在园外等着。那人将妙玉放倒在车上,反打起官衔灯笼,叫开栅栏,急急行到城门,正是开门之时。门官只知是有公干出城的,也不及查吉。赶出城去,那伙贼加鞭,赶到二十里坡,和众强徒打了照面,各自分头奔南海而去。不知妙玉被劫,或是甘受污辱,还是不屈而死,不知下落,也难妄拟。只言栊翠庵一个跟妙玉的女尼,他本住在静室后面,睡到五更,听见前面有人声响,只道妙玉打坐不安。后来听见有男人脚步,门窗响动,欲要起来瞧看,只是身子发软,懒怠开口,又不听见妙玉言语,只睁着两眼听着,到了天亮,才觉得心里清楚。披衣起来,叫了道婆预备妙玉茶水,他便往前面来看妙玉。岂知妙玉的踪迹全无,门窗大开。心里诧异,昨晚响动,甚是疑心,说:野这样早,他到那里去了?”走出院门一看,有一个软梯靠墙立着,地下还有一把刀鞘,一条搭膊,便道:野不好了,昨晚是贼烧了闷香了!”急叫人起来查看,庵门仍是紧闭。那些婆子侍女们都说:野昨夜煤气熏着了,今早都起不起来,这么早,叫我们做什么?”那女尼道:“师父不知那里去了!”众人道:“在观音堂打坐呢。”女尼道:“你们还做梦呢,你来瞧瞧!”
众人不知,也都着忙,开了庵门,满园里都找到了,想来或是到四姑娘那里去了。众人来叩腰门,又被包勇骂了一顿。众人说道:野我们妙师父昨晚不知去向,所以来找。求你老人家叫开腰门,问一问来了没来就是了。”包勇道:“你们师父引了贼来偷我们,已经偷到手了,他艮了贼去受用去了。”众人道:“阿弥陀佛!兑这些话的,防着下割舌地狱!”包勇生气道:野胡说!你们再闹,我就要打了!冶众人陪笑央告道:野求爷叫开门,我们瞧瞧;若没有,再不敢惊动你太爷了。”包勇道:野你不信,你去找,若没有,回来问你们!冶包勇说着,叫开腰门。众人且找到惜春那里。
十黯正是愁闷,店着妙玉:野清早去后,不知听见我们姓包的话了没有,只怕又得罪了他,以后总不肯来,我的知己是没有了。况我现在实难见人,父母早死,嫂子嫌我。头里有老太太,到底还疼我些,如今也死了,留下我孤苦伶仃,妯可了局?”想到:野迎春姐姐折磨死了,史働且守着病人,三姐姐远去,这都是命里所招,不能自由。独有妙玉如闲云野鹤,无拘无束。我若能学他,就造化不小了!但我是世家之女,怎能遂意?这回看家,大耽不是,还有何颜?又恐太太们不知我的心事,将来的后事,更未晓妯可?”想到其间,便要把自己的青丝铰去,要想出家。彩屏等听见,急忙来劝,岂知已将一半头发铰去了。彩屏愈加着忙,兑道:野一事不了,又出一事,这可怎么好呢?”正在吵闹,只见妙玉的道婆来找妙玉。彩屏问起来由,先唬了一跳,说是昨日一早去了没来。里面惜春听见,急忙问道:野那里去了?”道婆将昨夜听见的响动,被煤气熏着,今早不见妙玉,庵内有软梯刀鞘的话说了一遍。惜春惊疑不定,想起昨日包勇的话来,必是3陛强盗看见了他,昨晚抢去了,也未可知。但是他素来孤洁的很,岂肯惜命?便问道:“怎么你们者阪听见么?”婆子道:“怎么没听见?只是我们都是睁着眼,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必是那贼烧了闷香。妙姑一人,想也被贼闷住,不能言语。胆贼人必多,拿刀抛杖威逼着,他还敢声喊么?”正说着,包勇又在腰门那里嚷说:野里头决把这些混账道婆子赶出来罢!快关上腰门!”彩屏听见,恐耽不是,只得催婆子出去,叫人关了腰门。惜春于是更加苦楚。无奈彩屏等再三以礼相劝,仍旧将一半青丝笼起。大家商议:野不必声张。就是妙玉被抢,也当作不知,且等老爷太太回来再说。”惜春心里从此死定一个出家的念头,暂且不提。
且说贾琏回到铁槛寺,将到家中查点了上夜的人,开了失单报去的话,回了贾政。贾政道:野怎么开的?”贾琏便将琥珀记得的数目单子呈出,并说:野上头元妃赐的东西,已经注明;还有那人家不大有的东西,不便开上,等侄儿兑了孝,出去托人细细的缉访,少不得弄出来的。”贾政听了合意,就点头不言。贾琏进内见了邢王二夫人,商量着:野劝老爷早些回家才好呢,不然,都是乱麻似的。”邢夫人道:野可不是?我们在这里也是原心吊胆。”贾琏道:野这是我们不敢说的。还是太太的主意,二老爷是依的。”邢夫人便与王夫人商议妥了。过了一夜,贾政也不放心,打发宝玉进来说:野请太太们今日回家,过两三日再来。家人们已经派定了,里头请太太们派人罢。”邢夫人派了鹦哥等一干人伴灵,将周瑞家的等人派了总管,其余上下人等都回去。一时忙乱套车备马。贾政等在贾母灵前辞别,众人又哭了一场。
者起来正要走时,只见赵姨娘还爬在地下不起。周姨娘打量他还哭,便去拉他。岂知赵姨娘满嘴白沫,眼睛直竖,把舌头吐出,反把家人唬了一跳。贾环过来乱嚷。赵姨娘醒来说道:野我是不回去的!跟着老太太回南去!”众人道:“老太太那用你跟呢?”赵嫩腿:野我跟了老太太一辈子,大老爷还不依,弄神弄鬼的算计我!我想,仗着马道婆出出我的气,银子白花了好些,也没有弄死一个,如今我回去了,又不知谁来算计我!冶众人先只兑鸳鸯附着他,后头听兑马道婆的事,又不象了。邢王二夫人都不言语,只有彩云等代他央告道:“鸳鸯働且,你死是自己愿意,与赵姨娘什么相干?放了他罢。”见邢夫人在这里,也不敢说别的。赵姨娘道:野我不是鸳鸯,我是阎王老爷差人拿我去的,要问我为什么和马道婆用魇魔法的案件。”说着,口里又叫:“好琏二奶奶!你在这里老爷面前少顶一句儿罢!我有一千日的不好,还有一天的好呢。好二奶奶!亲二奶奶!并不是我要害你,我一时糊涂,听了那个老娼妇的话。”正闹着,贾政打发人进来叫环儿。婆子们去回说:野赵姨娘中了邪了,三爷看着呢。”贾政道:野没有的事。我们先走了!冶于是爷们等先回。这里赵姨娘还是混说,一时救不过来。邢夫人恐他又说出什么来,便说:野多派几个人在这里瞧着他,咱们先走。到了城里,打发大夫出来瞧罢。”王夫人本嫌他,也打撒手儿。宝钗本是仁厚的人,虽想着他害宝玉的事,心里究竟过不去,背地里托了周嫩良在这里照应。周嫩良也是个好子人,便应承了。李纨说道:野我也在这里罢。”王夫人道:野可以不必。”于是大家都要起身。贾环着急说:“我也在这里吗?”王夫人啐道:野糊涂东西!你姨妈的死活都不知,你还要走吗?”贾环就不敢言语了。宝玉道:“好兄弟!你是走不得的。我进了城,打发:人来瞧你。”说毕,都上车回家。寺里只有赵嫩良、贾环、鹦哥等人。
贾政邢夫人等先后到家,到了上房,哭了一场。林之孝带了家下众人请安,跪着。贾政喝道:野去罢!明日问你!冶凤姐那日发晕了几次,竟不能出接;只有惜春见了,觉得满面羞断。邢夫人也不理他,王夫人仍是照常,李纨、宝钗拉着手说了几句话。独有尤氏说道:野姑娘,你操心了,倒照应了好几天!冶惜春一言不答,只紫涨了脸。宝钗将尤氏一拉,使了个眼色,尤氏等各自归房去了。贾政略略的看了一看,叹了口气,并不言语。到书房席地坐下,叫了贾琏、贾蓉、贾芸吩咐了几句话。宝玉要在书房来陪贾政,贾政道不必。兰儿仍跟他母亲。一宿无话。
次日,林之孝一早进书房跪着,贾政将前后被盗的事问了一遍,并将周瑞供了出来,又说:野衙门拿住了鲍二,身边搜出了失单上的东西,现在夹讯,要在他身上要这一伙贼呢。”贾政听了,大怒道:野家奴负恩,引贼偷窃家主,真是反了!冶立刻叫人到城外将周瑞捆了,送到衙门审问。林之孝只管跪着,不敢起来。贾政道:野你还跪着做什么?”林之孝道:“奴才该死,求老爷开恩!”正说着,赖大等一干办事家人上来请了安,呈上丧事账簿。贾政道:“交给琏二爷算明了来回。”吆喝着林之孝起来出去了。
贾琏一腿跪着,在贾政身边说了一句话。贾政把眼一瞪道,野胡说!老太太的事,银两被贼偷去,难道就该罚奴才拿出来么?”贾琏红了脸,不敢言语,站起来也不敢动。贾政道:野你媳妇怎么样了?”贾琏又跪下说:野看来是不中用了。”贾政叹口气道:野我不料家运衰败一至如此!况且环哥儿他妈尚在庙中病着,也不知是什么症候。你们知道不知道?”贾琏也不敢言语。贾政道:野传出话去,叫人带了大夫瞧瞧去。”贾琏即忙答应着出来,叫人带了大夫到铁槛寺去瞧赵嫩良。
未知死活,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