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只是让我爷爷觉得有一点诡异的老居士,如今却变成了这幅样子,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脑袋里面进了那么多液体,还不是水,是粘稠的血浆,换是个正常人,早就挂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可这老居士不仅没有像那两个愣头青一样,在血池中碎成几块,反而能够和我爷爷对峙,刚才搅得那血池翻滚不息的,也应该是他。
不是误入此地的老居士,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这鱼骨庙里的血池,怎么会如此邪门?
问题太多,但来不及细想,那长着硕大一颗脑袋的“曾兴国”,停歇片刻后,冲我爷爷扑了过来。
我爷爷提剑便挡,那巫王短剑铜锈斑斑,但灌注气力后极为锐利,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了一道口子。曾兴国也不硬抗,而是拉着陈志红,在血池之中与我爷爷兜起圈子来。
每次我爷爷一进攻,曾兴国便将他当做肉盾挡在身前。陈志红在这粘稠血浆中沉沉浮浮,依旧是一副失神的样子,表情却无比痛苦,念叨着:“救救我……”
换做是在陆地上,我爷爷的动作定然灵敏无比,可这是血池之中,粘稠的液体之下,还时不时有断肢残骸冲撞着身躯,简直让人不舒服到了极点。
一人一怪兜着转了好几圈,我爷爷原是打算将曾兴国逼到程克武那边,让他背对程克武,这样程克武便有机会出手,不说控制曾兴国,能将陈志红救上去,我爷爷也能不再投鼠忌器,全力进攻。
可那已变成怪物的曾兴国却狡猾非常,就要腹背受敌时,他则干脆一个下潜,拉着陈志红潜下血池,再从另一个地方冒出来。这血池,就像是他的主阵地一样,连我爷爷几次打算动用气场探测,又被那其中的断肢干扰,十分头痛。
仅仅是对峙还罢了,我爷爷还感到这血池中有什么东西,在将他的力量,一丝一丝抽离体内,他当即知道,这血池底下还有某个阵势。也不知是谁人布下的邪阵,竟能化掉人的气力。
程克武眼神闪烁一阵,也跳入了血池之中。在岸上,他虽然不被影响,却也抓不到任何机会。
那怪物曾兴国显然没料到,程克武会毫不犹豫地跳进血池,当下将脑袋半埋入血池中,深深地吸了一口。
也不知道他那瘦弱的身躯如何吸入这么多粘稠血浆,这下不仅是脑袋,整个人都鼓涨起来,甚至连那不知存在了多久,万古不化的血池,都略微下降了一点。
曾兴国吸了这么多血浆,肯定不是拿来降火气的。他腮帮一鼓,一股夹杂着各种骨肉碎片的血流,向我爷爷扑面袭来。
他不知道程克武的实力如何,但我爷爷手上那把巫王短剑的厉害,他却是领教过的,先攻击谁这个问题,并不难以取舍。
我爷爷刚想避过,突然感觉身下的血浆变得更加粘稠,简直像要凝成固体。他连忙提气闪避,足用了七八成的力量,才堪堪避过这一击。血浆擦着脖子飞过,那里面的碎骨擦在上面,就是我爷爷运气抵御,也是被擦出浅浅几条血口。
若是被正面击中,恐怕那脖子上已是插满碎骨,活都活不成了,不知那几个倒霉的调查队成员是不是这么死的。
这老居士曾兴国,本应是个平常人,哪怕是曾经修炼过,境界恐怕也不会高到哪里去,所以我爷爷一见面便几乎将他的实力忽略。
可他误入这血池之后,却是如虎添翼,像打了几吨鸡血似的,力量暴涨,甚至连我爷爷都不敢大意。
江湖走得多了,总要信几回邪的。我爷爷避过这一击,也郁闷不已,一个老居士,没事往破洞里面跑什么?
程克武出声提醒:“不是曾兴国邪,是这个血池邪,恐怕是这附近有什么邪灵阵法在加持,若是阵法不破坏,他就一直这样,源源不绝……”
我爷爷倒是也想到了这一点,可这破阵是门技术活,哪是说破就破的。
要想破阵,可以说只有两个方法,一个是斗阵,在那法阵中拼斗,等那操持法阵的油尽灯枯,法阵自然维持不下去。我爷爷所学杂糅百家,气力绵长浑厚,以前在江湖中和人斗阵时,确实拖得一些阵法师气虚力竭,但这诡异的血池短时间内难以斗破,又能化人气力,实在不是个好法子。
另一种便是真正意义上的破阵了,每个法阵都是有那阵眼,围绕阵眼运作,倘若阵眼被破,就像是马车的车轮没了车轴,瞬间瓦解。可这仓促之间,破阵也是件麻烦事,弄不好这血阵的阵眼在血池之下,在这粘稠血浆之间,看都看不真切,哪是轻易得破的。
但我爷爷也是想出了自己的法子,他嘱咐程克武一句“拖住曾兴国”,自己将脑袋往下一扎,一个猛子潜进了池底。
阵眼是不好找,可这血池也说不上多大,他手上有那锋利无比的巫王短剑,紧握在手,感到一股力量自那剑柄之中传来。宝物在手,也不管是不是阵眼,在那池底乱戳一通便是了,要是有阵眼,就直接破去。要是没有,也是拖住了曾兴国的注意力,起码能将陈志红给救出来,使得今后的行动不再束手束脚。
我爷爷这一顿乱剑戳得那血池波光涌动,怪物曾兴国也嗷嗷怪叫,一手捏着陈志红,向我爷爷袭来。
那血池虽然微微发光,但是极度粘稠,在下面也根本看不见什么,我爷爷周围血浆也是再度凝练,竟是比刚才还要坚固,宛若铜墙铁壁,他像是被封在了这血肉城墙中,哪怕是挪动一点,也是极为缓慢。
曾兴国张牙舞爪,血浆对他没有一丝束缚,反倒是在他周身凝聚成锋利爪牙,那感觉简直不像一个没甚功夫的老居士,而像是一条巨鲨扑面而至。
一个快,倏忽将至。一个慢,动弹不得。连一旁的程克武也无暇援手。
但我爷爷微微动了动手指,将全身气力灌注在巫王铜剑剑尖。
我爷爷本来就没打算轻易破阵,如此厉害的血阵,恐怕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难解。他并不是破阵高手,但一个加强力量的法阵,总还是需要一个对象的。
破不了阵,但可以让对方以为他在破阵,前来与他对决!
破人,总比破阵容易,尤其是在他不打算使用祝融印的情况下。
剑尖一点,直接将附近凝固血气,尽数绞碎!
巫王铜剑还是在那儿,除了剑尖一点,其他部分仍被凝固在血浆中。但这一点,让剑尖有了一点回旋余地。
只需要一点,一点就够了。
剑尖微微偏离,拦在了曾兴国的必经路线上。
剑能伤人,并非一定要手握利剑去刺人。万一哪个不开眼的撞上来了,一样会被刺伤刺死。
曾兴国也不例外,刚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击,他无法回头,更无法阻止自己撞上青铜短剑。
一道淡淡的血光,扩散在粘稠的血池中,似是将它冲淡了一点点。
曾兴国余势不减,而我爷爷身边的坚固的血墙,在他被重创的那一刻,瞬间瓦解。两个人,或者说一个人和一个被血池操纵的怪物,狠狠撞在了一起。那强大的冲击力,甚至将两个搏斗者推上了岸边。
我爷爷觉得胸口一闷,若不是运气抵挡,恐怕那胸膛就跟被卡车撞到的鸡笼,全数塌陷下去。即便他抵御有方,还是觉得被千斤大石碾过一样,大口喘气,冷汗直冒。
这时,看到了一个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那个十几岁的小居士,曾煌。他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这鱼骨庙,走进了它的深处。他看着被抛上来的两个搏斗者,全身也被溅了一身血浆。
曾兴国从额尖到腹部,拖着一条长长的伤口。伤口不宽,但很深,他的大部分内脏都被划破了,这其中有我爷爷的力量,更多的则是他自己的力量。
可面对这个少年曾煌,我爷爷能如何解释?他是来救人的,手上却握着一把青铜短剑,而少年称作“爷爷”的那个老人,身上有一道致命的伤口。
一声凄惨的“爷爷”,我爷爷的心也像是被剖成了两半。
紧接着是哗啦一声水声,程克武也浮了上来。他终于抓住了陈志红,跳上岸边,将陈志红拖上来。
拖上来的却只有半个人——陈志红自胸口以下,已经完全不见了。他还是那呆滞的表情,口里喃喃:“救救我……救救他们……”
陈志红早就死了,只是他不知道被某种邪法控制,还能将死前的话一遍遍重复。
这类邪法,有些连人的灵魂都能拘禁,控制一个死人说几句话,简直是易如反掌。
我爷爷突然明白了。
没有什么老居士遇险,没有什么小居士求援,这些全都是他们表演出来的。
昨晚平安无事,陈志红一行的警惕心消除大半。曾兴国装作遇险,引得陈志红与其他的调查员前来救人,但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是对方精心准备的陷阱。
老居士曾兴国是没什么办法杀死他们,但是这座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血池有,它能将那种邪恶的力量加诸于曾兴国身上,就像许多邪道请邪灵、恶魔上身一般。
陈志红一行很快被杀死,也许他们的死并不是因为钱财或者食物,只是作为这座血池的养料。
看看这座血池中腐烂程度不同的肢体,这一老一少必定是不间断地谋害了许多人,而血池吸收了这些人的血肉,也更加强大。
他们无声无息地犯下了许多血案,但谁能想到一座峡谷小庙内,会有一个巨大鱼形骨架支撑的山洞,一个山洞深处的血池,以及一对谋害人命的老少?
也许他们是被某个邪教洗脑的疯子,也许是一对炼邪法的师徒,也许是某个被叫做“皇爷”的东西的扭曲守护者,但不管如何,他们都夺去了许多人的生命。当一切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时,他们都必须付出代价。
“嚯嚯嚯,你们得罪了皇爷,都得死。得罪皇爷的,都得死,都得……死……”
曾兴国也是知道死期将至,即便他能活下来,我爷爷与程克武也不会放过他。他狂笑着说了一连串的话,但我爷爷与程克武却无人能懂。不知是他的呓语,还是他心底相信,世界上真有这么个东西。
也许少年曾煌能懂,他们想拦住曾煌,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曾兴国趁我爷爷不备,一把将曾煌推进了血池。
“皇爷……回来了……我看见了……嚯嚯……”
血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下降,最终消失。而曾煌也不见了,留下一地的断肢残骸。
整个血池,连带曾煌消失的无影无踪。
血遁之法,遁术的一种,以血为代价,让人得以遁走。
除了一道诅咒,这一老一少似乎什么也没留下。我爷爷与程克武还没弄清楚“皇爷”到底是什么,但有人肯为了它,不惜杀人,事态肯定不会轻松。
他们都不会相信,这事就像这样,轻易结束了。
程克武骂了句粗口,指了指头顶硕大无朋的骨架:“老子现在有点相信,那长江里的大东西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