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听说星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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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车祸发生的时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只听见车轮与地面剧烈摩擦的刹车声,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猛然掀飞出去,像一条生死未卜的抛物线,狠狠跌落在黑暗世界的某个角落。

恍惚间似有被震碎的玻璃渣铺天盖地的向我飞来。我僵硬的躯体像一只破碎的布娃娃横躺在马路中央,什么也记不起,什么也看不清。

整个过程发生得太快,我甚至来不及尖叫。

四周是人群高声呼叫的声音,有人在喊,“快报警,快报警!”

我疲惫地闭上眼,心里止不住地叹息。

报警有什么用?警察能帮我找到江辰星吗?

都说活着的人总是比死人更加痛苦。我想,如果找不到他,我宁愿就这么无知无觉地继续下去。

因为,我们的爱情,终究是一场无法自圆其说的诀别。

仿佛有温暖的液体从我的身体里缓缓流淌而出,可是四肢却并没有预料中的疼痛。

死亡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吗?没有痛苦,却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一点点消失。最后,化为一片虚无,什么都带不走,亦什么都留不下。

昏沉沉地闭着眼,我惊讶于自己竟然没有昏厥,然而同时亦有一种“回光返照”的绝望。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就那么傻傻地躺着,冥想着。在陷入昏迷的前一秒钟,大脑潜意识里最后的一丝想法便是:我大概再也见不到江辰星了。

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我的四肢仿佛被碾过了一般,七零八落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像个被重新组装的机器人,既痛苦,又庆幸。痛苦的是身体的零件要有好一阵子才能恢复基本机能,而庆幸的是,我还活着,再没有是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情。

因为,在我以为自己根本活不成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只要活着,就还有见到江辰星的希望。

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我懒懒地动一动眼皮,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扫视了一下围在我病床边的那群人。

谢女士,周晓薇,苏婷婷,宋晓磊,张惊蛰,林北生,甚至还有一个五官深邃、模样英俊得像混血一样的陌生男孩!

他们用一种热切的眼光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初生的婴儿,眼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愫,我受宠若惊地琢磨了半天,才明白,那种眼神叫做:失而复得。

见我睁开眼,谢女士捂住嘴,终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踉踉跄跄地扑过来,捞起我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死死握在掌心里,眼泪止不住地流,连声音都充满了一股令人窒息的哽咽。

她说,“晨曦,晨曦你吓死妈妈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三天了,医生说,说你再不醒来,可能就永远,永远……”

后面的话她再也说不下去。我抬眼直直对上她的眸子,然后,我从那双跟我几乎如出一辙的杏眼里看见了一个人。

那是我自己。谢晨曦。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副摸样的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复杂而癫狂的情感,有害怕失去的恐惧,有失而复得的喜悦,有焦虑不安的忧心,还有满身颓丧的狼狈……她仿佛什么都不愿顾及了,这一刻,她只是一个为孩子而担忧焦心的母亲。

我动了动嘴唇,想开口安慰她,却发觉嗓子有些干,声带振动了半天却只发出了几声干瘪沙哑的呜咽。

我不禁用一种可怜兮兮的眼光注视着她,想让她替我倒水喝。

然而,三秒之后,谢女士的眼神依旧温柔而又迷茫,似乎压根不明白我楚楚可怜的意图。反倒是那个陌生的男孩突然上前一步走到我面前,从床头柜的暖壶里给我倒出一杯热水,又从一旁的矿泉水瓶子里兑了些凉的,然后拿起一根棉签蘸在水里,说,“她想喝水了。”

我被吓了一跳。

为什么会被吓到呢?这么说吧,明明不认识这个人,他却能够明白你的所思所想,以后你做什么事之前都能被他猜透心思,你说,这要是换了你,你能不害怕吗?

可是现下我根本顾不了那么多,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看着那个男孩将蘸过水的棉签轻轻涂抹在我的嘴唇上,用以湿润我干裂的唇瓣。一边抹着,一边告诉我,“你现在还不能喝水,先忍忍啊。”

我动了动干裂的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男孩,在望进他那双充满暖意的眸子时,突然感觉自己的体力稍稍补充了一点点。

四肢还是死一样的疼痛,可我此时已经不甚在乎。我再度抬头,然后问出了我心底自打刚刚睁眼时便腾起的疑惑。

我像只快被掐死的公鸡一般嘶哑着嗓子说,“江辰星呢?他知道我出车祸了吗?”

这一问,大家都愣了。

他们一脸惊讶地看着我,表情里有踟蹰,却没人回答我。四周死一般的寂静,沉默中只听见我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我再度开口,破碎的声音里已经有些暴躁,“江辰星呢?他为什么没来?”

沉默。依旧是窒息般的沉默。

每个人的表情都有种奇怪的慌乱和紧张,我看不懂,猜不透,我不明白他们究竟在紧张些什么,可是我知道,他们向我隐瞒了某些很重要的事情。

我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说话!为什么没人说话!江辰星呢?他去哪儿了?你们把他弄哪儿去了?!”

颤抖着手指用力扯掉还深深扎在手背血管上的针头,强支起身就要下床。血液溅了出来,我没有感觉,甚至对于疼痛毫无知觉。

我觉得我肯定是疯了,也或许,那个时候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说什么。

你想啊,一个刚刚从车祸昏迷中清醒过来的病人,哪儿来那么大的力气反抗挣扎?可我就是有那么一股子誓死不休的劲儿,整个人像是鬼附身了一般,谁劝也不听,不达目的不罢休。

这一举动吓坏了所有人,一瞬间,叫护士的叫护士,喊医生的喊医生,林北生和宋晓磊冲过来一边一个人将我死死按在床上,我挣扎不得,只得哑着嗓子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混合着阵阵无望的呜咽,一声一声惨烈地传入所有人的耳畔,听得人撕心裂肺。

从始至终,那个陌生的男孩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亦无任何动作。

直到我的哀嚎逐渐减弱,他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这一回,他再度一针见血,直直说到了我的心坎里。

他说,“让她发泄吧,一会儿闹累了就好了。见不到她相见的人,又不告诉她事情真相,再不闹腾一下,她会崩溃的。”

男孩的眼神似有一种催眠的魔力,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终于安静下来。

我问他,“你是江辰星的朋友吗?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现在在哪儿?”

他点点头,然后轻声道,“他离家出走了,就在你住进江家之后。”

我在重症病房里呆了一个星期,之后被转入加护病房。在医院里拖拖拉拉呆了将近一个月,他们终于同意为我办理了出院手续,将我送回自己的出租小屋。

其实我也没什么大碍,飞出去的时候下意识地护了下头部,没给我摔成脑残,醒来了也就没事了。至于骨折的那条腿也是小事一桩,喝点骨头汤,在家多养养就好。

只可惜我的内脏被损伤了。摔出去的时候挤压到了胸腔,在我昏迷的第二天,胸腔开始溢血,谢女士站在急救室外哭天喊地,弄得所有人都以为我活不成了。

我庆幸自己福大命大,人都飞了出去,竟然很神奇得没有死掉,甚至没有波及到重要部位。更让我感到高兴的是,昏迷的过程中医生替我做了全方位的检查,我没有怀孕,没有在那次意外中中标,这让我觉得,其实老天爷还是蛮眷顾我的。

谢女士原本叫我去江家住,毕竟那里条件好,保姆设施应有尽有。更何况有她照顾着,我恢复得也会快一些。

可我坚持不去。在听到英俊男孩的那句话之后,我更加坚持自己心里的想法。

是我在这里弄丢了我的爱情,我更要留在这个地方,寻找,抑或继续等待。

似乎已经渐渐接受了江辰星的不告而别,我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格外安静的女孩,不哭不闹,甚至没有过多的疑问。只是整个人越来越沉默,表情也比从前更加淡定。

我不抽烟,不喝酒,作息规律,不赌不嫖,然而人却见天地瘦下来。一米64的个头,体重却只有44公斤,像个被风干的骷髅,瘦得令人心酸。

有时候照镜子,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苍白眼神沉寂的女孩,突然就觉得陌生,然后立即一遍又一遍地掬起水来洗脸,似乎要把那种陌生的感觉狠狠洗掉。

人去人散,楼去楼空。

那群人给我撂下一堆补品,强行把我按在床上让我好好休息,然后毫不犹豫地一哄而散。

只有苏婷婷留了下来。她照顾着我,就像以前江辰星还没有住进来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里,彼此陪伴,相依为命。

她现在又恢复了那种烟视媚行的生活,继续游戏人生,陪着男人吃喝玩乐。可是我知道,她还是寂寞,还是孤独。

张小娴说,令女人老去的是男人和爱情。

苏婷婷的心已经在岁月的侵蚀和男人的凌迟中支离破碎,她的勇气和热情渐渐透支,再也没有人能够让她信赖,再也没有人能够让她依偎。

她终究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一个群体,那是只有一个人的世界,她出不去,别人亦走不进来。

苏婷婷问我,“晨曦,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拿着新收到的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在她面前一晃再晃,然后扯扯嘴角落寞地笑,“没什么打算,这不,路都给我铺好了,就这么着呗!”

没错,在我清醒后的第二天,江延平那个老奸巨猾的老头子拿着这页薄薄的纸张来到我面前。

他说,“晨曦,这样你以后上学离家就近了,你这个身体状况,我们也不敢让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你想想看,我们全家都在这里,这不更方便照顾你,对不对?”

对对对,对你个头对啊!

我差点冷笑出声,但仍然保持温文尔雅的状态,点头向他致谢。再怎么样,他总是江辰星的爷爷,我的继父,这点薄面还是得给的,撕破脸谁面子上都不好看。

不过,话又说回来,江延平的借口也忒假了点。谁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为了看住我不再出乱子,他竟然用如此“慈爱”的方式,直接让教育局将我的档案从原先录取的那所三流学校里调出,然后给我办进了本市一所正在点招的一本学校,选了个很时尚的英语专业。

那个时候,学校其实已经开学一个月了。他让人为我办了休学,然后堂而皇之地将我留在家里,继续做我的思想工作,同化我的思想。

淡淡地勾了勾唇角。也好,只要他不提我跟林北生商业联姻的事,哪怕他现在就送我去伊拉克我都愿意!

于是,我气沉丹田,静心淡定。从始至终我都是一副随遇而安的微笑,没有任何异议地接受了他们对我的变相控制。

看到我这副“爱咋咋地”的表情,苏婷婷略微惊讶地看着我,“晨曦,这可不像你的风格。我认识的你,至少会为自己争取一下。”

我侧过脸望望窗外湛蓝的天空,有鸟儿飞过,羽翼轻柔,姿态自由。可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不属于我,从小到大,我除了羡慕,从不敢有太多奢望。

于是我开口,顺便将那张录取通知书“啪”地一声撂在桌子上,“无所谓啊。那么多人关心我爱我,口口声声地都是为我好,我感激还来不及呢,你说,我有什么好反抗的?”

在哪里上学都不重要,谁来监视我其实也不重要。江辰星不在,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就没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