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现在身处的位置是哪里?
是长江底下!
长江底下怎么会有人?江底压力极大,没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去那就是找死,换是现在,还有一些狂热的潜水者,但七十年代,有多少人能买得起一套潜水装备?
何况他们身处的地方不光是江底,还是空斗这种极其危险的陷阱,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这里冒险?
我爷爷小心地探出头去,昏暗的视野当中,确实出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身体极其肥壮,看上去足有两三百斤,也许是身躯过于沉重,走路的样子左摇右晃,像一只人立的狗熊,看上去很是滑稽。
他没有穿潜水服,穿的却是一件那个年代十分常见的蓝咔叽布中山装,那会叫“人民服”,是和绿军装一样流行的服饰。但他注意到服装明显不合身,显得鼓鼓囊囊的,连肚子上的几颗扣子都被撑开了。
没有潜水服,说明不是专业的潜水者,一个穿中山装的人,怎么会来到这里的?
我爷爷的眉头皱了起来,在这空斗里,怎么会突然现身这样一个怪人?他顺着向上看去,视线在那人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觉得十分不对劲。
那人的脸也极为浮肿,像个发酵了的大面团,但有几处皮肤已经没有了,露出暗红的肌肉,嘴唇也掉了一半,半边牙龈都掩盖不住,一双眼睛更是灰黄浑浊……
这不是活人,是个死人!那个年头大部分人还是能勉强吃饱肚子,但物资贫乏,没有多少油水,胖子十分难得,那人之所以显得胖,是因为他早已被江水泡发了,也就是尸体已经开始腐败肿胀,法医学形象地称为“巨人观”。
但这个死人,居然在江底禁地空斗之内蹒跚行走,真乃怪事一件。
中山装也发现了我爷爷的踪迹,只见他一个箭步,冲我爷爷冲过来。他那过度肿胀肥胖的身躯,在水里十分不协调,就想是太空人在宇宙中的动作一样滑稽,速度却一点都不慢。他平伸两手,嘴巴大张,冲我爷爷扑过来。
中山装这动作幅度太大,一动那些腐烂的皮肉就往下掉,将江水都弄得浑浊了几分,要不是在水里,我爷爷恐怕都能闻到扑面而来的腐败尸气了。我爷爷也不客气,拔出腰间的水下手枪,对准中山装的脑袋就是两发点射。
这水下手枪还是当年从苏联老毛子那搞来的进口货,一共就四发子弹,弹头是长长的尖锥型,只见枪口骤然鼓出两个空气包,弹头破水而出,像箭头一般,一发穿入中山装大张的嘴巴,一发钉进眼眶里。
中山装脑袋爆出一股血浆,他也是可怜,顿时再死了一次,那灰黄色的眼睛顿时失去了生气,肿胀的身躯软塌塌地倒在了水底,被缓慢的水流推走。
我爷爷心中却生出一股愤怒,这不是一般的尸体,而是有人专门以那炼尸邪法,制作出来的“水鬼”。
这水鬼三魂尽失,七魄还在,就是穿行在水底的行尸走肉,凭借自己的本能抓住来过客,像动物一样将他们吃掉。使用这法子的人,对人是没有一丝怜悯,连他们死后的尊严都不放在眼里。
我爷爷这两枪枪声被江水所阻隔,没有传播多远,但已是引起了一些震动。
程克武紧接着捅了一下我爷爷,又向前指指,只见他们前方已多了许多影子,摇摇晃晃地向他们走来。
这些影子大都肿胀不堪,其中一些更是烂得没了人形,甚至有不少缺胳膊少腿的,足有十几个之多,应是被刚才的枪声惊扰了。
我爷爷不敢再开枪,拔除了别在腰间的巫王短剑,劲气吞吐,锈迹斑斑的刀刃上便多了一层寒光。
程克武也抽出小刺剑,星芒闪烁之间,已有两个水鬼被他挑翻。
他们二人倚靠着“土楼”的弧形墙壁,倒也不担心后院失火,与那十几个水鬼交起手来。
这些水鬼战斗力不值一提,既没有意识,仅靠本能驱动,又是肉体之躯,剑刃一挥,便是身首分离,被那流水冲走,战斗力不值一提。
然而这十几只水鬼仅仅是开始,不一会,越来越多的水鬼涌了过来。他们本无意识,也称不上悍不畏死,只是怀着对血肉的热望而来。
饶是我爷爷与程克武手起剑落,一剑一个,但来的数量太多了,也让他们感觉这样不行。这种机械的挥剑,其实非常消耗体力,纵然他们是久经修炼之人,但人毕竟还是人,不是那钢筋铁打的机器。我爷爷还好一点,程克武本身走的并非强韧浑厚的路线,加之之前与鳇爷混战中手臂受了些伤,已是有些疲态。
他们背上的压缩空气已经用掉了不少,而鳇爷与曾煌的影子还没见到,若是空气耗光,剩下的选择便只有两个,一个是回到潜艇去补充空气,那必然耗费许多时间,又要从头开始搜寻。二是消耗气力,在这水中坚持,但不知与鳇爷曾煌决战之时,还能剩下多少气力。
时间已经不早,摆在他们面前的两条路,一条要耽误更多时间,一条会逐渐消耗实力。曾煌给他们的,是这样一个难题。而这些水鬼,无疑就是曾煌用来消耗他们的炮灰。计策虽然简单,却十分毒辣。
我爷爷拍了拍程克武,指向一个方向,两人眼神交汇,都是用力点了点头。
他们不能在一个地方一直砍杀,那样就落入了对方的圈套,想要破局,就必须转场。
鳇爷巨大的身躯在这水下古村中路过,总会留下各种蛛丝马迹,我爷爷与程克武二人顺着这些痕迹摸索过去,且战且停。
可那水鬼几乎是无穷无尽,这些水鬼里有的看上去没死多久,有的则穿着很古老的衣服,也不知道曾煌或者在背后指点他的那位古族人物造了多少孽才布置下了这一切。
我爷爷与程克武杀得有些手软,靠在一处“土楼”背后停下休整。
这古村最外圈的“土楼”还很小,越往中间走,建筑也就越大,他们背后的,便是之前看到的中间那处巨型“土楼”。
这建筑足有十来米高,相当于四五层楼。七十年代到处都是平房,这一处建筑拿到地面上去,也算是个大家伙了。它也算是饱经岁月磨砺,石质外壁上都是深深的水流侵蚀痕迹,又被一层水苔包裹。
他们的空气已经消耗殆尽,已经是在动用真气强撑。但这种支撑不仅损耗气力,一旦支撑不住,对修炼者还有莫大的损害,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外面的天也渐渐黑下去,他们在江底也能感到光线更加黯淡。
只剩几个小时,失败的后果极其严重。但这也是最好的磨砺,拼力一搏,战胜鳇爷与曾煌,他们也有顿悟精进的可能。
璞玉浑金,也要雕琢熔炼,这便是修炼者之道。
没等他们休息多久,二三十个水鬼再度袭来,我爷爷与程克武背靠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战斗。
就在他们激战正酣时,我爷爷突然觉得头上一暗。他几乎是本能地将程克武撞开,两人都滚到了水鬼堆里,但他们配合无间,反倒在水鬼中杀出了一个圈子。
这时他们感到脚下的岩石都震动了一下,往刚才自己站的地方看去,却看到那里多了两个金甲武士。若不是闪得快,刚才二人就要被这两个家伙踩个正着,以刚才它们落地的震动来看,二人恐怕是非死即伤。
这两个金甲武士全身披挂,浑如金塔一般,只是那黄铜头盔中亦是一张死人的脸,应该是水鬼中的高级货色。它俩好似天降,但我爷爷回味片刻,却做出了一个判断:这两个家伙,是从那高大建筑上跳下来的!
难怪这些建筑都没有门,它们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让人进去,而是这些水鬼藏身的场所,只是不知道当初的建筑者是怎么把水鬼们给弄进去的,完了以后又如何让它们回去。但这建筑显然很阴险,若是闯入者以为上方安全,倚墙而战,多半会着了他们的道儿。
眼下,我爷爷他们不仅要对付一剑就能搞定的水鬼,还要面对这些高级货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