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应终于明白了连翘的用心,原来她要他死,她恨死了他。其实他早该料到的,从穆沙修贺坠崖的那一刻就该知道的,这个女人不会属于他,只是他始终自我欺骗着不愿承认,宁可沉醉在她的柔情缱绻中不愿醒来。到如今,他的身体已经衰弱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走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眼前这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已经成了一朵致命的曼陀罗,心中忽然涌起了无边的恨意。
他如此深爱的女人,他得不到的也决不许别人染指,他是帝王,一代帝王的陪葬品中怎可没有他最心爱的女人。他虚弱地笑开了……
一道圣旨让连翘彻底怔住,皇上指名要她陪葬!果然,他连死都不放过她。站起身,她冲入太息殿,她的恶形恶状吓坏了一众宫人。
“滚!统统给我滚出去!”大吼一声,众人都做鸟兽散。
整个大殿只剩下腾着一双杀人眸子的连翘及病榻上奄奄一息的龙应。烛灯忽明忽灭,映着龙应的病容更显诡异。
“你是疯子!”连翘看着他,怨毒地看着他,真希望这个人马上死去!
他猛咳几下,缓过些气来,暗哑的声音断断续续:“你……治好……朕,朕便……”
“闭嘴!”她吼,“别想要挟我,你这具丑陋的尸体,我恨你,恨你,恨你……”
看着形同疯狂的连翘,他反而平静下来,双眼无神而迷离:“既然朕就快死了,可不可以让朕知道……”
“可以!”这是她来的主要目的,既然她都要陪葬了,那么什么时候告诉他这个秘密也无所谓。
慢慢走到桌前,距他五步之遥坐定。
“还记得我每天都会为你亲手烹饪一、两道菜吗?其实那些菜就是送你上黄泉的毒药。”瞥了他一眼,发现了他无神的眼眸瞬间找回了焦距,面容扭曲,这一刻她产生了报复的快感。
背过身去,她继续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每道菜我都试吃过依然没事,你有没有发现我给你做的菜没有一样是单一菜式,每天都有两道菜搭配而成。其实每一种菜分开吃不仅口味极佳,而且营养丰富,但是合起来的话就会产生毒性,吃得越多,毒性越强,直到……”
“当心——”
背后的劲风扫过,金属掉落地面的声音格外刺耳。连翘转身,整个人怔住,龙应倒在地上显然已晕死过去,脚边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幽幽地发着冷光。但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却让她的身子开始瑟瑟发抖,这个让她朝思暮想、心心念念、又爱又恨、悔之不及的人啊!
及腰的银色发丝,绸缎般倾泻而下,力量纠结蕴含在每一缕发梢。深蓝的冰冷眸子此刻正以炽烈得能将一切燃尽的温度灼烧着她。俊挺的鼻梁,饱满的红唇,刀削般的面颊,刚毅的下巴……是他!是他吗?
“贺……”出口的颤音吓到了自己,她不敢大声了,极小心,极小心地问道:“是——你吗?”她真怕他一下子就消失了,更怕这一切只是她的错觉,她的幻象,只是一个美得过于真是的梦!
“连儿……”叹息一声,长臂一伸她已被狠狠扯入怀里,紧紧勒住。
泪,汹涌而下,这是他的胸膛,他还活着,这是他的体温,他还活着,这是他气息,噢……他还活着……他真的活着,泪蜿蜒进入微微上扬的嘴角,隐没……呵……上天终究待她不薄啊!
穆沙修贺狠狠地搂着她,几乎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胸膛。当他看见龙应举着匕首站在她身后,向她刺去,他恐惧得心都差点跳出来。要是他晚来一步……他不敢想,后怕地将她牢牢紧紧地勒在怀里,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她真实的存在。
似想到什么,连翘忽然把他推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怎么……”
穆沙修贺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沉声道:“这件事我慢慢告诉你。”
单手一提,将地上的龙应甩到床榻上,龙应已是穷途末路,连一声都没吭。
冷眸微眯,穆沙修贺走到榻前,迅速出手,连点龙应身上几处大穴,龙应闷哼一声,长长出了一口气,慢慢睁开双眼。
当看清面前的男人后,龙应惊恐地瞪大眼珠像见鬼了似的,大口地喘着气。
穆沙修贺牵起一抹冷笑,没有仇恨,没有愤怒,却问了一个十分奇怪的问题。
“梁帝在哪儿?”
龙应突然浑身抖如筛糠,眼珠子越瞪越凸,几乎要掉出来了。
“梁帝在哪儿?”穆沙修贺语气森冷地又问了一遍。
龙应突然跃起,双眼暴突,双臂前伸,十指张开,指尖勾起,大喝:“朕便是梁帝,朕便是朕,朕是梁帝……”
穆沙修贺眼皮子也没抬一下,指尖一点,龙应又倒回榻上,双眼仍是死死地瞪着他,死死地瞪着……
这是他的王位,死了也不容他人来觊觎。穆沙修贺,他只是一个死人,死人而已,他不怕他。
“你死了,我乃九五之尊岂会怕你这个鬼魂?来人……来人!”龙应忽而严肃,忽而癫狂,整个人痴痴傻傻。
穆沙修贺一笑,冷然道:“不错,我是死了,不过却让我见到一个人……”
眯眼盯视他,俯下头缓缓道:“你不想知道他是谁吗?”
龙应忽而面容扭曲,令他死白的面容更形可怖。
穆沙修贺冷笑,一字字道:“他的名字叫——龙应!”
“啊!”惨叫一声,龙应惊恐地喊:“不可能,不可能!你不可能见到他,不可能……”他呓语般的,逐渐变成轻喃,一径地说着不可能。
龙应突然趴在床上,手不停地在拨弄床板,想要翻开,奈何他身体过于虚弱,一块床板对他来说无疑有千斤重。
穆沙修贺一下将他从床上拖下,微一用力床板碎裂,床下出现一个暗格。不过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连翘也是惊疑不定,被眼前的景象搞得有点发蒙,移来一支蜡烛,凑近……
“不要……”龙应声嘶力竭地一声吼,用尽了气力,眼一翻,身子缓缓倒下,断了气。一代君王,死得如此不堪。
一副森森白骨赫然出现在暗格中,全没了皮肉,幽幽地泛着寒光,竟是人的骸骨!连翘骇然,龙应果然是个变态,居然整日睡在这幅骸骨之上。不过让她好奇的是这幅骸骨究竟是谁,穆沙修贺与龙应的对话实在太奇怪!不禁疑惑地看向身边的穆沙修贺。
穆沙修贺伸手从骸骨的身边拿起一枚扳指,通透的汉白玉,一条龙形图腾栩栩如生地浮凸在戒身上。
“他是谁?”连翘轻问。
凝视着白玉扳指,穆沙修贺轻笑:“龙应!”
殿门突然被打开,夜色下,太后缓步进入崇政殿。
连翘骇然地一步跨到穆沙修贺身前,紧张道:“你快走!”她相信以他的轻功一定能逃出去,上一次是她拖累了他,她不想再见他死第二次。
“呵呵——”醇醇的笑声低迷在她耳边,一条铁臂自身后抱住她的腰身,“连儿,我怎么可能舍下你呢!”说着竟轻舔了她的耳垂,更感动于她对自己的保护。
殿门重又关上,太后就这么僵直地站在那儿,双眼死死地盯着穆沙修贺手里的白玉扳指。
“给我!”
连翘蹙眉,是什么让太后居然忘记了尊贵的称呼而自称“我”?
睨了眼手里的扳指,穆沙修贺微一施力,扳指飞快而准确地落入太后手中。
颤抖地捧着手里的扳指,太后突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皇儿……皇儿啊……我的皇儿……啊……”
或许是情绪过于激动,太后竟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手里的扳指一个没抓稳,骨碌碌滚了起来,直滚到躺在地上的龙应手边,停住,倒下……
顺着扳指滚动的路线,太后的目光死死地停在龙应僵死的脸上。许久,她突然扑了过来,张开嘴狠狠咬住他的手臂,硬生生地撕咬下一片肉,吐掉,再咬,似以这般残虐的方式还不足以泄心头之恨。血,染满她整张嘴,顺着嘴角纵横交错地滴落,双眼折射出怨毒而又兴奋的光芒,恐怖至极!
一只宽大的手掌适时地遮住连翘的双眼,隔绝这骇人的一幕!
“别看——我带你走——”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连翘一时还无法厘清其中的错综复杂,无妨,穆沙修贺会告诉她。
来到殿外,奇怪的是外面竟无一人守卫、值夜,却在院门旁见到了一身玄色的龙逍。
连翘欲走上前去,被穆沙修贺拦住。
“我想跟他说几句话。”
她清澈的眼神让他放行:“别太久!”
点点头,连翘走到龙逍面前站定。
“他死了。”她波澜不惊地通知他。
收回望着殿门那离合的目光,龙逍缓缓看向连翘,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人,到现在他都说不清自己对她究竟存着一份怎样的感情。
“我知道。看到你们一起出来就知道了。”
连翘突然有些歉然:“你不会想杀我们吧?”
他自嘲一笑:“有他在,我还没这个本事杀你!况且……”顿了顿,“我也不想杀你!”
“那,我们走了,你保重!”
“好!”他回以一笑,笑得苦涩。她终于要走了,他留不住她,连皇兄都留不住她,更何况是他。
莺飞草长,春天终于来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荒僻无人的小道上驰得飞快。初见到穆沙修贺的震惊与狂喜过去后,连翘的心里着实火大。看着眼前这个好看得简直不像话的男人一副老神在在,没心没肺的欠扁样,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要知道,为了他,她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遭了多少罪!没多想,她一下子冲过去。
“说——你怎么没死?”这个问题连翘憋了好久,一手揪住穆沙修贺的衣领,一手拎住他的耳朵,恶狠狠地质问。
天,这个女人就这么想他死吗?双手摸上她的纤腰,将她困在怀里,他得让她明白做妻子的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自己的丈夫。
她背贴在他胸膛,他的手顺势交握在她胸前的两团浑圆上,俯下头,深吻住她,噢——他好想她……
连翘被吻得意乱情迷,身上更是被点起了一簇簇的火苗,但理智仍然战胜了意志。用力一咬他舌,趁痛,快速钻出他的怀抱。
坐在马车另一端,遥遥看着穆沙修贺嘴角被她咬破的地方流出了血丝,她傲然抬头:“不说,你休想碰我!”
穆沙修贺头痛地扶着额,老天,他究竟娶了个什么样的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