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皎月垂空,
芳华的大殿处却黑漆漆的,里面隐约透出点亮光,我偷偷潜了进去,把门合上,转身一看,只见几个小太监垂着首,在院里候着,声都不敢出,身子似乎在哆嗦。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话音还刚落。
黑暗中便传来一阵悉悉簌簌响起脚步声,猛然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银亮刀光晃到了眼睛。
十几个侍卫抽着刀严阵以待。
我浑身一抖,还来不及退。
一个禁军统领般的人目光寒冷的扫射了一下,沉着声音:“把这儿的人全都给抓起来。”
啊……
抓?
干嘛抓芳华殿里的人。
还有,我才进屋……为啥也抓我……
被人钳着,肩膀生疼,可又不敢动用内力,在事情还没弄清之前将就忍着。
小不忍则乱大谋。
一路上被带到了皇帝老儿的殿前,才发觉还有其他主子的太监宫女们也跪在那儿,一副战战兢兢小样子。
夜里有些凉,
大殿的门是敞开的,一股子药味从里面透了出来,
屋内没熏香,所有的灯都点燃了,光线很亮反倒觉得格外的空荡与寂寥,一席明黄的袍子拖在地上,那人跪在榻前,执着皇帝老儿的手,眼眶通红,声音哽咽一遍又一遍的说着:“父皇……儿臣不孝。”
而榻上趟着的人却没了动静。
太子最终伏下,搂紧那人,身子颤栗着顺着榻慢慢滑下,神情悲怆极了,一副孝子模样,闻者皆无不为之感动的。
怎么,
这是出什么事了?我跪在地上呆看着,眨巴眼。
一个老太监拿袖子擦着眼,尖着嗓着拖长了音:“皇上驾崩。”
什么……
驾崩?!
空旷的大殿,寂静的苍穹传着低沉的钟声,在上空盘旋迟迟不息,压抑极了,听得人心都在抖。
我却被震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傻了似的看着这一庭院悲痛呜咽着的下人们,有几个脸色苍白,跪在地上身子筛糠似的抖着。
“大胆,来者何人?”
“让开,让开……”
一抹身影出现在殿门口,撩起袍子匆匆进了,叩首双手捧着一个匣子,呈上跪在地上:“臣迟来一步,臣罪该万死。”
后头也徐徐跟上了一个,却止住了步子,诧异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阵乱糟的场面中,
唯有他仍旧保持眉宇间的那份宁静与美好,无论周围的气氛多么紧张压抑,他依旧淡雅而出脱。
“芳华你也来了。”韩子川轻颔首,徐徐笑了,末了转身缓缓坐下,手轻叩着桌面,眼里的笑意渐渐退去,望着一个人,“弄太医?”
“罪臣在。”
“这几日父皇病情好转,可今儿怎么就这么没声息地去了。”他语气轻柔听着很平稳但隐约中却有着风雨欲来的阵势,“我很想听这其中的缘由。”
“皇上的药向来是华公子开的方子,由微臣守着熬。臣下午便起程去寻药,才赶了回来。”他垂首磕头,低眼中却若有似无的看了芳华一眼。
弄玉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想把罪则全部……
我抬起头。
此时站在他身后的芳华却一脸的无动于衷。
不,说无动于衷还不如说是不上心,他一双明眸扫过那跪着的宫女太监,直望向我。
我一愣,心里这叫一个揪心。
这家伙,还没有被人陷害的觉悟感,光看我做甚……快说些什么啊,弄玉这明显是想把罪拖给你。
我内心焦躁,激动得想起身,却被那人握着肩狠狠压下。
“老实点。”
老实老实,我老实。
芳华神情一滞,波光转动在我身上,侧身似乎想说什么。
韩子川摆手,也没去接弄玉的话 ,沉吟了片刻,目光寒彻朝身旁的太监,厉声道:“今天负责熬药的太医是谁,把汤水呈上来。”
效率……
宫里头做事的人真有效率。
待我的双膝还未跪到酸涩发疼的时候,一个相貌忠厚的太医和两三个太监便被逮到了殿前。
用银针试过汤水,浅尝后。
老太医手颤着捏着银针又闻了一下,脸上十分诧异,苍老的声音格外悲怆:“微臣无能,请殿下将罪……下午的汤药是臣亲手准备的,臣一时疏忽,汤水不知被谁又往里加入一些炙魂香。”
“炙魂香?”韩子川轻扫了他一眼。
老太医吓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弄玉叹了口气,展着袖袍拨开了他,以身挡住,恭敬地朝太子拜了一下:“回殿下,此香需三种不同独特花草的嫩茎来配,且必须是十分新鲜的汁液,服用后有迷幻作用且药力极烈,常人尚可服食,可重病之人却承受不来。”
这东西我听说过……
茎刚摘下一两秒便要入药,也必须在八时辰内服用,服得愈早药效愈大。
“可宫内并为私藏这一类香,况且药力这般足,想必是精通医理的人掐好了时机从宫外头摘采药草做成后投入汤药中的,请殿下明察。”弄玉蹙眉,闻着手里沾着的药,一字字的说,“当然也不排除是太监宫女们。”
韩子川手撑着头,坐在椅上,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忠厚太医和太监们指了一下,“把他们拖出去,斩了。”
他像是笑着,语气很平淡地说了这关乎他人生死的话。
像是不是砍他们的头,而是叫他们去拔草。
“殿下,那底下这群奴才们该怎么处理?”旁边一个太监手插入袖,规矩的站着,低头轻声询问。
“带下去审,顺便一个个搜身看有无什么药,没在主子身旁伺候的或是跨出殿门的统统给刑部去严刑拷问。”
什么……
奶奶的,韩子川你也太狠了吧。
周身一阵小骚乱,眼看着那些侍卫就要来拖人了,我心里一禀,怔了怔,正琢磨着该不该奋起……反抗。
一个身形挡在了我前头,很淡的口气:“这小宫女我要留下。”
我恍惚的望着芳华的侧脸,
他手坚定的按在我的肩上,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对着韩子川轻声且肯定万分地说:“她一直贴身伺候我,不曾离开。”
弄玉诧异。
“你的人,我自然是不会动的。”韩子川笑了,说得分外轻巧。
我能明显感到芳华抓着我的那只手力道轻了不少,身子放松了些。
我望着他那让令人目眩神迷的脸,
只觉得一阵恍惚。
他为何要说这个慌。
万一被拆穿了,岂不是……
而弄玉却至始至终都在韩子川身后,我看不到他的神情,想起他与我所说的……有什么像是呼之欲出,不敢想,不想去细究。
皇宫……
真是个可笑的地方,
我垂下头,却偶然间瞟到了刻入地上的影子,全然愣住了。
抬头,诧异了。
辉煌的金壁,温馨的琉璃灯,落至在灯影下银光点点的帷帐,无风却有轻微的拂动。
我一呆,
似乎能听到极为微弱的呼吸声,绵长而无力,似乎随时就要中断一般。
我内力底子不薄,听觉子是比常人敏锐几成。
莫非……
驾崩之人并没死?
也不是没可能,皇帝老儿的病虽然严重,但或许能撑过炙魂香的药力,兴许只是间歇地停止心跳,若是这会儿救得及时,说不准还能保命。
突然芳华迈了几步上前,似乎要撩那帷帐。
韩子川手按上了他的肩,笑得很从容。
直至那微弱仅存的呼吸消逝了……
他才轻柔的说了声:“不要打扰死之人,否则会被视为大不敬。”
我像是从未见过他一般,
曾经谦徇温柔的公子……如今仍旧温柔,笑得也一如往昔,但这种隐藏在笑容下的温柔,却让我浑身战栗了起来。
大殿之上传来一声肃重庄严的声音却仍掩饰不了太监那尖且柔的声线,“皇上驾崩,十五日之后太子登基。先皇嫔妃若无子女一律陪葬。”
皇恩浩荡。
嗯……果然浩荡,老皇上生前享受过的,死后不忘吃干抹净一并带走。
在众人一声声的万岁万岁万万岁中,
芳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华公子,你怎么了?”我忙追上,他温和一笑,分外凄柔。
我侧目,看见韩子川站在大殿门口,注视着我们离去的身影,笑得温柔。
他的话虽然轻柔,隔得很远却足以让我发颤:“严查太医院,加强人守看着华公子,禁止离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