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那江面泛起阵阵涟漪,巨怪迅速消失在江水之中,追又追不得,连这下它去了哪里都不知道,程克武难免有些郁闷。
他孤身诱敌,打算将它引到岸上一举消灭,却不料这家伙在陆上也是有两把刷子,一边打一边退,居然全须全尾地跑了。
我爷爷宽慰他说:“那东西鳞甲太过坚硬,即便追击也于事无补,搞不好在水中还要将自己搭上,还是算了吧。”
二人上岸清点战况,发现受伤的修炼者居然有三几个人,也就是说这一波猛攻,那巨怪就弄得他们三分之一的人挂了彩,这还是在陆上,要是在水里,简直不堪设想。
幸好这些人几乎都是修炼者,受伤挂彩这事情在他们看来是太正常不过了,各人身上也常备一些常用伤药,拿出来用上就是。
只是在众人围剿下,那水中巨怪也已经从容逃走,回到自己的天地了,他们的受伤显得毫无价值。
众人都是有些失望地回到冷冷清清的工地,这次实验因为巨怪的突然出现而宣告失败,连实验材料都被它给弄走了,这个结局确实说不上好。
我爷爷与程克武又回到那间小小的住所,他们对坐在书桌两边,交换着对最近经历的怪事的看法。
经此一役,我爷爷与程克武终于确信,疯狂的老居士曾兴国所说的“皇爷”是确实存在的,它是一种未知的巨大鱼形生物,拥有极其坚固的鳞甲,强壮尖锐的胸鳍和腹鳍,能在河岸离水生存一段时间,还能在地上以鱼鳍与尾巴作为支撑,像娃娃鱼或者鳄鱼一样移动。
这怪鱼极其厉害,但它与曾兴国、曾煌师徒有什么联系,现在还不好说。
还有一件事让我爷爷与程克武百思不解,就是那水中巨怪为什么突然改变了目标,冲那皇爷庙遗骸的。
它当时顶着我爷爷、程克武与陆上修炼者的攻击,也要将那块遗骸带走,不知是为了什么。
我爷爷想了好一阵子,提出了一个假设:“要是这鱼的目标就是这块鱼骨庙的遗骸,而不是你呢?”
程克武一楞,他倒是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如果它的目标其实是鱼骨庙的遗骸,而不是我,那它攻击我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爷爷沉默片刻,缓缓说:“我有一个猜测,这个猜测很疯狂,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
程克武摸了摸下巴:“说吧,见过那么多离奇的事情,我这心脏的承受能力强得很。”
我爷爷轻轻敲着桌面,斟酌了一下语言,说:“我觉得它的最终目标是鱼骨庙的遗骸,但它选择先向你进攻,然后迂回到卡车附近,从那里夺走遗骸,然后从容离开。”
程克武用一支铅笔在桌面上画下了卡车、大木桩所在的方向,大木桩离卡车不过两三百米,中间没有什么阻隔,但那东西为什么要先攻击自己,再冲向卡车,直线距离不是更好吗?何必要冒被人攻击的险呢?
我爷爷沉吟片刻:“它的行为才是问题的关键,你看,它第一次掀起水浪,目的是震慑我们一众修炼者,引起混乱,它也确实做到了。但它没有继续进攻,而是在等你站出来。这时,它突然攻击你——我觉得如果不是你,而是另一个人站出来了,它也会继续攻击这个人。”
程克武点点头。
我爷爷又说:“但它的最终目的又不是你们,而是鱼骨庙的遗骸,所以,我认为它的这个行为,是一种佯攻。”
“等等,”程克武将身子直起来,盯着我爷爷的眼睛,“你的意思是说,它在玩声东击西?”
“所以我才说这是个疯狂的想法,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会吓一跳。”我爷爷露出一些无奈的神情。
声东击西不过是最简单的策略,但最简单的策略也是策略。有了策略,就说明这种生物已是有了一些灵智。
但这在他们以往的认知中,是不可能的。
鱼类是脊椎动物中最原始的,它们的大脑很小,一切行动都凭本能。
可现在要一个人接受,一条大鱼不仅力量十足,而且具有一定的智慧……怎么可能?
我爷爷又说:“我最近翻看一些民间故事书籍,发现了有意思的东西,那是一个古老的民间传说,流行在四川地区。故事是这样说的:有一条小鱼,它非常弱小。有一天,它看到了有锐利胸鳍和背鳍的黄刺鱼,于是便说,‘黄刺鱼,你能把刺借我吗?’黄刺鱼答应了它。它又看到了有强壮尾巴的鲤鱼,又对鲤鱼说,‘鲤鱼,你能把尾巴借我吗?’”
“这条小鱼找到许多鱼,借到了他们最厉害的部分,有鳜鱼的利齿,鲟鱼的体魄,鲤鱼的尾巴,黄刺鱼的尖刺……从此以后,这条小鱼再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小家伙了,它成了一只又凶猛又强壮的大鱼,其他的水族只能臣服于它,它就成了鱼中之皇,也就是鳇。”
“鱼中之皇?那大怪鱼还真是有些鱼中之皇的感觉……”程克武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那曾兴国他们说的‘皇爷’,其实只是‘鳇爷’的误读?皇爷庙其实应该是鳇爷庙?我们好像绕了很大的一个圈子,原来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我爷爷说:“不,一点都不简单,在这个民间故事里,小鱼是找许多大鱼‘借’来了某个身体部分,但我们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这则故事的隐喻则是:有一种鱼从其他的鱼身上掠夺来了这些东西,从而变成了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生物。就像有些毛虫吃掉有毒桉树的叶子,从而让自己变成毒虫一样。虽然我们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可以把它当成是……一种进化,一种耗时很短,起效很快的进化。”
“但进化总是有它的目的,何况这种进化方式太过匪夷所思了。”程克武仍然有许多疑惑。
我爷爷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眺望着不远处的工地,缓缓说:“进化的目的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生存。”
他指着远方的峡谷:“三千多年前,大禹的父亲鲧为了治水,采取了堵塞峡谷、截断江河的方式,但他最后失败了。他的儿子大禹却采取了疏导的方式,最终解决了洪水。而我们今天所做的事情,就在截断长江的干流,距离上一个截断长江的人足足有三千年了。在之前的时间里,鳇爷没有出现,而在我们的水利工程即将截流之际,鳇爷却诞生了……所以,它的目标并不是你,而是皇爷庙的那具骨骸,至少它以为,可以从那骨骸中得到什么东西,让自己进化得更完全一点……”
程克武没有说话,这是个大胆甚至极为异想天开的猜测,但这个猜测却好像在成为现实。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皇爷庙——不,应该说鳇爷庙那条大鱼,也应该是当年的鳇爷。而它之所以在那么高的峡谷上保留下来完整的骨骼,是因为当时的水位到达了峡谷的那个位置,无需用什么机械或者别的装置,让它游进洞穴就可以了。鳇爷庙肯定是后来盖的,但那条鳇爷的遗骨,却是早在那里放了上千年了,”我爷爷继续着他的推论,“但我们今天看到的鳇爷,却和鳇爷庙的那条有很大的不同,区别在于,鳇爷庙的头盖骨上,有一张人面!”
我爷爷一想起鳇爷庙鱼骨上的那双诡异人面,就感觉浑身不舒服。当时的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脑海中总是将它和邪法联系在一起。还有庙底山洞中的血池,发疯的曾兴国,以及那个失踪的曾煌。也许他的名字并不是曾煌,而是曾鳇吧。
程克武终于说话了:“你的意思是,它们要去长江的上游?可是长江的上游有什么?”
“长江流域中许多鱼的繁衍场所,它们在那里产卵,在那里变成小鱼,顺江而下,东流入海,等长成大鱼后,它们会再度回来,开始新一轮的繁衍。而我们的水利工程,可能会打断这一过程,导致它们无法繁衍,”我爷爷动容地说着,想必也是联想到了自己的儿女,“所以鳇爷出现了,它要干涉我们的行动,让我们无法继续。”
程克武表情有些纠结:“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在尽我的可能解决这些事情,”我爷爷打开抽屉,将一叠报告递给程克武,“修建鱼道,让鱼群有通过水利枢纽上行的可能。这只是一个开始,我很想用一种最好的方式,解决我们和长江之间,和自然之间的冲突,虽然我不知道能做到什么程度,但总要去做一下。我想,和鳇爷仍然会有一场较量,只是我希望这较量的结果,不是你死我活,而是互相的妥协和退让。”
程克武望着远山,凝重地点了点头。
那峡谷上,原本立着一座破旧的小庙。
皇爷庙。
不,现在应该叫它鳇爷庙了。
不知那条大鱼,现在又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