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文诺倒是说江老没事,但他身上的蛊太厉害,连她也只能暂时控制一下,而且只做到了一半。我还想追问,喻文诺上下扫了我一眼,说这里是说话的地方吗?
我被她一呛,才觉得自己太心急了,这是啥地方,厕所门口。孤男寡女在厕所门口聊天,这是要闹哪样?
我干咳两声掩饰尴尬,还脑抽地说了句你请,脸上发烧地快步走开了。回到内堂东厢房,看到我爷爷还闭着眼睛,而我爸爸、两位叔叔还有老彭或站或坐。虽然面色还是严峻,但已没有了刚开始的紧张,看样子那贞子姐姐说的不错,我爷爷还没有转醒,但至少已经好了不少,不再时时痛苦地皱眉了。
我向二叔问了一下情况,我二叔说的也跟我的判断相差不远。聊了几句,小叔贼兮兮地将我拉到一遍,说你刚才拍到了什么没?
我将刚才拍到的视频内容描述了一遍,小叔说没想到那女的还真是个蛊师,不过看起来级别还不是很高。据说级别最高的蛊师都有一条本命蛊,不仅能防身解毒,还能放出来千米之外取人性命,但这种高人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不过她采取的以毒攻毒的法子,看样子还是有些效果的。
我小叔也奇怪她放出来的那些虫子是哪里来的,后来又被收拾到哪里去了,我的重点却不在这上面,我问小叔有没有打听打听这贞子姐姐是什么来历。
我小叔说他抽空联系了一些苗家的长老。苗家号称三十六峒,七十二寨,其实远远不止这么点,也不光是苗族,还包括瑶族,侗族这些兄弟民族的统称。不仅中国的西南地区有,连东南亚很多国家都有他们的分布,那千奇百怪的叫法就更多了,比如光苗族的几个大支派白苗、黑苗和红苗,在越南就被称为“赫蒙豆”、“赫蒙都”、“赫蒙西”,一一打听起来,没个几年都做不到。
但我小叔也不是老苕,根据喻文诺说话的口音,他将范围锁定在黔东南、湘西一带,但是几番打听,那边苗家的长老都说没有这个人。喻姓不像龙、杨、罗、白等苗家大姓,是地地道道的小姓,喻家的族长听了这个名字也摇头,她行走江湖,用的可能并不是本名,而是起了个化名。
我点点头,说至少她还没坏心,还说了刚才手机摄像被她发现的事情。我小叔也说,这放人之心看来是多余的,以后不好说,起码目前她跟我们算是一路人,叫我抽空给人意思一下,当做赔礼道歉了。
我俩正说着,喻文诺也回来了,瞥见我们在那嘀嘀咕咕,当作没看见一样。她大概也知道我爷爷一出事,我爸是实际上的掌事,便跟我爸低声说了几句。
我爸的脸色也严肃起来,用不大但低沉的声音将我们招了过来,让喻文诺也跟我们说明一下。
喻文诺也不知道刚才在洗手间补妆了还是怎么的,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比起之前的狼狈样子还是好多了,颇有点女神范儿。她清了清嗓子,说我爷爷身上的蛊毒其实只是得到了暂时的压抑,并没有根治,而且她暂时的抑制也只算是完成了一半,如果不继续完成,恐怕这蛊毒摆脱控制后会更加危险。
这也是蛊毒的可怕之处,如果是毒药,中和一点,对人体的影响就减弱一分,但蛊毒不一样,它本质上是一种寄生生物,一旦压抑不住,就会变本加厉,重新爆发的蛊毒将更加可怕,比那产生了抗药性的超级病菌,还要凶险万倍。
我之前在洗手间那已被喻文诺打过了预防针,故而没有十分惊讶,但我爸他们几个却淡定不下来了,我小叔最为激动,差点就要拉着喻文诺,问她接下来怎么办。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老彭见情况有点乱,便出来镇场子。他是我爷爷的老友,比我爸他们都大一个辈分,这喻文诺也对他十分尊重,大家各坐一方,将话唠开了说。
老彭说:“这件事情你们也别怪小诺,她也是尽力了,虽然力有不逮,但也算是还可以控制一下。怪就怪在那暗算江老拐子的家伙谋算太深,为了今天的事情,很是做了一番谋划,你们想,给江老拐子下蛊,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么?”
我们各自沉思,我爷爷算得上见多识广,谋算他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喻文诺又用她的养蛊知识给我们简单解说了一下,我们才对那人下蛊的手法,有了一些了解。
直接给我爷爷下蛊,是没法做到的,所以那个下蛊的人首先盯上了张民。张民和我们打过交道,而且他是个小人物,我爷爷纵然有防备,也不会怀疑到那么深的层次。
张民是个渔民,他的生活还是很有规律的,找到张民后,那人需要找到一个契机,让张民过来找我爷爷。这个契机非常关键,要是张民一下子就给医院看好了,那对方就失败了。反之,要是张民还没找到我爷爷就死翘翘了,那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下蛊的这人让张民看起来中了毒,而且去医院没用,只能找我爷爷看。
我爷爷用那避水金珠粉,倒是防备了中毒,却没想到对方下的不是毒,而是蛊。而且他并没有选择直接下蛊,而是先将蛊种在了张民身上。
张民身上的蛊其实并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要不然我也不会用那块怪石头,就抑制了蛊毒的扩散,我们能想到的,那人也能想到。所以他选择的不是一种蛊,而是两种互有关联的蛊,一种是被我杀死的那种扭动的小黑点,而另一种当时还不是蛊,而是蛊的卵形状态,也就是蛊种。
就像庄稼需要合适的环境才能发芽一样,单纯是一种蛊的话,以我爷爷的能力也多半能搞定了,但要命的就是这两种蛊互为所倚,那小黑点的尸体,恰恰是另一种蛊的上好养料,就如那寄生蜂将卵产在青虫体内一样,没有青虫,寄生蜂的幼虫也无从发育。
所以,我杀死那种小黑点蛊虫,正好是促进了另一种蛊的生长,而这第二种蛊,就藏在张民拿来的那块怪异的盾形玩意里,随着那玩意的破裂,进入了我爷爷的身体里,打个不甚恰当的比方,张民就好比培养秧苗的温室,而我爷爷则好比是一块稻田,等那温室里发育好的蛊种到了那稻田里,才能疯狂地快速生长。然后便像是几种酸液混合,变成更厉害的王水的道理,形成了我爷爷背上那条令人恐惧的黑白鱼形。
听完老彭与喻文诺二人的解释,我们像被迎头浇下了一盆凉水,感觉从头到脚都是冰冰凉的。那下蛊的人竟能绕出这么一个大圈子,而且终究还是将我爷爷算计进去了,想想就令人胆寒。
算计这种事儿,从来都不简单,就是一代智囊诸葛亮,也要事先备好马前课,只要百密一疏,就标志着整个计划的崩溃。而且老彭与喻文诺说的,还是我们明面上能看到的东西,再往深处想想,下蛊是三十六峒七十二寨的最高机密,就算是下蛊的方法,都不为外人所道,那他又是从哪里搞来的蛊种?又怎么有把握知道,我们无法解开我爷爷身上的蛊?
现在我们能推导出的事情,真不过是冰山一角,说句不好的,连下蛊的那人我们都不知道,甚至连蛊毒的种类都没有搞清,就算是堪堪压抑了我爷爷所中的蛊,那也仅仅算是争取到了一点时间,而按照喻文诺的说法,就连这争取时间的工作,也只算是完成了一半……
现实,远比我们的设想严峻许多。一旦那蛊毒失控爆发,不仅毁掉了我爷爷的身体,而且能控制他的心灵,让他变成行尸走肉,那时我爷爷就不存在了,留下来的……我们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了。
短短一席话,让我们陷入了深层的绝望之中,连我平素有些狂傲冲动的小叔,也保持着长久的沉默。我爸历来不爱服输,但眼神也是阴晴不定,而向来隐忍的二叔,则把手指的关节捏得发白,腮帮紧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内堂的厢房,一时间充斥着滞重沉闷的呼吸声。
正当我们即将被这沉默摧垮时,喻文诺却说:“也不是完全没得法子,江老中的蛊固然是稀奇,但我却有所耳闻。”
喻文诺一说,我们齐齐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女子。
我虽然偷偷吐槽她是贞子姐姐,但她应该比我还小一点。连我爸他们认识的苗人长老,都没听过我爷爷所中的蛊毒,而面前这个苍白瘦削的女子,却说她是听闻过相关的记载,不由得让我们刮目相看。
喻文诺倒是没有说她是从哪里听到的,我们也能理解,毕竟师门传承这东西牵扯太多,我们跟她非亲非故,她和老彭能出手相帮,已经很让人感激了,也自动地略了过前情。喻文诺说,我爷爷中的蛊毒,却是早已在苗家巫蛊里失传的鱼蛊一脉。
这蛊毒名为“生死阴阳蛊”,两种蛊毒,一生一死,一白一黑,一阴一阳,互为相助,融为鱼形,夺人神智,最是凶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