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少年丞相世外客(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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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紊乱

【卷四 倦鸟归时袖余香】

题记——(转调)浣溪沙

殿上云霄生羽翼,论兵齿颊带风霜。倦鸟归时,衫袖余香。

未应春阁梦犹多,轻舟短棹共君游。描眉深浅,举案红楼。

无声,死一般的静默,时间却如流水般缓缓淌过。

广袤的土地上,沙尘飞扬,硝烟滚滚,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兵刃交击,马在嘶叫,人在怒吼,战鼓在敲响。可是为何依旧无声……

忽然有什么随风扬起,来不及看清,来不及分辨,已经被那银白遮住了眼眸。纯洁通透的白,澄澈晶莹的白,却为何闪着悲伤的光泽,忍不住,想要落泪。

银白倏然滑动,如闪电般抽离我视线,一双眼骤然对上我的……

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自己很明白是因为宿醉。我本身就不是个能喝酒的人,却偏偏还不自量力地喝了两杯。可不是那种黄色的麦芽味极重的啤酒,而是两杯透明的液体。

酒瓶上写着我完全认不得的鬼画符,但总归该是很好的,毕竟能让徐冽拿在手中喝的酒,又怎会是凡品?

我伸手想揉一下针刺火烧般的太阳穴,却忽然感觉凉飕飕的寒意。

事实上,清晨的时候会感觉冷是很正常的,尽管现在才刚进入九月。但此刻的凉却与往常截然不同,酒后思维迟滞的我一时无法描绘究竟不同在何处。

昨晚回到家时,徐冽正在喝酒,那么烈的酒,我喝两杯就醉得不省人事的酒,在我进门时却看到他已经喝了大半瓶。

徐冽的酒量确实是非常好的,喝了那么多,看上去也不过是两颊微红,眼神稍稍迷离,原本线条刚毅英挺的眉眼此时却透出几分魅气。就像……我抬头看了看窗外,明净的月色被乌云轻轻覆上,是啦!就像朦胧的月,似美似妖娆,却又带着几分清冷,格外魅惑。

虽然也担心他喝多了会伤身,但徐冽大部分时间都是个冷静而自制的人,火爆的脾气也就我有幸见识过多次。所以,偶尔可能心情不好想大醉一场也是无可厚非的。

于是,我蹑手蹑脚地掠过厨房往楼上走。现在我们实质上已经没有了那一纸合约的牵绊,我住在这里顶多算是房客,当然不能像以前那么嚣张。

可是明明喝得醉眼迷离的徐冽却一眼就看到了我,还招呼我过去。我当然不可能理他,撒腿就跑。谁都知道,喝醉酒的人是不能靠近的,别说会不会突然失去理智,就是那一身酒气也是我避之唯恐不及的。

然而,我却忘了一个事实。醉酒的人何止不能靠近,更不能激怒。而徐冽显然被我惹火了,乒乒乓乓撞倒了两把椅子冲过来死死扣住我,完全不顾我反对,发疯般地吻我。像野兽般啃噬我的唇,痛得我连脊背都绷直了。

我狠狠给他了一巴掌,下手没有留半分情面。

他那表情就像是一腔热情被兜头浇了盆冷水,浇醒了没有还不知道,但肯定是浇傻了。他怔怔地看着我,半边脸红红的慢慢肿起,像是鼓起的腮帮,戾气逐渐退去,反倒多了几分委屈。

“范盈盈进了监狱,邵俊一身败名裂。复仇一结束,你就要搬出去吗?”他发狠般皱了皱眉头,却因为迷蒙的眼,红肿的脸而看上去反像赌气的孩子,“我的价值就只是替你报仇吗?利用完了就一脚踢开我?”

我怔了下,怒极反笑:“徐冽,今晚我可以当你喝醉了酒说胡话。若是再有下次,我们连朋友也做不成!”说完,转身就走。

徐冽大叫了声伽蓝,惶急地从身后抱住我,声音沙哑:“伽蓝!不要走!不要走!我知道你根本不需要我帮忙,现在的你……他妈的根本不需要我帮忙!”

我回过头去看他,徐冽喝多了酒没有打嗝的习惯,却会时不时地皱一下鼻子。他现在皱着鼻子的样子,很狼狈,却也有几分可怜:“我知道现在的宇飞很厉害。从教你扮柔弱骗取范盈盈口供,到和晓东联手,让那女人从天堂掉到地狱,都是他一手策划的。甚至只是玩股票,就可以在短短半年内,从资产零的白丁,变为现在的百万富翁。”

我默默叹了口气,现在的宇飞真的很厉害,苍白的脸上总是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醒来后不知为何变成棕色的眼眸浅浅淡淡的,你却永远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可是很奇怪,我发现自己竟丝毫不怕他,不怕这样深不可测的宇飞,甚至有种只要他在身边,就很温暖,很安心的错觉。

徐冽的哑声变成了低吼:“他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所以,现在你不需要我了!所以你整理好东西,准备马上搬出去是吗?”

我一惊,没想到他竟会看到我昨夜偷偷整理好的行李。是的,我会搬进徐家,一是为了尽最后一点心意替徐爷爷守孝,二是为了对外制造我和徐冽已和好如初的假象,让盈盈失控,也让狗急跳墙的邵俊一不能危害我。可是,在这里寄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伽蓝,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徐冽无声地说,像在问我,也像在问他自己,沙哑的声音让人心里发疼,“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回到我身边?”

我静静地想了下,然后回答:“你把离婚协议书签了,我搬出去,然后你从头来追我。”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说?而话就是那样出口了。可能是为了脱身,也可能……我心底真的存了这样重新开始的想念。

徐冽愣了一下,歪着头像是在审视我话中的可信性。他的呼吸很烫很烫,都触在我脸上,虽然带着酒气,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难闻。反有种醺人欲醉的濡湿一点点在周身弥漫。

徐冽忽然放开我,苦笑着摇摇头,一步三晃回到桌子前,随手搬了把椅子,坐下继续喝。这次索性连杯子也不用了,直接将酒灌进嘴里。

我有些疑惑,还以为徐冽会答应。毕竟这半年多来,徐冽总是不遗余力地在对我好,仿佛只要能让我回到他身边,哪怕最微小的可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尝试。

说不感动是骗人的,说完全没有感觉也是骗人的,可是总觉得两人之间隔了什么,或者该说我与这个城市之间隔了什么,竟只是离开了短短半年,就好像什么都变了。我想,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曾经沧海难为水。我们,我和徐冽,终究回不去了。

我走到桌边,拿过徐冽手上的酒兀自倒了一杯,然后深吸一口气,狠狠饮了一口。却只觉一股辛辣的酒气从胸口直呛到食管气管,引得我剧烈咳嗽起来。

徐冽拿过我手中的酒,拍着我的背替我顺气,一边好笑地道:“你根本……不会喝,凑什么……热闹……”

徐冽大概有些醉了,所以说话都不怎么连贯,声音也不时磕巴。我这样好笑地想着时,发现那股辛辣劲过去后,全身都被烧得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畅,仿佛什么难过悲伤的往事都能暂时抛掉。

于是我一口一口艰难地喝掉了杯里的酒,又死命抢过他的酒,重新倒了一杯。

徐冽阻止我递到唇边的酒,发红的眼看着我,声音却没有那么坚决:“别喝了……”

我瘪了瘪嘴,固执地将他的手拨下,声音轻轻发着颤,语无伦次不知在讲些什么:“报复又有什么意义呢?孩子又回不来,我们的婚姻也终究破败了……她曾经是我顶好的朋友,在一个屋檐下度过了两年……我们以前还常说,三人要一起结婚……呵,朋友算什么呢,两年多的感情终究抵不过权势金钱的诱惑……”

我喝了一大口酒,呛咳了下,又继续说:“徐冽,我曾经,那么爱你,爱到整个世界只剩下你……我……我甚至跪在地上求你留下,可你终究还是抛弃了我……抛弃了我们的孩子……你说爱情又算什么呢,再多的山盟海誓,甜言蜜语,终究抵不过彼此的猜忌不信任……”

“人生若只如初见,是不是伤会少一点,幸福会多一点?徐冽,我知道你拼命想挽回我们的婚姻,可是,我却再不能全然信任你,或者……”只是我,再不能全心爱你。

当喝干杯中最后一滴酒时,我醉倒在了桌上。原本还以为我大概会发酒疯,临睡去前一秒却好笑得发现,我的酒品很好,喝醉了只觉得累,只想睡觉。

隐约中,感觉有人抱起了我,在紧贴着我的正上方喃喃念着:“伽蓝……我只怕来不及……等你想起了他,我……”

滚烫的气息落在我脸上,鼻尖,唇畔,然后被灼热的柔软所替代。我发出咿呀的声音扭头想避开,却被什么纠缠住,发不出声音,逃脱不掉。

恍惚中又看到梦里刺目的银白、熟悉的眼眸,心底的痛一点点扩散,扩散,仿佛冰水浸透身体,没留下一丝温度。

我挣扎着爬起来,浑身的酸痛却让我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原本揪着被面的手松开去支撑住身体,被子就从身上滑了下去。

胸前的冷让我低下头,映入眼中的影像仿佛一记闷棍敲在我头顶,耳畔嗡嗡作响。我终于迟钝得意识到为什么会冷,只因……只因身上什么衣服也没穿。

我有些发傻得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吻痕,能感觉得到唇还红肿得痛着,身下还是没有清理过的一片狼藉。身边柔软的凹陷处传来清浅均匀的呼吸声,我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一眼……

心底说不出是酸是痛,胸口窒闷得难受,一时想要大笑,一时又想悲伤哭泣。但终究只是狠狠一咬牙,取过床头的睡衣随意往身上一套。

正想起身去浴室先清洗一下,门却被推了开来。门外的徐妈妈微张着嘴,瞪大了眼震惊地看着我。

我几乎想立刻撞墙死了算了,还没想好解释的说辞,床铺动了动,徐冽沙哑的声音已经从身后传来:“伽蓝,几点……”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显然也看到了门外的徐妈妈,呼吸由急而缓,最后趋于平静:“妈,这么早?”

“呃……早,早……是还早。”徐妈妈迅速从震惊中缓和过来,眼底三分暧昧,七分惊喜,“你们终于……和好了?蓝蓝今天不搬了吧?”

我一惊,正待说话,徐冽竟从身后猛地搂住我,看上去暧昧扣在我颈项上的手温柔却强势地阻止了我发出声音。他淡淡道:“她是我老婆!哪都不会去!”

背部紧贴着他赤裸的胸膛,徐冽的胸膛宽阔而温热,紧挨着甚至能感受到底下剧烈起伏的心跳,传递着温暖和宠溺。可是为何,我只觉冷?彻骨的冷。

“好,好!”徐妈妈呵呵笑着退出去,一边还念叨着,“蓝蓝,我这就下去告诉你妈,她还在下面等着呢。真是,小两口吵架……害我们担心了这么久。这下总算好了……”

当声音完全消失在门外时,我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有种伤,叫做撕心裂肺;有种痛,叫做痛彻心扉;有种感情,叫做绝望。此时此刻,它们就在我体内沸腾般叫嚣着,相互挤压滋长着。可是我却不知道为什么。

“徐冽,”我叫他,哽咽的声音丝毫不能影响我语气中的清冷,“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缓慢移动着目光,因为驻留在一处,我就会忍不住想要流泪:“为什么要逼得我恨你?逼得我和你连朋友都做不成?”

徐冽轻轻捏着我的下颚,迫得我转过身去,对上他哀伤却决然的眼。他的五指扣住我的下巴,低下头吻我,滚烫的唇落在我又冷又湿的脸上。

“伽蓝,我没有其他办法。”他一遍遍吻我,一遍遍对我说,“我没有其他办法,把你留在身边……”

“伽蓝,你不会恨的……邵俊一,范盈盈那么对你,你都没有恨他们……又怎么会恨我……我根本不怕你恨,我只怕,我只怕……有一天你会像忘记他一样忘了我……”

我闭上眼,紧紧握住拳,任由指甲深嵌入掌心,任由温柔的吻变成渴望掠夺。

他知道,两家父母一直希望我们能够和好。

他知道,我对他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他知道,我的迷茫我的彷徨我的孤单寂寞。

所以,他在我面前喝酒,打定了主意喝醉酒;所以,他故意让这样的我们被徐妈妈看见;所以,他在前一晚就料到了我妈会在此时过来。

徐冽,你就这样切断了我所有的后路,让我除了留在你身边无路可走。你明知道我的迷茫,你明知道我对你的爱还没有消磨殆尽,你明知道我狠不下心恨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伽蓝,爱情本就是自私的。”徐冽放开了浑身僵硬冰凉的我,用低哑的声音说,“没有人可以永远付出不求回报的爱。至少我不能。所以,在你对我的爱还未全然消失前,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留在身边。哪怕是神,是魔,也不能把你抢走。”

说着这样决绝得像是誓言般话语的徐冽紧皱了眉凝视着我,那样郑重的表情,仿佛神魔根本不是什么比喻,而是真正会抢走我的人。

如此可笑的凝重,如此不着边际的宣誓,却让我迷茫了。

我怔怔地被他看着,又木然地将视线投注在他赤裸光洁的胸膛,坚韧漂亮的身体弧线。这是一个万千人中难寻的好丈夫,这是一个事业有成却不花天酒地的好男人,这是一个错过了很有可能会后悔一辈子的好情人。

如今的他在感情上已不若从前的莽撞自私。他拼命补偿我当年的痛,用行动表明他想给我一个家,一个对等婚姻的决心,事实上,我也已经认同了他的努力,感动于他的爱了,不是吗?

毕竟年少无知时犯下的错,承受的痛,谁也不能说自己毫无责任。

更何况,我对他还有感情,在这个世界,唯独对他,我还有那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所以,接受他,重新开始有什么不好呢?固执地想着错过了就无法重来,从某种意义上讲,难道不是缺少往前迈出一步的勇气吗?

那么,接受他吧。我们重新开始,组建属于我们的家庭,不再让爸爸妈妈担心,不再让徐爸爸徐妈妈失望,我们会再有孩子,男的女的都好……

“伽蓝,你别哭。”徐冽忽然手忙脚乱地擦着我脸上的泪,不知何时苍白的脸上诉说着明显的心疼,“我不会再强迫你,也不会再设计你。我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伽蓝……”

我怔怔地低头看着落在手背上的泪,一滴又一滴,灼热的温度,像是触到皮肤就能发出滋滋烧焦的声音。

可是,胸口却好冷,仿佛里面堆了层层坚硬的冰,一点点温度,只是让它们融化边角然后重新冰冻在一起,再不留一丝缝隙。于是,心被冻得发疼发颤,痛得我无法呼吸。

眼泪为什么会流?胸口为什么会冷?我的体内究竟缺少了什么,才让我总是如此的悲伤,如此的彷徨,如此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