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之。
秋观云收整行囊,敲开隔壁“兄弟”的房门,问:“走不走?”
后者言简意赅:“走。”
“那就走。”她掉头。
两人结清账目,偕肩走出客栈,径直而去。直至走出嵊秀城城门,她方停下脚步,放声一叹。
他淡嗤:“心有不甘?”
她眸角睨去:“我为什么要心有不甘?”
“问你自己。”
“哼,你这只老狐狸少得瑟……”
“见云道长。”路旁一间专为过路人提供茶水与歇脚椅凳的凉棚内,走出一位素衣裹身的妙龄佳人,“小女子有几句话想和道长说。”
她轻挑黛眉,道:“李小姐请讲。”
对方微低螓首:“请借一步。”
看呗,人家不待见你,招人讨厌了呀,老狐狸。她以眼神向百鹞传递出这个信息后,抬脚向来者行去。
李小姐飘然一个万福:“见云道长请坐。”
她实在纳罕自己和这位李小姐还有什么问题需要这般珍而重之地当面对话,但对美人总是要有几分怜香惜玉,遂单脚挑来一把竹椅置于自己身下,安然听之。
“昨日匆匆作别,小女子甚至没来来得及感谢道长为阿爹报仇雪恨与救下李家满门的恩德。若没有道长,小女子和诸多家人此时只怕已经追随阿爹去了,虽然大恩不言谢,但小女子还是要说一声谢谢。”李小姐道。
她颔首。这是实情,她坦然领受。
“小女子还要感谢您对李大哥的不杀之恩……”
“这一点你昨日已然跪在地上千恩万谢过了。”她提醒。
李小姐微窒,嚅嚅道:“小女子明知阿爹的死与李大哥难脱干系,仍执意与他相守,道长对此颇有微词吧?”
她哑然失笑:“我不过是一个过路人,无权置喙。”
李小姐摇首:“您是李家的救命恩人,当然有权指责,否则小女子也不必特意在此等待。”
“那么,你特意在此等待又想说些什么呢?”
“小女子知道,您很难理解我为何会那么轻易原谅李大哥,可是……”李小姐雾泪双瞳,“一旦爱上,便是这般无可奈何的呀,我相信阿爹在九泉之下,也希望我能够有人疼爱,获得幸福。”
她呆了呆:“爱上了,所有的事都可以原谅?”
李小姐取帕拭泪,道:“道长,不,或者我该称您一声‘姑娘’,我听翠玉、翠竹说了,您为了安抚照料她们,告诉她们您是女儿之身。”
那又如何?她美目含疑,未予置辞。
对方苦笑:“请问姑娘可曾爱过什么人吗?“
“很多。”
李小姐一愣:“很多?”
她掰动手指:“老娘,老爹,哥哥,姐姐……”
“不。”李小姐微摇螓首,“我指得是男女之情。”
她颦眉。
“就如……”李小姐视线不经意投向对面的男子,阳光下,那是一道足以令人瞬间屏息的风景,纵使自己心有所属,也难抑芳心怦撞,“姑娘对那位公子,是怎么看的?我看得出来,那位公子对姑娘极为关心,而姑娘也充分信赖着那位公子……”
“停。”话题严重跑偏,她出声阻止,“我与那人之间并非李小姐所想象,还请不要臆测太多。”
李小姐却似心领神会:“姑娘如此在意,显然已经起心动念。小女子衷心希望两位早日倾心相交,到那时您便可以体会到小女子今日的心情。”
自己对李小姐来说是个外人,她对自己来说亦然,交浅不宜言深矣。秋观云站起身来,道:“你为了心上之人放弃仇恨的胸襟的确难能可贵,我充其量是个外人,不需要为了博得我的认同费此周章,也不必执意将你伟大包容的爱情观套用到别人头上。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她冁然而笑,“如果有人敢杀我家老爹,不管这人是我的情人,甚或丈夫,我都会将他碎尸万段。”
“可……”
“没有可是。”她面色一冷,“我不知令尊对你如何,但我老爹爱我如珠如宝,有人敢伤他一毫,就算那个人是那边那个你认为关心着我而我信赖着的人,我也定然教他生不如死。”
李小姐面色微变。
“就此别过。”她揖礼,旋踵启步。
~
一直到达下一个落脚点前,两人皆是沉默赶路,不曾交谈只言片语。
秋观云不说话,是因为心头积压得那一股子莫名的不快,使得口舌乏力。
百鹞不说话,当然是因为……
天生不爱说话。
当午时来临,两人在山间泉边歇息,她卸靴进溪捉了两尾鱼来,这边尚在剥鳞去腑,那边百鹞已堆柴起火,打理干净正好上架炙烤。
“老狐狸。”她两排小牙陷进鱼肉内,闷声唤。
“嗯?”他淡应一声,将另一只烤好的鱼放在旁边青石之上。
“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他眉心稍紧:“你这又是哪方的神来之语?”
“既然是朋友,偶而也有想闲话家常的时候嘛。”她大口大力咬下一块鱼肉。
他后倚到树干之上,闭目养神,道:“我不认为你我适合说这样的闲话。”
“小气。”她好大不服,“本大爷这么亲切友好,你竟然不给面子?”
“对,阁下亲切友好,百某不识时务,可以吧?”他声音平直,摆明虚应公事。
她顿时火大,将手中烤鱼吃干抹净后,两只浸泡在溪水里的小脚奋力一击,一排水花尽数洒向溪边树下,树下之人自然在劫难逃。
他张开双睑,茶色瞳光中透出薄薄愠意。
“哈哈哈……”狐王大人发上、面上、身上水意淋漓,难得一见的狼狈模样,颇得巫界美少年欢心,放声笑道,“气候越来越热,苦了你我赶路人,本大爷赐你琼浆玉露,神清气爽了吧?”
她瓠犀半露,嫣唇上挑,笑得恁是开怀。他且气且恼,却一时找不到施发之道。
“老狐狸你如此渴望地看着本大爷,是意犹未尽吗?本大爷慷慨大方,继续赐你就是,接招!”她说到做到,两只晶莹透白的雪足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激起大片水花再度向狐王头顶落来。
“你——”得寸进尺!他咬牙,闪身避了开去。
她忒是不喜:“岂有此理?老狐狸你浪费了本大爷一番心意,本大爷偏要赏你怎样?”
言讫,她双足接二连三的踢入水中,越发玩得不亦乐乎。
他忍无可忍,飞身上得树头,由上空找准了空隙,俯冲而下,予以反击。
许是当真被这顽劣女子给气得失了明晰的判断,或是英明神武的狐王大人的思考回路原本就是那般异于常人,他找准的那个可供反击的空隙,居然是……
居然是……
把她那双正在恣意逞凶的小脚牢牢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