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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沥月

64:沥月

若殷隐约猜得三岽上人指引她要去见的人,心头擂得象小鼓不停,只能故作镇静地跟随在道童身后,清风熟练地走在前面,如果不是出家人,他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身材小小的,过长的道袍一直拖到小腿下面,脚步中还有少年特有的跳跃感,即便是出家人,有些特质还是很难改掉。

“此处便是北苑,尊长只说让施主一人进去。”清风将隐在碧色爬山虎中的小门推开,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入目一片幽绿颜色。

若殷回礼:“有劳小道长了。”抬腿跨入。

这里似乎比前处显得更为幽静,三岽上人尚品茶鸣箫,北苑却象一个寂静的孤岛,排斥着所有想接近它的人,若殷拂开厚厚的紫藤花,从一排齐整的葡萄架子下面穿过,衣衫走动时,带起轻轻的风,惊起一只正捧花吸食的蝶子。

扑啦啦,湖蓝尾翼的雀鸟低空飞掠而过,急速拍动翅膀,居然控制住自身的飞行,停格在若殷的面前,若殷将手臂扬起,雀鸟自然停留在她的手背,黑色的尖喙低下来啄一啄她的皮肤,很小力,并不感到疼,反而有一丝丝的痒,若殷小声问它:“你是来带路的吗?”

雀鸟离开她的手掌,向前飞去,一直飞,一直飞。

最后停留在那人的肩膀处,讨好地将尾翼打开成扇形,花哨地跳了两跳。

若殷觉得有什么东西象要从眼眶里掉落下来,越想控制越控制不住,她以为自己要哭,不想掉出来的不过是虚空。

若是伸出手去,接不得什么。

她,看着眼前人。

他回过身来,低声道:“施主可是走错地方,这里不接待香客。”

两仪冠,玄色道袍,葛履,手执拂尘,依旧是剑眉星目,依旧是黑鸦鸦的浓发。

若殷不由地对着他伸过手去,颤声道:“游蓬,果然,果然你还在。”

他侧步让过,声音温和而疏离:“施主,这里没有游蓬这个人,贫道沥月,三岽上人门下弟子。”

明明是一摸一样的眉眼,明明与记忆中游蓬的样子能完完全全地贴合,可是那个堪称惊才绝艳的少年,那个鲜衣怒马的白衣少年,和眼前这个似乎不食烟火的道士,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若殷盯着他,幽幽道:“那时我在其华村,等了你整整十天,每天画一笔,写满两个正字,其实从第一天开始,我就猜到你不会来,你让我一个人走的时候,我就知道。可我还是停留下逃命的脚步,住在你曾经住过的小饭铺里,季老伯夫妇两人都记得你曾经来过,我找到你贴的那张黄符,临走我还一再嘱托季老伯哪一天你若来了,请他告诉你,我去了北方。”

他只站在原地听,眼底有一丝察觉不到的动容。

“可是你没有来,你一直没有来,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若殷说到后面,小腿发软,险些站不稳,身体向前一扑,他恰当好处地伸臂去扶她,若殷紧紧抓住他的手臂问道:“你右边的膀子,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侧过身的时候,带起右边空空如也的袖管,若殷一寸一寸摸上去,觉得那么茫然,突如其来的的一切让她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放软声音道:“那夜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他的神情过于平淡,将她发软的身子扶正,缓声道:“施主,过去的已然过去,不必再耿耿于怀,贫道早已忘记那晚发生的事情,也请施主忘记吧。”

“游蓬!”

“贫道沥月。”

“好,好,沥月道长。”若殷放松开紧张到近乎痉挛的手指,抬起头,看到的是沥月的眼,眼尾极长,微微上吊,游蓬的长相原本有几分妖异,此时化作无情无欲后,说不出的祥和,太陌生了,太陌生了。

这不过是一个长相和游蓬极为相似的男人罢了。

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游蓬。

若殷抹一抹脸,微笑道:“如果三岽上人引我来此不过是让我看一看,确认一下故人还在,那我应该可以安心回去了。”

沥月离她只有一步的距离,曾经,他们之间隔着一碗粥的距离,已经象隔着千山万水,等她回头想去寻他的时候,他早就没有在原地等她。

她明白错过一时,有时,便是错过一生。

不强求呵不强求。

“贫道送施主回去,这里不适合施主独来。”

若殷弯身抹平衣裙上细小的褶皱,她的手指经过肩膀的伤处时,沥月的目光早已经停留在那里,她振作起精神来,强打着笑容:“道长,沥月道长,你究竟是谁,其实游蓬这个名字恐怕都是假的,而我心心念念地等了你十天,我暗暗对自己说,如果你来了,我这一辈子都只和你在一起,我会把过去的一切统统忘记,权当杨幺没有一个叫做杨若殷的女儿,权当杨家的幼女在最后的大火中已经死了。”

这些话,她没有对别人说过,也不敢对自己说,她等着,等着有一天再见他时,可以告诉他。

留在季老伯那里的原话是,有缘自然还会相见。

但是相见时,物是人非,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那自己呢,自己也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了。

她走在前面,他应该跟在后面,足音很细微,听不真切。

若殷猛地转身,沥月跟在后面没有意料到她会如此,不过双脚倒是稳稳扎根,两个人中间还隔着一寸半的距离,她将手摊在他的面前道:“将我的汗巾还给我。”

沥月不想她会说这个,沉静的面容流露出几分窘意:“什么汗巾?”

“星天青的汗巾,对着日光会有若同星光闪烁般的,你不要同我说你从来没有见过。”若殷瞅一眼旁边正好是两条石凳,四平八稳地坐了下来,“你还了给我,我便走,否则。”她冷哼一声,意思是,那我们就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沥月站在她的身边,头顶处是一串一串的紫藤花,照节气,这会儿早该过了紫藤盛放的日子,偏偏这里的紫藤开得还艳,嘟嘟的,一朵一朵都象是少女微微绽开的嘴唇,小而圆,一时有残花掉落,跌在地上能听到扑的轻响。

两人一站一坐,静默无声。

好像有一炷香的功夫后,沥月先开口道:“你肩膀上的伤口好像裂了,有血渍出来。”

若殷别过头去看,她穿的是浅黄的衣衫,血渍分外明显,方才一重的褐色,此时湿漉漉的血再浸湿一重,颜色更深了:“方才我对其他人说,是上山时不小心摔到的,其实是山腰时,有人想偷袭我们,被金人的铁羽刺穿皮肉的伤口,箭头带有倒钩,我已经觉得很是疼痛,强忍着,可是,和你失去手臂的痛楚相比,这又能算什么呢。”

“施主还是上点药比较妥当。”

若殷气道:“我再听得你叫我施主,我去把你师傅的胡子拔了。”

沥月好像吓了一跳,呆呆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