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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高耸的城墙,震耳欲聋的战鼓,龙骧铁骑与金衣骑,聚集于城下,两军将士肃严以待,即使只是望一眼也能感觉到一股逼人气势,排山倒海般压来,让人遍体生寒!

金玄两色旌旗直立城墙,迎风而起,邬城上空,数只鹞鹰桀骜飞翔。

高耸城墙之上,站着两个修长身影,一红一黑,分外醒目。男子披着沉重大氅,宽大的帽檐折下,遮住他大半个脸颊,让人一眼看不清楚样貌,只有在大风吹过时候,那层黑色狐毛波浪一般起伏,才会隐隐露出那张苍白脸颊上的两片浅色薄唇,以及他低低扣着的唇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而他的身边,静静站着的女子,肩头披银甲,身着绯色战装,一头青丝都已结集在一起,简简单单的束在脑后,也不扎发髻,只让他们散乱着,随风舞蹈,却又带着一种不羁的美丽。

那重重思量的背后,深藏着一双若隐若现的绯眸,混杂着少有的失落情绪,让他一阵莫名的心疼。

几乎从来不曾见过她这样。

整整五年。他扮成任茗潜藏在她身边整整五年时间,也从未见过她如此坦诚的表露自己的情绪。

可是,在她终于摘下了面具,以自己的真心面对他的时候,为什么,看着这样的她,他还是忍不住要心痛?就好像心都要搅碎了一般!为什么他要让她面对这样的场面!?为什么他要让她站在这里,面对那个疯子?!还要让她亲手杀了他?

疯了吗?作为一个男人,他不应该用自己的双手保护她,将她紧紧的拥入怀里,藏在身后的吗?作为一个王者,他不应该张开自己宽大羽翼,将她小心翼翼的收入羽下的,好好疼着爱着吗?可为什么,他却将她推向风口浪尖,推向那个,对于她来说,从一开始就不公平的命运?

一个因为被强暴才有机会诞生的孩子。

一个因为自己亲生母亲的诅咒而有机会存活下来的孩子。

一个被自己亲生母亲既憎恨又怀着扭曲的期冀,毫不迟疑就抛下的孩子。

他几乎就要明白他亲爱的祖母,月示前皇太后,为什么对整个世界都有那么深的憎恨与厌恶——绝不只是因为轩辕族对演星族的屠杀,月家的囚禁,以及日昔阳家的见死不救,更重要的原因却是轩辕帝加诸在她身上的所有的耻辱与暴行。考虑到这些,他可以放她自由,可以原谅她曾经的滥爱,哪怕要他不计前嫌,也可以,可以,都可以!可是……却让他如何原谅一个伤害明惜的人?即使是在二十年后第一次相见时候也要将她伤害的彻头彻尾?哪怕是她的亲生母亲?

“如果,我不是那个能够斩杀他的人,那她当初一定不会容忍我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对吧?”挑眉,回眸,冷不丁儿撩起一抹笑,明惜说完了,就自顾自的回过头,继续眺望远方。

她的话夹杂在风声之中,显得那么漫不经心,又云淡风轻,仿佛只是身边的一缕薄雾,一不注意,就会在转瞬之间消散掉。既无从追溯,又无从推寻。

月天很想要说什么,却只是徒劳的张了张嘴,将所有的话都咽下肚里。

伸手,他将她牢牢的揽入胸怀,尖瘦的脊背毫无抵触的顶在腰间,生疼,可他的双臂却愈加坚定,就从她的纤腰环过,紧紧的环抱。

“明惜,我突然明白,那一日,我为什么会毫无遗憾的赴死。”月天轻轻的,将下巴紧紧扣在她的肩窝,微笑着开口,“那是因为有你。”

“有你在我的身下,敛去了你所有的倔强,让我,终于能为你做什么,哪怕是最后的一点事情,只是笨拙的用身体挡住那些刺向你的刀剑……也让我觉得自己的存在是有价值的,让我觉得,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

他的身体炙热,结实,将她包裹,融化,压低的声音吹在耳畔,仿佛穿过发隙的徐徐微风,那么轻柔,那么温暖。

“明惜,你的存在是有原因的,不是因为你母亲的诅咒,不是因为那些所谓的命运,你是因为我,正如我是因为你一样——我的死是因为你。而我现在的活,也是因为有你。”

“明惜,还有最后一句。”

“你是上天的所给予我的,唯一的慰藉。”

松开了的双手,缓缓退开的胸怀,月天静静的看着面前不发一言的女子,然后蓦的转身,步入城墙所遮蔽出的阴影。绝黑华贵的大氅随着他的步履缓缓落下,落在地上。雍容退却,露出一身银色战甲,完好的勾勒出他的流线型身材。

他站在按台之前,从抽屉中取出一只装饰繁复的木匣。轻轻打开。

木匣中铺着一层厚厚的丝锦,是鲜艳的红色,丝绵上,静静躺着一张银色的面具。

【战神的假面。】

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样的词藻,让他一阵心悸,可是,他的动作依然优雅,从容不迫。

伸手,他将那张面具取出,放在面前,细细端详。

这是那个被唤作“焱希”的鬼将的面具,而那个孩子,曾经是她的全部。

跟在她的身后,完成她的命令,就是那个孩子全部的使命,今天,也让他为她一一做遍。

只是,身后,蓦的响起的脚步声让他不能克制的回望。

朝阳的辉光正托着那女子脸上的浅浅微笑,她挥手挡住他持着面具的手,淡淡的开口——

“难道,不想与我并肩作战吗?”

“英逻!”

“在!”英逻上前。

“速派人传令逝夜,裴璨两人,着他们留副将守门,其余速集于南门之下!”明惜断然吩咐。

“是!”英逻领命而去。

“黑风骑前锋已经到了吗?”牧念之看向前方,那里灰尘扬起,似有大军挺进。

“果然想攻南门!”明惜眯眼看着前方扬起的尘土,听着铁骑踏响大地的啼鸣,冷冷道,“黑风骑的两万前锋,定叫你全部葬于此地!”

“你说他们什么时候会攻城呢?”牧念之却回头看着明惜,轻问。

“昨日金衣骑伏击成功,两万先锋大军已损五千,这位先锋将军肯定急于攻城,他必要在九黎君大军到来之前攻下邬城,好将功赎罪!”

牧念之没有说话,赞许的笑笑,只是挽起的唇角,却挂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忧虑转瞬即逝。

明惜却没有注意。她放眼看着前方,然后踏前一步,手一挥,城头之上的传令兵见她手势,忙拾一面绯旗,凌空一挥,顿时只见南门大开,城内龙骧骑士兵蜂拥而出,全集于城门前。

月天目不转眼的看着龙骧铁骑的动向,只见三千士兵,不到一刻功夫就已各就各位,默立站好,等待号令,也不禁眯起了眼睛,庆幸似的看了明惜一眼。

“怎么,你也害怕与我为敌了吗?”不易察觉的一个眼神却早已被明惜收入眼底,她撩起唇角,挑衅似的一笑。

“岂止害怕!”月天说着,目光却是雪亮的扫视城下士兵,揶揄道,“只是……他们已经尽数听从你号令了吗?”

“挟天子以令诸侯,说的就是这般意思罢!”明惜回头比划了一个威胁的手势,然后笑了。

这一笑骄傲而自信,耀眼如翱翔九天的凤凰。

“我拭目以待。”

月天回头,看着此时光芒炫目的明惜,也不禁怔住了,脸上慢慢浮起淡淡的笑。

却有牧念之,在那双风流美目之中,却仿佛再也无法流露出,哪怕丝毫的笑意。

而此时邬城前方黑云蔽日,如暴风雨之前天边迅速聚集的乌云,遮天盖地而来。那是天启的黑风大军,或者,更应该说是属于轩辕帝的黑风大军。

“将军,前面就是邬城!”

副将策马狂奔,从队伍的最前头跑到中部,急切的向先锋将领玉尧舟报告,“请将军下令,是立刻攻城,还是安营休整?”

玉尧舟抬头看看前方旌旗摇曳的邬城,再看看城前那严阵以待的数千将士,多少有些踟蹰。虽然一连破了月示几座城池,可他心里还是没底。

他是九黎陛下登基后提拔上来的七族第一批新人中的一个,在攻打月示之中,的确立下了不少战功,而成为玉尧族的新秀。可是,他心里却明白,庶出的他根本就没有角逐玉尧族郡王的资本,除非,他能攻下月示的都城,最好还能生擒月王!也是由此,他才敢以率领两万先锋攻下邬城,占领无回谷为信誓,向九黎陛下请缨,好不容易才从众多新将中脱颖,蒙恩圣恩点为先锋,但昨日正午之时却被突袭,日昔的金衣骑如金色的潮涌滚滚而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第一败就损失了五千士卒,不知道背后有多少人幸灾乐祸的看着,等着戳他的脊梁骨。若不在九黎陛下大军赶来之前立下一功,别说战功,别说王宠,更别说跻身竞争郡王行列,依着王上的暴虐脾气,会性命难保也说不定!

思来想后,玉尧舟还是决定放手一搏。

“传我令,三军稍息半个时辰。”

“是!”副将回转军前传令。

玉尧舟望着绝尘而去的影子,勒马望向前方。

那数千月国士兵屯于城前,竟是一动也不动,就连人声也不闻,再看看城头的旗帜,那是……黑鹰旗与金昔旗!那么……是月王驾亲自驻守此城?

想到这里不由心底打鼓,可这时,耳边却响起一个稚嫩的童声。

“玉尧将军莫非是害怕了?”

四人抬的肩舆,彩纱飞扬,薄衣女童轻轻的开口,嫣红唇瓣一张一合,吐出一连串软软的音节,只是,小巧瓜子脸上的那双明亮眼眸,却犀利的让人心惊。

玉尧舟瞟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心中却有怒气不断上涌。

不过是墨家的女儿,竟敢对他指手画脚,也不知道用了什么伎俩,王上竟然也对她恩宠有加,甚至允许她随军……看她那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就真想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只是,心中杀机才刚刚一起,便有一道银光划来。

玉尧舟一惊,下意识胎臂去挡,也只能看到一抹湛蓝衣角,冷气与戾气直冲面门……再回过神来,颚下已顶上一柄锋利长剑,剑锋在朝阳下泛着冷冷寒光。

男子持剑,单脚立在马背之上,一头乌发随风起舞,俊朗的脸因为背着光,显得万般的阴沉,只是,这样却不足以影响玉尧舟的视线——

这个男子,这个男子……玉尧舟心下一凉,面前这个持剑的男子竟然是天启帝国名震一时的昭武大将军东皇珏!

东皇珏!

记得自己在年少时候曾经见过他一面,那时候,他跟自己现在一般年纪,却已经立下了赫赫战功——可为什么,却在这个时候见到,而且他还跟在这个妖异的女童身边,为她挡驾?!

“阿珏,别闹了!”墨莲“咯咯”的笑了几声,对着东皇珏招招手,“我们的玉尧舟大将军又怎么会畏敌呢?”

东皇珏没有表情,木讷的转身,然后影子一般消失在玉尧舟的身边。

玉尧舟再抬起头来,就看见身高八尺的东皇珏,蜷缩在女童乘坐的小小肩舆之中,宠物一般,被她搂在怀里。

那记忆中的剑眉,星目,豪放与不羁全部都在那一刻化作了破碎的幻梦——

玉尧舟使劲揉了揉眼睛,直到那肩舆行远了,耳边还流转着女童的话音。

“玉尧舟,你若败了,就跟阿珏一样,当我的小宠物吧!王上命我来,就是为了督军哦!”

失败……怎么能失败?

若失败,就要沦为傀儡,就像那个蓝衣男子一般,成为女童手中的木偶,再没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意识……失败?

不,他不能失败!

还有郡王之位在对他招手——

玉尧舟抬头,看看城前那不过数千人,再回首看看自己这边黑衣银甲、战马雄骏的数万大军,以及身后马车上放着两个沉重的铁皮盒子。毕竟王上还给了他两门神威大炮呢,多少人见都没见过,摸都没摸过,一共只有五门,可王上一下子就给了他两门,这是多大的信任,与恩宠!王上也给他准备了玉尧郡王的封赏了吧?

心底又重燃了勇气,气势也高昂了些。

有了神威大炮他还怕什么?就不信以两万人也敌不过你几千人,破不了你这小小邬城!

只是……若真的败了,走投无路了……

也绝不做那女童手中的傀儡,玉尧舟盘算着,也给自己留了条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