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炸响于我爷爷身后,让他当时便是一凛。
他们所在的地方可不是工地饭堂,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可是长江江底,连大半潜水员都视之为畏途,而这人竟是闯了进来,而且还能用那传音之术发声,可见是修炼者无疑。
我爷爷回头看去,只见浑浊江水之中一个身影迅速靠近。
按理说江水浑浊,加上现在天色已晚,莫说是一个人了,即便有个鳇爷那么大的巨物靠近,也未必能看得清楚,那来人的身影却极为明显。他着一身古式对襟白袍,绝非七十年代流行的打扮,就是走到街上,大概也会成为众矢之的。然而他却凌虚而立,踏波而来。
他动作看成行云流水,极为舒缓,但速度却是极快,几乎是倏忽之间就快到了我爷爷跟前。
我爷爷接触过的修炼之人不少,其中高手的比例更是占了很大一部分,但这人在他所见过的所有对手中,绝对排得上号,就是搁在“九羲和”里,怕是也能挤进前四!
当时的“九羲和”是什么概念?那是当时祝融官中的顶尖高手,大浪淘沙后留下的绝对精英,经历了黄昏之战尚能存活下来,但这人给他的感觉,要比那坐镇大局的后五位还要厉害!
他一声“住手”,我爷爷便猜到了此人立场。他与程克武拼斗,虽然借祝融印中的力量将程克武一举击溃,但自身消耗也极大,不说之前与鳇爷曾煌混战的伤势,光是程克武那一剑,就让他肌肉受损,失血颇多。
虽然借着祝融印的力量,他现在几乎攀至顶峰,但那并非自己的力量,而是来自祝融印中的外力。好比一针兴奋剂能让人瞬间爆发,结束之后却会感觉油尽灯枯。此时的他底牌尽出,拿什么再与对方拼斗?
再加上程克武虽已受重创,但无论是精神还是肉身都极为坚韧,从祝融印那瓦解神识的攻势中迅速恢复便可见一斑,他只能先解决程克武,以免以一敌二!
我爷爷手掌一翻,紧握祝融印,往略略恢复的程克武额上印去。那人冷哼一声:“雕虫小技”,袍袖一抖,便有五张翠绿绢书飘出。
那绢书看似轻飘飘全无重量,目标却极其明确,五张绢书冲都着我爷爷背后飞去。
我爷爷背后便是祝融印中力量凝聚而成的虚影,见那几张薄薄绢书穿水飞来,虚影如临大敌,顿时身形暴涨,从四五米高一蹿而起,变成了七八米高的巨影,试图与之抗衡。江中顿时波澜大作,以我爷爷为中心形成一个足有三丈的漩涡,但那五张绢书却不受阻碍,冲虚影两手两脚与后背飞去,疏忽既至,竟是躲闪不开。
当绢书与虚影相交的一刹那,竟然自江中燃起熊熊火焰,这火焰不是一般颜色,而是罕见的油绿,看起来不像是火焰,反倒像是水苔。火焰一燃,我爷爷背后的巨影尖叫连连,急剧缩小。缩到与我爷爷一般大小,那绿火还燃烧不熄,虚影便一声厉喝,它眼中那两抹冰蓝幽火也急急冲出,与绿火纠缠在一起。
两股火焰几个交锋,绿火终于消失,冰蓝幽火也暗淡下去,黯然地回到了虚影之内。虚影再度缩小,成为一个拳头大小的四足动物,哀鸣一声,钻进了祝融印内。
虚影一撤,我爷爷立时感到一阵眩晕,连站立都有些不稳,全身筋骨破碎一般疼痛,却仍反身强撑,与来人对峙。他已气力全无,憋着一口气,那来人却是无比从容,几步虚踏,到了我爷爷身前。他指着周围的废墟道:“破阵的就是你?”
我爷爷默然点头,冷眼看向他。这人看似比我爷爷大不了太多,一身白衣金丝镶边,华贵逼人,眉目有神,长发披肩,耳边有几丝白发。虽是站在我爷爷面前,一身却滴水不沾,竟是用气力笼罩全身,将江水隔绝。如此挥霍,可见他极有信心。
白衣人打量着我爷爷,眼神极为高傲,那一脸却又写满不快:“能破我的阵,你也是有些能耐。这古阵存废弃已久,虽然我只是略动手脚,修改了一下阵眼,却也不是那么好破的。你把我的阵破了,我便找你要些赔偿。你身后是我族中之人,我是要带走的。阴木阵牌应是在你手中,你得还给我。你的命,我也取了,只是光是你一条命还不够……”
白衣人视线在我爷爷左手上的巫王短剑停留片刻:“那把短剑,我要了。”又转移到我爷爷的右手,待他看清那闪烁着玄妙符文的小印时,顿时惊叫:“祝融印?”
我爷爷无法答话,白衣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你便是祝融官的掌印人?噢,我早该想到,刚才那虚影便是祝融印中的印灵之一吧,只是不知为何虚弱至此。看来今天真是我大幸之日,你就将祝融印,当做耗费我五张绢书神符的赔偿吧。”
此人一口一个赔偿,看似极讲道理,但我爷爷冷眼旁观,知道这些都是假象,此人为的也不过是杀人夺印。
白衣人毫不掩饰身份,他说程克武是族中之人,也就承认了自己是古族。他说修改了废弃的大阵阵眼,用的又是绢书神符,说明他的身份是符阵师。一个修为不低的符阵师,即便在等级森严的古族之中,地位也不会低。
如此修为的一个古族,想要杀死现在的他,几乎没有多大难度。但若是想夺印,必然付出极大代价。
我爷爷体内鲜血已所剩不多,只能护住五脏六腑,但他抱着牺牲之志,哪怕全身血液流尽,作为祝融官掌印,也不允许它落入古族手中。他一边架起短剑,一边将祝融印握紧。
死便死,二十年前,他也是抱着必死之心。即便不能全身而退,同归于尽,他未必做不到。
白衣人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他早有准备,轻轻一弹,我爷爷左手巫王短剑已黯然脱手。袖袍一抖,又是一张绢书滑出,向我爷爷捏着祝融印的右手缠去,我爷爷顿时觉得右手被一道幽光定住,动弹不得。
眼见就要拿到祝融印,白衣人突然瞳孔一缩,放开我爷爷,向旁急迈一步!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锋利剑气劈在了他刚才所在的位置,他躲闪得快,但一侧袖袍已被那剑气冲击炸裂,在他手臂上留下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
若是慢了一步,他便是要被直接劈中,弄不好被劈成两半。但那剑气到了我爷爷那里,又是消弭无痕,只在乱石之间留下浅浅一道痕迹。
我爷爷也一脸惊讶,那人的剑气控制,已是到了化境!
白衣人猛然回头:“谁!”
没有人回答,一道修长身影从废墟中缓缓走出。
长江之底,如履平地。他速度不快,姿势也很奇怪。
他背后斜挂一把大剑,右腰露出半截剑尖,二尺有余。剑柄自左肩冒头,足有一臂之长。他左手自然下垂,右手扶在剑柄上。
他自有指引,那是悬浮在他面前的一个光点。光点很小,很暗,移动也并不快,但无比坚定。
我爷爷听到一阵悦耳的鸣声,那声音来自他的怀中。他终于想起,阎励曾经交给他一个小竹筒,说那是老彭交给他的。
竹筒里是一只小虫,它的伴侣会千山万水赶来寻找,甚至不惜跨越阴阳两界。古代还有人利用这一点,拿它们作为通讯。
那小虫的名字,叫做两界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