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杭夏、玉夏两国联姻,最初订得是杭夏国君一母同生的七王爷与玉夏国君最爱的小公主,最终,却被九王爷抱得美人。其中端由,乃因当年九王爷随其兄出使玉夏时,对佳人一见钟情,执意相求……
一位毫无作为毫无势位的闲差王爷,是不可能改变既定已成的两国联姻局面。且那九王爷眉横山峦,目蕴九州,骨骼峻奇,绝非池中之物。如斯一个人,受国师婉拒,心中当真会毫无龃龉?
“小姐,前面有人拦咱们的车马。”
罗缜暂了断思绪,“什么人?”
纨素气哼一声:“是一个和尚,说是国师要请小姐前去一晤。”
美眸骤冷,罗缜嫣唇勾哂:“好,那就去一晤。让他前头带路。”
纨素递出话去,听得车前有人大喝:“大胆,觐见国师,还敢以车代步!”
罗缜冷叱:“国师乃得道高僧,也会计较这些俗礼的么?还是国师不计较,你们这些六根不净的弟子替国师计较,白白丢了国师名声呢?”
车前短时无声,不一时听得又道:“随贫僧来!”
奴可见主,徒可见师。一个小和尚的言行,足可使人对国师品格窥得一斑。罗缜如是忖道。而待与国师面晤方知,那小和尚的恶实在如海中涓滴,不足一道。
“你便是良家少夫人?良之心之妻?”国寺内,国师堂皇呈现。体格庞大,圆头大耳,方额阔唇,如果不是那一身象征身份的华丽袈裟带出了富贵气息,倒颇有三分佛相,也难怪能够屹立杭夏朝堂五十余载。单这一身皮相,便能唬弄世人一时。
罗缜微低螓首,“民妇见过国师。”
国师抬起一双盖在雪白眉下的利眼,声洪如钟:“尔之形容颇有不俗,倒是出乎贫僧预料。”自称“贫僧”,语态眉宇却透凌傲,贫僧不贫,贫僧亦不僧。
“汝可知贫僧唤汝前来所为何事?”
“民妇碌碌凡子,怎猜度得国师如海佛思?”
“本国师面前,尔小小妇人休耍心机。”国师究是不习惯“贫僧”自称,索性换了。“尔夫如今身在囚牢,尔也曾多方奔走,此时装作无事,以为能逃得过本国师法眼?本国师面前,卖弄凡俗机巧,如溪流舞于沧海之前,唯自取其辱耳。”
“在囚牢的,是妖孽,非我家相公。”
“哦?”
“如果是我家相公,以国师的慈悲,岂会囚禁无辜之人?”
“汝倒有几分慧恨。汝夫肉身为妖孽所侵,致使智昏神痴。本国师为除妖清障,曾设法于他。但妖孽汲取汝夫精髓已久,若不得汝夫甘愿,本国师强行除妖,必伤及汝夫肉身,本国师慈悲为怀,绝非愿见。而汝夫痴傻已久,无法聆听本国师法音。尔既一心救夫,须以爱夫之心劝汝夫依本国师法音行事,方得夫妻团聚。”
言罢,一双法眼,攫盯那垂睫静聆的少妇,不由微微一怔。这妇人面色平淡,眉际无惊,他以百年修行,竟不能察其心思。难道这小小妇人,并不寻常?
“尔若不能劝夫顺从佛意,纵本国师不予施法,不出三载,尔夫必全身化妖,为祸人间,尔夫之魂魄亦将飘散不复,届时,尔之夫、尔之家皆将不复。”
话又止,仍不闻回音,国师苍眉微竖,利目内,多了红尘凡夫方有的怒意,“罗氏妇人,你意如何?”
罗缜抬睑,秀眸无澜,“民妇愚钝,不知国师欲要民妇何为?”
“劝汝夫听聆佛诲,甘愿受本国师施法除妖。”
“民妇不劝。”
“……什么?”
“民妇相公为妖侵占多年,魂魄怕早已不复,便不再是民妇相公,请国师尽可施法,不必顾虑民妇相公肉身。所谓除恶务尽,为苍生,为杭夏,国师手下不必留存仁慈。”
国师利目一闪:“汝夫魂魄在否,本国师焉能不察?汝夫之魂受妖压制,虽甚弱微,但若及时除得妖尽,不难复活。”
“已沾了不洁之气的相公,民妇如何敢近得?”罗缜摇首,满面惧色,“国师,民妇胆小性懦,纵使最后除了妖去,那样的相公,民妇亦不敢再近,请国师随意处置他罢。”
“你这市侩不良的妇人!”国师洪声怒叱,“汝夫每日念念皆汝,汝竟薄情至此,你这等的恶妇,实乃杭夏之耻!”
罗缜惶恐起立,垂首瑟栗:“国师,请体谅民妇庸凡,不敢近得妖孽,民妇告退!”语音稍落,便在丫环服侍下,跌踬逃去。
国师苍眉之央,挤出深凹:这妇人,初始的平定,尚以为她心机颇深,原来是事不关己的薄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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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进车内,待车子平稳驰行了良久,纨素惑然开问:“小姐,你为何不趁机见上姑爷一面?那么多人都见不到,难得给您这个机会。”
“我如果见了之心,无论如何也作不出狠薄之态,国师必然晓得,之心足以牵制我,我亦足以牵制之心,如果他以之心性命威胁,使我劝之心叫出风神,或他以我之命威胁之心,使之心从命,都将如他所愿。”罗缜秀靥凝如冰霜。“我与之心不见面,国师始终有这条路未走,还会端着堂堂国师的体面不会过于亏待之心,如果见了,怕是后果难料。”
纨素后怕抚胸,“这样说,如今他还要那张国师的脸皮,手段不会太不入流。如果他到最后狗急跳脚,会硬扣了小姐去要挟姑爷了?”
“大有可能。”
“如此一个人,怎会成了国师?这杭夏国的国君都瞎了眼不成?”
“小些声。”罗缜眄一眼这心直口快的丫头,“国师其人,依靠天资悟颖,得了一些法力。此人虽不重利,但极重名望地位,且其对名望的渴望已臻非常之境。作为杭夏国师,以法术受到了极致推崇,自不能容忍杭夏尚有他所不及的异人,所以,方会在发现了相公的存在之后如此恐惧。他怕的是,相公的异能一旦诏告天下,会取他而代之。”
“异能?姑爷有何异能?还有,那个范颖……范程?”纨素细眉皱紧,清秀小脸丕变,“这便是小姐想让纨素了解的事实?范颖、范程都非常人?而姑爷……”
“之心是肉体凡胎的常人,只是接收了一些上天所赋的能力而已。”
“小姐的意思,范程和范颖都不是肉体凡胎的常人?是……妖?”
罗缜没有答话,纨素却已知得到答案,颓然坐进车厢软垫。
罗缜能体解她此时心思,自己当初察悉之心身怀异赋之时,还有过短暂怔忡,何况纨素需要接受的是范程乃异类化成的人形?
“……也就是说,所谓妖怪,国师原本想捉的,是范家姐弟,不想让他发现了姑爷?”
罗缜轻吁颔首。
“那他们算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连累了姑爷成替罪羔羊,他们算什么?”
“唉~~”握着丫头激栗的小手,罗缜揽她靠进自己臂弯,“就算没有他们,国师但发现相公的存在,也不会放过。而范程必然是被范颖强关了起来,不然以他的修为,敌不过国师,去了也只是送了性命而已。你想让他送命么?”
“不,不,”纨素剧烈摇头,“我当然不想……可是,小姐,他……他怎不告诉我?他……”
“有很多可能。待见了他,你亲口问他。”
“可是,姑爷怎么办呢?以前奴婢以为那个国师只是图谋良家财产或是良家的什么宝贝,但时下是他眼馋姑爷的本事,他又是杭夏国数一数二的人物,他如果不放,咱们该怎么救姑爷?”
“数一数二么?”罗缜念着这几字,清减了许多的秀美容颜上讥意浓浓,“如果杭国国君晓得在他的国民心目中国师是如此显要的人物,不知会作何感想?”
“小姐……”
“到这个城里乞丐聚集最多的地方,一人一两银子,将国师位显三公九卿,贵过皇亲王公的消息散布出去。”
纨素圆眸骤亮:“奴婢这便去安排!”
“不急。”罗缜拉住跃跃欲试的丫头,“最好能编个歌儿,使娃童都能沿街传唱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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纨素乔妆做事去了,罗缜独自返回良宅,偌大院落里,之行正自一人徘徊。
“大嫂!”
“嗯?”观他神色,罗缜不晓得此时还有情形能够再坏,“又出什么事了?”
“是范颖。”之行面色沉凝,“……她受伤了。”
罗缜一惊:“何时的事?她在何处?”
“她刚刚回来,是重伤,现在水蝶居,我喂她吃了护心丸,但怕是……”
罗缜不及再听,疾步水蝶居。
“范颖!”水蝶居榻上,范颖血染雪衣,仰卧榻上,旁边唯一留在良宅的丫头娉儿正擦抹其面。那一脸惊世的绝色,已成惨淡灰白。“范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去救之心了?”
“……恩公娘子……”范颖力启美眸,嚅掀惨白双唇,“……我明白何谓千年大劫了……”
罗缜不忍见如斯美人,脸上浮现鬼泽,“不要说话了!娉儿,去把良记最好的药全部拿来!”
娉儿呜咽着听命退去。范颖却犹掀唇道:“……原来,大劫并不止五雷轰顶……范颖命定如此……只可惜,范颖没有救出恩公……反被困妖阵所伤……”
“你果真去救相公了?”罗缜含泪叱责,“不是告诉过你,我有法子救相公脱困的么?你明知那国师已盯上了你,怎还以身犯险?你恁样聪明,怎会犯这个傻?……不如、不如你省些气力,不必硬挺着保持人形,我会想法救你……”
“……没有用了……心脉已断……恃着体内灵珠,我才能逃回这里…… ”
觉察到自己指下的脉膊弱不可察,罗缜惶惧交加:“……怎么可能没有用?我定然会设法救你的……对,去恶道长!你快成狐形,我带你到城外无仙观,去恶道长定然能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