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心中忽地一紧,是啊,楼轩说得没有错,他的手上握着的是整整三万人的性命,这其中,就包括了刚才给他送饭菜的那个小兵。
想到此处,他的声音微微有点发涩:“楼将军,你这话似乎说得有欠妥当啊,这三万人的生死难道不也是在你的手中?”
“是。”楼轩毫不在意地笑笑。眼中多了一分邪气,“那七王爷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能够拿得起——也放得下?”
只是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两个男人又不约而同地大笑了起来。
“楼将军,倘若……”将离的目光停在了楼轩的伤口上,伤口的四周已经重新透出了些红色的血,他再次对上楼轩深邃的眼眸,“倘若我想请将军帮一个忙,不知道将军可否卖我一个薄面?”
楼轩看似洒脱地笑了笑,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将离的请求。
“将军此次远行,可有带着一两个火云教的旧部在身边?”将离神态自若,“可否让他们替本王办几件事?”
“七王爷身边应该不乏精兵强将。”楼轩还是只抛出了不咸不淡的一句,“更何况,那些人,我早就依了王爷的意思,悉数都编入的护卫京城的御林军中好好调教了,又怎么会,怎么敢继续带在身边?”
“哈哈哈——”将离开怀大笑了起来,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楼轩别有深意的眼神,“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真的要佩服将军的过人胆识了。”
将离一贯俊雅的脸上染了一层薄冰,他的唇边淡笑犹在,眼神却突然变得锋利如刀,似剑……
只凭刚才楼轩多表现出来的那半分镇定,他就可以断定,他身边一定带了一向惯于制毒,用毒的高手在身边!
“不知道王爷有什么差遣?”不知道为什么将离那样的注视让楼轩忽然有些莫名的感觉。
这个男人,好象也具备了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呢!
“你若想知道有何需问我,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告诉你的。”
“你——”楼轩的脸似乎因着愤怒也染上了一些颜色,在昏暗却柔和的光线下越发显得俊美无双,也诡异无比。
“你的伤口。”将离突然轻呼。
楼轩伤口周围刚才流出来的那些红色的血,又被深黑色的液体所取代了,将离轻轻扫了一眼“看来还是低估了沈莫这只狐狸了。”
楼轩的眼中流露出几分自嘲和无奈。“如此歹毒的狐狸还真是不多见呢,却偏偏让我遇上了。”
“还是先解了这毒要紧,以沈莫的作风,怕是再拖得片刻,后患无穷。”
“恩。”楼轩沉声应出了一个音节,眸色深沉如夜,带着不甘,也夹着浓浓的恨意。他抬头看了将离一眼,似想说些什么,犹疑片刻后,只是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看着楼轩挺拔消瘦的背影渐渐融入了夜色,将离的眸光也越来越复杂,最后在他眼中凝成了一片阴霾,挥之不散。
如果这三万将士真的命绝于此,那尸体恐怕可以堆积成山了,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他自己又将身处何地呢?站在这成千上万的尸体之上?那个时候,他是否还能谈笑如风?可他如果对这些将士动例如恻隐之心,蓝昊烨是不是也会对他手下留情?
将离摇了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来人。”
“王爷有何吩咐?”一个士兵应声而入。
“八百里加急把我们这里的情况送回蓝陵,请皇上定夺。”
“是。”士兵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还不快去?”将离奇怪地看着那个士兵,稍稍提高了音量,“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
“王爷,这八百里加急要送的文书您还没有给属下,这……这……属下是怕这里的情况,万一要是碰上些什么事,只怕说不清楚,王爷是不是修书一封才比较稳妥呢?”
“是我疏忽了。”将离有些歉然地放软了语气,刚才一阵心烦气躁,竟是什么都没有来得及细想。
走到营帐中央的书案前,将离提笔想了良久,手中的笔还是迟迟没有落下去,抬头,看到那个士兵还有些不安地等在那里,想了想,道:“派人去请楼将军写吧,就说是我的意思。”
“是,属下这就去。”
书案上的那张纸上,除了一个墨点,什么都没有留下,那个小小的墨点在将离的眼中不断地被放大,再放大,到最后竟占据了他所有的视野。
“王爷,将军的信在这里,不过他说无论如何要请您亲自过目,不然这……这……这……”刚才出去的那个士兵又一路小跑了回来,他看着将离,磕磕绊绊说了半天,还是不敢把楼轩的原话说出口,只好一脸为难地看着将离,生怕他会怪罪下来。
其实这个士兵自己的心里也直犯嘀咕,像七王爷和楼将军这样不紧不慢送八百里加急的架势他也是今天头一回见,一时之间,他也已经弄不清楚,他们现在的处境到底安,还是危了。
将离从士兵手中接过信封,脸上有片刻的阴晴难测,信纸已被他抽出了一小半,他却停下了动作,对那个士兵道:“挑一个机灵一些的去,就说明夏已在肃城驻军五万,只要带回这一句话就好,别的一个字也不要多说。”
“是,属下领命。”那个士兵好半天才明白了将离的意思,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那封信。退了两步,又折身问道:“那还要不要加急……”
“当然要,越快越好!”
“是。”
将离终于缓缓抽出了那张薄薄的纸,纸上有的只是一片雪白……虽然这早在将离的意料之中,他的心中还是一悸,“好一个楼轩!”
这一个八百里加急的口讯,是在三日后的深夜传进蓝昊烨的耳中的,那一夜御书房中灯火通明,彻夜未熄。
自从听到这个消息蓝昊烨立刻就去了那里,却只是坐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做。他也说不清楚,到了今时今日,他还在等些什么。
“在想什么?”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看着一身便装的墨香,蓝昊烨忍不住轻蹙了眉头,“怎么无声无息地。”
墨香笑声朗朗,“被皇上怎么一说,我好象成了半夜才会出没的妖魔鬼怪一般。通传了两次都不见消息,就自做主张进来了。”
“是吗?”蓝昊烨半眯起眼睛打量着墨香,即使是娥眉淡扫似乎也不能掩去这个女子动人的风情,“看来朕的皇后消息倒是灵通啊,你深夜不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有所系呢?”
墨香不语,她的确是听到了消息才会……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会成为他们彼此之间的一个禁区,这就如同是一颗曾经钉在心上的一个钉子。
拔掉的时候,那种痛会让你刻骨铭心,但真正让人觉得难堪的是,就算你勉强承受了这种痛拔出了这个钉子,它还是会在你的心上留下一个痕迹,这个痕迹会是一个永远不可能愈合的疮疤。
而将离,恰恰是墨香和蓝昊烨心中共同的钉子。
“皇上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又何必这样拐弯抹角?”墨香语含苦涩,“听说肃城送来了八百里加急,我就是为此事而来。”
“那你可想知道,他那里究竟传回来什么消息?”蓝昊烨的眼角明明带着笑意,但墨香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杀机,好象连周围的空气中也暗暗涌动着暴戾的气息。
墨香心中一凛,脸上的表情却更加平静了几分,“看来应该是个好消息才对。”
听到墨香这么说,蓝昊烨楞了片刻,突然狂笑起来,好象将之前的沉郁和不快都一扫而空了。
等他笑够了,才看着墨香的明眸,一字一顿地说道:“明夏已经先我们一步在苏城驻军五万,你倒说说看,这算不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这对我国来说不见得是件好事,可对皇上来说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墨香丝毫没有躲避蓝昊烨的目光。
“哦?”
“这样能够借明夏的手,拔了皇上眼中钉,肉中刺的机会难道不是皇上期盼已久的吗?”
“那皇后心中又是怎么想的。”蓝昊烨的唇角再次勾起一个弧度,“你认为朕是不是应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呢?”
“你让他带兵前去肃城难道没有存着这样的心思吗?如今明夏既然先了一步,他就连最后的一点先机也失去了,如此一来,想要用苏城来和你交换安心月的机会就更加渺茫了,现在的局面难道不是你所乐见的?”
蓝昊烨的笑声再一次响起:“皇后果然是蕙质兰心,但朕不过是问你,朕是不是应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你又何必多废唇舌?”
“只怕皇上不是想知道旁人的意思,而是……”墨香清脆动听的笑声显得分外清冷,“事到临头,自己心中反而害怕。”
“怕?”蓝昊烨的眼中闪烁着寒光,“你说我心中害怕?”
“是,你怕了,等这个机会真的到了眼前,你却不敢抓住它了,因为你害怕失败,你怕事情到了最后,你还是没有办法赢他,他怕你还是注定要成为一个输家。”
墨香的眼中多了些不屑,“但是,你最怕的却是你真的赢了他,因为连你自己也很清楚,除非是他自己认输,否则,只怕你根本没有机会赢他。”
“谁说朕赢不了他。“蓝昊烨蓦然站了起来,”从朕穿上这身龙袍起,这世上所有的人就只能臣服在朕的脚下。”
“既然如此,你还在犹豫什么,你还在等什么呢?”
是啊,他究竟还在等什么呢?蓝昊烨心中纠结不已,难道真的如墨香刚才所说,他是在害怕赢了将离,怕他真的会死在自己手里?
所以,他才会等……等……等他亲自向自己认输?
蓝昊烨闭了闭眼睛,不愿正视自己心中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再睁开眼,他的眼底已经只剩下一片决绝,“他,只能死在肃城!”
墨香别过了脸,这一次,她的眼中没有泪水,什么也没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好象开始慢慢淡忘了眼泪究竟是什么滋味,是苦,是涩,还是咸?对她来说这似乎早就不再重要了,她好象已经失去了感知伤痛的能力,是不是因为她再也找不会自己的心了呢?
天空微微泛出一点光亮,又是一个崭新的黎明。
太阳正在一点一点动升,但人的心却注定只能不断沉沦,再沉沦,就好象此时的天色一样带着让人琢磨不定的灰蒙蒙的色彩,谁也不会知道藏在那下面的真实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