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科幻生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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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危难

“仔仔,哪里人呢?听口音不像咱周围村庄的,周围这几个村庄的小孩,咱差不多都认得,没有你这样穿得好,皮肤保养的好的,还带着手镯呢。咱那些小破孩子都穿得,哎哟,冬天呢,都盖不住黝黑的小腿皮……家里还有谁呢?”老婆婆一边挥镰,一边还能口若悬河地和咱唠嗑。

“是不是打仗的时候,和爹妈走散了呢。前些天的贼兵真的好厉害,从我们这屯边过马队都过了好几天,马上坐着的一个二个家伙都是红毛绿眼睛鹰钩鼻子的家伙。哎呦,看看都吓死人了,据说还喜好吃人肉,好好的人,三下两下就给吃没了,吓人呢!那些天我们整个屯子的人,都猫在周围的小山里边不敢回家,连那些刚刚会哭的小孩子都不敢放声哭啊!唉,一直到现在,贼兵都撤退好些天了,年轻人们都还是不敢回来住啊!据说,这帮子吃人的家伙最稀罕细皮嫩肉的,说是嫩了吃着最香,就是你千万不要被他们碰见了,要是碰见了……哎呦妈呀,三两口都给吃没了!”说起那些日子逃难的苦楚,老婆婆饱经风霜的老脸上都看不出多少喜怒哀乐了。

老婆婆肤浅的描述不能给我带来多少直觉感受,顶天了我知道老婆婆一家子的生存不易。作为富里生富里长的一个,对于这些八八九九的苦难咱真缺少足够的体验——这两天的缺食少吃,只当有钱人偏要到乡下体验可怜生活了。可是,老婆婆接下来的呢喃就让我如坐针毡如芒在背了:“咱这些小民遭灾就遭灾吧,谁让咱生来就命贱,不受天灾,就遭点儿人祸怎么不行呢?咱都挤着抢着去坐马车,谁来给咱赶马车呢?可是,据胆大的人看过以后回来都说了,咱大王一家子也都遭灾了,男的都给贼兵齐刷刷磨了脖子,女的,无论男女老幼,都给串成一长流蚂蚱串儿,一个不留地抓走了。啊呀呀,还听说王都的大街上满眼的都是死人呢,尸体多得都没有人埋,埋不及啊!王都能跑的有钱人都跑了,没有钱的穷人……唉,就那么堆着,有些就臭了烂了……可就便宜了那些野狗了啊!”

“爹!妈!”我就要失声惊叫了!老婆婆的话一下子就戳中我的痛心最疼处——虽然咱和爹没有多少真实的感情,再怎么说,咱也是咱爹和咱妈实打实制造出来的,打折骨头还连着筋呢。爹就不说了,他总不肯与咱太亲,咱就简单惦记一下也就是了。可是咱妈,咱的娘亲啊,那可是知冷知热地疼了咱那么多年,咱也能像爹一样置之不理吗?可是,这话刚刚出口,我就后悔莫及了,娘亲的警告又在耳边回荡了,“不能说,不能说,打死也不能说!”

好在耳朵不好使的婆婆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我有这样大的反应,还在那里一边劳动,一边自顾自对自己发表演说:“依我看,生在帝王家又能怎么着,老子争气的时候,跟着吃点儿好的,喝点儿好的,老子出事的时候,不一样跟着挨刀吗。哪像咱一个穷老百姓,有碗吃的,有口喝的,跟谁都是当百姓!哎,就是皇粮啥时候能不能少交点儿,给咱多留口吃的行不?一年到头,咱种庄稼的,连口吃的都不剩。劳役再少派点儿就更好啦,春秋季大忙的时候,地里的重活没有几个壮劳力真是不行啊!”

老婆婆艰难地直起腰来,背过老筋纵横的胳膊在自己的腰上仔细捶打着,脸上的痛楚真是无法形容啊!咱娘才几岁啊,稍微忙碌一点儿就腰酸腿疼的,直叫侍女们捶捶腿儿,捏捏肩,殷红的口里还不停叫:“累呀,真累呀!”

我无心理会这些杂七杂八的小事,我的小心肝儿一直被那个不幸的消息在紧紧揪着:“咱娘真的被抓走了吗?抓到哪儿了,是死还是活呢?那些不要脸的痞子兵见了刚下奶的母猪都迈不开步,不会也没有为难她吗?娘啥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头,咱爹山珍海味地喂养着,都换不来娘亲的开心笑脸,吃生肉的家伙会给她好日子过吗?”我这才多多少少明白了,咱娘急三火四地把我关入假山,就为了给我留条活路啊!可是,娘你怎么办?细皮嫩肉的娘整日个待在大风呼呼满天飞沙走石的荒山野岭里,可怎样过日子呢?

“仔仔,仔仔!”老婆婆忽然接连喊叫起来,可是陷入痛苦之中的我根本没有心情搭理她,或者根本就没有听见她在说些什么。小小年纪的我如何承受得了山崩地裂一样的生离死别啊——那么多活生生的生命,爹啊哥呀弟弟呀,尤其那个弟弟,才刚刚学会开口说话,说没就没了。还有咱娘,咱姐咱妹……那些野蛮无礼的家伙个个都不是人,你们能够伺候得了吗?一句话不合,还不拔刀就剁。可怜呢,咱娘啊!

“仔仔,仔仔!想什么呢?没有听见我问话,走吧,咱回家!风起大了,弄不好要下雨了,咱赶紧回去,家里那堆粟粟还等着找茅草苫盖呢!快些儿!”老婆婆的声音又高了许多,总算让我听见了。不等我搭话,就拎着弯弯的镰刀头前走了。

我四下看看,风果真起大了!如果说刚才的小风仅仅让深深的野草偶尔点点头,这会儿的风迫使得那些羸弱的树苗都连连匍匐在地做深深鞠躬状,活像跪在道边参见君王的小小驿丞,看君王脚底板的勇气都没有,只管屏息凝神气儿也不敢出。还有黑压压的乌云,真的比出事那晚的夜黑都黑都暗,似乎还有接连的会发光的东西在黑云后面聚集闪光,更有沉闷的雷声似乎在怒吼。雨,一场猛烈的雨看来就在眼前不久了。

老婆婆走得真快啊,就我这稍耽搁一会儿的功夫,老婆婆不太灵便的大脚已经迈出田埂,迈上回家的田间小路了。我不敢再有多少耽搁,紧跟在后面就追,没有了娘亲的保佑,眼前的老婆婆就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这叫嘛子路啊!坑坑洼洼的土路一点儿平整的地方都没有,还净是下雨天人和牲畜走出的蹄子印,还左高右低的,右高左低的,像在大河边儿上跳着没有规则的街舞。没有草鞋护脚的我,每走上一步那些草啊根啊的,都想要给我脚底板戳个大窟窿似的。

可是,人家老婆婆走着这样的泥泽路,简直比我走家里的平坦大道都顺溜。宽大的脚趾走过那些蹄子印,比钢钉钉在地上都稳妥,左臂挎着蓝子,右胳膊急促地甩动着,大脚不停地前后摆动,身形就在四五尺开外了。

那堆粟粟还称得上堆吗?零乱地堆在地上,也不过两三个大簸箩大小,挤攥在一起,也不过两三个壮汉的搂抱就干净彻底了。你的胳膊就是再小,三两回还能挤抱不完吗?看老婆婆围拢的仔细劲儿,好像她养育第一个娃仔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珍重过——毕竟,娃仔没有了,总还可以回回菜再来要过,这吃食能行吗?今年的收成差了,如果还有余粮,一家人还不会立即陷入生活无着的囧地。问题是,年年打下的那点儿粮食交吧老爷家的租地钱,付过官老爷的摊派款,余在自家的还能够一家人嚼裹个年儿半载吗?不到收获季节,家里干净得可比王宫里用石灰粉过的宫墙都白了。

“妈,他是谁?到咱家来干什么?”老婆婆刚收拾完草房前面的粟粟,雨还没有下来,一个精瘦的黑汉子领着一个同样饥瘦的女人也就走了进来,头一时间就盯上了我。

“野地里捡来的呗,还能哪来的?”老婆婆还在喘着粗气,回复的话语就特别生硬,“早不回来晚不回来,非等我把粟粟都收拾好了才回来!”

“妈,不是那样的,原先的老爷不是跑了吗?新来的老爷脾气还没有摸着,咱不能老开溜啊。对了,妈,这小家伙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瞧那细皮嫩肉的小模样,八成是个女的吧?”汉子赔着笑脸,狡黠的黑眼珠子围着我还是不停打转。

“管他女的男的,咱家还有多少吃的东西可以养活一个外人,照我的意思,从哪儿捡来的,还送哪儿去!谁家有本事谁家养,咱家不行!”一直在旁看着不语的那个女人忽然打破了这沉默。

“怎么养不起?不就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吗,没爹没妈的,你们让他哪里去?没有吃的,好,从今天起,把我的一口给他吧,老娘喝东北风去!”老婆婆将我紧紧偎在怀中,好像一撒手,我就被这些可恶的大风刮走了。

“不行!就是不能留下他,瞧他一身行头,绝不是一般的穷苦人家出生的,别是老国王留下的孽种啊。要是那样的话,咱赶紧给他送走了,外面可都画影图形张贴着悬赏通告呢,举报者有奖,窝藏包庇者同罪呢。”夫人一万个不同意。

我早唬得两股战战了:“画影图形……悬赏……都是找我的吗?我真这么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