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蓝陵已经整整一月,回想这些日子的种种,一切仿是一场比梦还要不真实的虚无。安心月还记得那一日,马车一个颠簸停下来的时候,将离柔声告诉她:“到了。”
她轻轻点头,素手一扬,掀开了帘子,原本就虚弱的笑,立刻就变得不堪一击了,她以为将离的那句到了,是让她可以下车,却不想,马车外,是她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唯一熟悉的建筑——“御剑山庄”。
门前那两只石狮子依然威严,而门上那个大红的“喜”字却晃痛了安心月的眼睛。依稀中,她还记得那一日那个男人曾经用多么沉痛的声音对她说:“回家。”
那两个字,曾经是她心底永远不能愈合的伤疤,让她的心隐隐作痛。
而现在,这个家,终于不再属于她了,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湿湿的棉花,虽然不痛不痒,却让她异常沉重。
“怎么了?累了吗?”将离笑着接过安心月手中的帘子,缓缓放了下来,“休息一下吧,就到了。”
她难得柔顺地点头,任由将离把她圈进怀里,那个怀抱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让她的心情一瞬间就愉悦了起来,沉甸甸的心终于在那个怀抱里得到了释放,她怎么会忘了,她的家,还没有到呢。
只有这个男人停留的地方,才是属于她的家呵,怅然的心,迅速被甜蜜占满,满得没有一点缝隙。
而现在,自从回到蓝陵,安心月就一直蜗居在将离给她安排的这个小别院里,这里只是偌大一个王府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角落,不管这里是好是坏,终究是那个王府里密不可分的一个部分,可将离却凭借一己之力,把这个小小的院落硬是和外界隔绝了开来。
这一日,安心月破天荒起了个早,天气越来越凉,她也似乎越来越贪恋那温暖的被窝了呢。
床边,放着流苏早就给她准备好的梳洗水,安心月试了一下温度,是那种刚刚好的温暖,好象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她醒来,那一盆水,都是像现在这样的温度,带给她一天中最初的温暖。
而这样的温暖,来自那个叫做流苏的女子。
流苏,她安心月欠她的只怕这一辈子都再难还清了。
突然泛起的凉意,让安心月从内疚的思绪中折回。流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来打开了窗户,窗外,秋风四起。
安心月这才后知后觉,原来已是深秋,池塘里那一池的残荷明明昨天还在,可今天,却是满目的猩红,安心月记得自己曾经珍藏了一张用北京的香山枫叶做起来的书签。她一直很小心翼翼把那一片小小的树叶夹在自己写字台的玻璃板下。
那时,她是那么钟爱这火红的颜色啊,她总觉得枫树是最热爱生命的,所以它的叶,才会选择在这最灿烂的乐章为自己的生命画上休止符。
可现在她才知道自己错了,当那猩红的颜色,一圈一圈打出水晕,周而复始,连续不断,安心月才知道它所散发出来的萧索是那么浓重。
背后,响起流苏细碎的脚步声,安心月只觉得肩膀上一暖,那是一件浅灰色的鼠皮坎肩,“谢谢。”
“哎,你怎么总不好好照顾自己呢?”钻进耳朵的却是将离埋怨的叹息。
那深远,绵长,细碎,辗转的叹息,驱散了周围冰冷的空气,潮湿而温润。
“怎么,下朝了吗?”
“没去。”将离的声音里含着霸道的温情,“怎么不多睡一会?”
“睡不着。”安心月把自己的头发随意盘了起来,“你该去上朝的。”
“恩。”将离模糊地应了一句,他修长的手指扶在安心月消瘦的肩头,在那件坎肩上留下一个转瞬的痕迹,“你怎么就一直这样清瘦呢,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你养胖一点。”
那懊恼的声线,不知是在责怪他自己,还是迁怒安心月。
安心月转身,有几缕不安分的发丝,因为这个动作而垂了下来,她只是看着他,眼神清远,末了,还是垂下了眼眸,只说了一句,“今天,醒得似乎真的早了些。”说完,她转眸,看向窗外,明明是一大早,天色却有些发青,阴沉不定。
“今天,宫里的徐公公来过了,今晚,皇上要在宫中宴请宾客。”
明明知道安心月对这个消息已经了然,将离却还是不忍心亲口再对她说一遍,“其实,你可以不去的,不,是我们,我也不打算参加那种无聊的宴会。”
那搭在坎肩上的手,因为用力而有些蜷曲了起来,那是一双,修长的,好看的,也无助的手,徒劳地想抓住一些什么。
“不去?为什么啊?”安心月的声音里闪耀着真诚的不解和雀跃,“我可是盼了好久才盼到了可以出门的机会哎。”
“如果你不想去,我们当然可以不去。”将离的语气让安心月了解到,他对她说的这句话是一个承诺。
虽然简单,但是有力!
她美丽的眼睛里染上了张扬的笑,“去,傻瓜,我当然要去。”
安心月的笑从她的眼底一点点蔓延到了心里。那么实在而深切的笑啊,这样笑着,真好!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男人为她遮挡起一片没有风雨的天空,他怕她一不小心就会弄伤了自己的翅膀,可是他似乎忘记了,当暴风雨真的来临,她会更愿意停驻在他的肩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才是她最安全的港湾。
这一个月来,安心月从不关心外面的一切,她生活在这个小小的天地里,什么也不问,只是因为她知道,将离不希望她问,他努力做了这么多,就只是为了能让她享受这片刻的宁静。那么,她就乖乖的享受就好了。
有这一个月,真的已经足够了,真的。而现在她只想陪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
“帮我画眉,好不好?”安心月随手拿过梳妆台上的眉笔,对着将离像个孩子一样撒娇,“你会的,是不是?”
她那样生动而活泼的表情,让将离楞了一楞,这一楞,也让他把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他动了动嘴唇,终于还是荡漾出了一个舒心的笑。
这样的笑怎么不让人觉得温暖,那笑容如水仙,如玫瑰,清香四逸。
“抱歉,我不会。”将离歉然一笑,但他的手却已经接过了安心月递过来的眉笔,“不过试试倒也无妨。”
“什么无妨!”安心月故作不满地大叫了起来,“万一你把我画成了丑八怪怎么办?”
“那就等先画了再说吧,实在不行,我也只好认命负责一辈子了。”无奈的低笑,包裹着幸福的气息。
“一辈子,有多长?”
“不知道,你说呢?”
“很长,很长的吧?”
“恩,很长。”
透过铜镜,明黄而模糊的镜面里两人的眉梢,眼角都是浓浓的笑,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怎么也化不开了。
将离握着眉笔的手势很笨拙,也很好笑,显然他说的是实话,因为他把眉笔当成了毛笔一样拿在了手里,他不像是在画眉,而更像是在画画,画一幅布局工整的山水画,他的表情很认真,像是在追求每一个完美细节的艺术家,而安心月的眉就是那张画布。
他的指尖很稳,沉静而淡然,他时不时蹙眉,像是在思索应该怎么落笔,好象一次比一次想得专注。
安心月的眉心却随着这样的动作打了个小小的结。
这样画出来的眉毛,她还能出去见人吗,这还真是一个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