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间一股剧痛传来,我爷爷全然不敢相信,向他一剑刺来的竟是程克武!
他的眼前闪过许多画面,从巫王洞窟到鱼骨庙,再到海底战鳇爷……他与程克武并肩作战,不知多少次出生入死,他早已将对方视为可以托付生命的挚友。
程克武为何要下此黑手,此前明明有很多更好的机会,为何却选在这一刻?
我爷爷脑子一片空白,只是条件反射地握住了刺剑的剑柄。如果他不这样做,刺剑就会更进一步,洞穿内脏。
他很想问为什么,却问不出来。在水中,他无法言语。他的全身气力也已经用尽,无法再用类似千里传音的方式发声。
程克武也没有再作任何动作,尽管他再多用一些力气,就能将我爷爷的脏腑绞碎,但他的却停了下来,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程克武是我的化名,”程克武慢慢地说,“我的名字,和你们不一样,但我不会告诉你,因为那对你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你也无需反抗,那只会死得更快,但我不想那么快,我还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我爷爷全身微颤,一时感觉腰间那把刺剑更加尖锐。他十分明了,自己的气力已经消耗殆尽,对方却还能用气力发声,自然也有运气直接杀死我爷爷的能力。
这个化名程克武的人,果然留有后手,只是我爷爷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难道又是那枚祝融印?
祝融官争夺祝融印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被祝融官组织接受与默许。原因无他,有实力争夺祝融印的,哪怕对掌印来说,也是能与之匹敌的对手。
祝融官以实力为尊,这并非冷酷,而是在与古族千年的斗争中总结出来的真理。威望再好,地位再高,没有实力,仍然不适合执掌祝融印。
没有实力作为后盾,那就是匹夫怀璧,只会引起觊觎。而控制在一定程度内的内斗,便是一种良性竞争。这法子听上去既冷血无情,却是从一次一次的教训中总结出来的结果。
程克武顿了顿,说:“我有一个姐姐。”
姐姐?我爷爷怔了怔,这句开场白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程克武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他也许受了不轻的伤,所以他的一一只手一直捂在胸口,但他握剑的另一只手却一动不动,如他的意志一样坚定。我爷爷毫不怀疑,他能随时将自己杀死。
“我的父母都因为战争而死,我是孤儿,我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们的童年是在逃亡中度过,艰辛,痛苦,如果只剩我一个,大概我早就因为无法忍受而放弃生存的希望了。但我还有我姐姐,和她在一起的时间里,我甚至感觉,那些痛苦都无法称之为痛苦。”
在幽暗的江水中,程克武的眼睛也闪着光芒。
“改变,从我们展现出了修炼的天赋开始。我们被送入了不同的地方,学习,训练。日子很枯燥,也充满了磨难,但对我来说,这一切都不算什么。因为我知道在这世界的另一个地方,还有姐姐在等我。想到终究会到来的重逢,在那样的日子里我心里竟然都能产生快乐的感觉。”
说到这里,他眼里的光芒转瞬即逝,我爷爷能感觉到他握剑的手更加紧绷,甚至微微颤抖——程克武在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却仍掩盖不住内心的波动。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姐姐的信。她说我们暂时无法见面,但只要她将那件事情完成,我们将来就会有很多很多时间呆在一起。那时我并不知道,她所说的那件事情,是战场。和她一起去的,许多都死在了那里,她没有死。但我再次见到她时,她深陷在一张华贵软榻中,一切都与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她已经没有了意识。”
“那一刻我像发了疯一样抓住送她回来的同伴,问他是谁把我姐姐害成这样。他们却告诉我,他们也没有看清那个人是谁。”
程克武的脸变得有些扭曲:“我随意抓住其中一人,拧着他的脖子疯狂地逼问,他才告诉我,那个伤害我姐姐的人被四个巨影所笼罩,他们看不清楚那人的样貌,只知道他乘乱夺走了一个叫祝融印的东西。我终于知道了,那场战争叫黄昏之战,而伤害我姐姐的那人正是祝融印的掌印人!他行事低调,几乎不在江湖上露面,但我发誓要找到他。”
我爷爷的心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但他阻止了自己继续想下去的念头,只感觉心比江水还要冰凉。
程克武放下了捂在胸口上的手,他的潜水服已被鳇爷所刺破,但他胸口却没有流血。
他缓缓地揭开潜水服的破口,胸口上是一片致密的鳞片。
果然!我爷爷恍然大悟,难怪程克武总是习惯捂着胸口,还以为他有什么旧病。其实根本不是,他只是在掩盖这些鳞片,也掩盖自己的身份——
古族!
祝融官最大的敌人!
程克武是古族,那他姐姐的身份也不言自明。
这恐怕是几十年来祝融官所犯下的最大错误,自那场夺回祝融印、重创古族的黄昏之战后,古族几乎销声匿迹,任祝融官几番寻找,都难见踪影。
许多人以为,古族就此一蹶不振,甚至退出了神州大地。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古族竟打入了祝融官内部!
古族与人类虽然相似,但毕竟有所区别,换在以往,他们绝无机会,但趁着祝融官战后换血,以及持续多年的那场大运动造成的信息混乱,连程克武这样的高手也混入了祝融官之内!
“我没有别的办法,关于他,我所知的唯一信息是,祝融印是祝融官手上的王牌,而他是祝融印的掌印人。所以我伪造了身份,而且让自己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因为我想他也一定会临危受命。我怀疑过你是祝融印的掌印人,你的实力却让我产生了疑虑。你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厉害,更比不上我姐姐。我以为祝融印掌握在另一个更厉害的人手上,而一旦我们任务失败,他很可能会被引出来,但我错了,祝融印真的在你手上。”
我爷爷突然发现以前自己太想当然了。
他曾以为程克武是星陨阁弟子,因为星陨阁弟子稀少,行踪神秘,在江湖中行走的更是寥寥。但程克武正可以利用这一点找到初入江湖的星陨阁弟子,再杀人夺剑,因为弟子稀少,即使被杀人越货,也难以被发现。
他又以为程克武是总部派来的,但调动程克武的其实是方副局,这并不需要动用多少权限,而南北二局面临的双重混乱,正是他的最好掩护。
他调阅过程克武的档案,档案中并无多少疑点,他当初还觉得程克武十多年前的照片少年老成,和现在看起来几乎一样,其实他容貌不改,是因为古族的生命比起人类要漫长很多,连衰老也被延缓。
而更重要的疏忽是,程克武的目标便是祝融印,祝融官总部就在长江流域,而这长江上的水利工程,是当时最重要的计划之一,鳇爷与曾煌的出现,更让事件重重升级。即使掌印人在别处有事,也有九成可能会被调过来,程克武守在这里,一定会有些收获。
这是一个持续多年的庞大计划,也许再过几年,程克武就会因为不老的面孔而引起怀疑,星陨阁也会发现弟子失踪而开始调查,但在他们作出反应之前,程克武的身份极其安全。
最可怕的一点,是他很少明说自己的来历,但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在引导着身边的人,因着各自经历的不同而产生不同的倾向性联想。
星陨阁的武器,他那套难测的剑法,他姐姐的遭遇和寻找禹王宝藏的动机……程克武就像是一副抽象画, 每个人所想象出来的形象是不一样的,但都是完整的,这些联想为程克武填补了破绽,让他可以隐藏得更深。
我爷爷也迷失其中。
“我有些遗憾,因为这并非我想看到的结局,我多希望祝融印的执掌者不是你,那样我们虽然终会为敌,起码不是现在。可是事实没法改变!你气力已尽,身受重伤,无法与我抗衡,连玩玩小动作都做不到,杀死你再把祝融印找出来很容易,,但我更希望你亲手将它交给我。”程克武说着,冲我爷爷摊开了手掌。
我爷爷看了一眼程克武胸口刺眼的鳞片,放开了握着程克武剑柄的手,慢慢伸手探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