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下午,黄莺听着蓝霁的叙述,不由得有些恍惚,她的父母都是梅王府的家奴,她从小就生长在澜影斋,雅文看中她的沉着与灵敏而将她收在身边时,她才十五岁,而那时,蓝霁和白翎都已在雅文的身边了。两人一个聪明灵巧,一个狠厉沉稳,全不似她黄莺,在两人面前,她好像一个愚笨的乡下丫头一般,不懂得任何与皇家有关的规矩,而蓝霁和白翎,一边一个将雅文侍候的有条有理,她忽然间感到极度自卑。
雅文与白翎的关系不似情侣,也不似兄妹,白翎虽是她的下属,却也是他最信任的……朋友。没错,朋友。
他经常带着她出去一天一夜,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直到后来黄莺长大,她才明白,对待下属,只有做到雅文这样,才算成功。
十二钗各自有各自的故事,埋藏在心底,是对过去的祭奠,只不过,有些故事,再也听不到了。
坐在屋子当中,黄莺忽然有了一种无力感,似乎命运的洪流在不断的冲击着她,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反抗。她十来岁的时候,就曾有一个陌生的美人对她讲过,命运由天不由人,将来她总会知道,那时她还一味的执着于练功以追上白翎和蓝霁,信念满满的认为未来掌握在自己,不,是掌握在小王爷的手中。小王爷是她所见过的布局最周密的男子,聪颖并且沉静,让十二钗全部誓死效忠。
“黄莺姐,主子已经不在宫中了!”出去打探消息的紫翼匆匆忙忙的赶回来,“我找遍了长宁宫!主子不在!”
黄莺闻言大惊失色,主子上一次离开她们,就遭遇了不测,这一次又会怎样?!实在是过于担心纪千黛的安全,黄莺沉吟片刻,“蓝霁,你留在长安,继续查探主子的下落,紫翼跟我出城,去外打探,一路向清渊国的方位去接应白翎,其他人原地不动,制造十二钗仍旧在此的假象。”白翎已走,她俨然成了十二钗的首领。
“明白!”
正当十二钗心急火燎的寻找着纪千黛时,正主儿已经穿着利索的跟随着宇文修裔悄悄离开了长安城。
宇文修裔丢下朝政,一身便装,只带着寥寥几个侍卫出行的目的很简单,只是为了带纪千黛散散心,并且为下一步的出兵定好路线。
他生性谨慎,这样的事情都要自己亲自来做才好,青璃和纪千黛都在身边,他本人也是武艺超绝之人,旅途简单而快乐,某种意义上,他更想与纪千黛单独出行,只不过这样一来,青璃等人会极不放心,所以只得带上这几根,蜡烛。
燃烧自己,照亮他人,却还被恨得牙痒痒,青璃等人,还真是,倒霉啊……
特别是他每次一见到纪千黛,脑中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一日他们一起上街,他被她整的很没面子的窘样,暗中握拳,这一次,定要陛下与自己共同经历!
纪千黛仍旧是淡淡的样子,一个人若是失去了太多的记忆,一时间会对一些事情失去兴趣,看到那些庸俗的钗环,纪千黛微微一蹙眉,摇摇头,“哥哥,我不喜欢这些东西,我们去到处转转好不好?”宇文修裔欣然颔首,只要与她在一起,哪里都好。
于是,两人来到一家茶楼的雅间中,凭窗而坐,纪千黛要来一张纸与一根炭笔,轻轻的画了起来。
“小黛,你在画什么?”一个时辰之后,宇文修裔好奇的问道。
纪千黛抬起头来,眨眨眼,“在画我的梦。”
“梦?”
“没错,”纪千黛举起手中的纸,“你看,这是我经常梦到的一个东西,像是一个木牌,你有见过么?”
“……有,在你的包中,有两个这样的木牌。”宇文修裔有些紧张的看着她,“我想这应该是你的心爱之物,所以一直带在身边。”
“嗯?给我。”纪千黛伸出手,一脸好奇的向宇文修裔索要。
犹豫片刻,宇文修裔从怀中取出两个古旧的小木牌,交给纪千黛。
她接触到木牌的一刹那,忽然定住了身子。宇文修裔立刻紧张的问道,“小黛,你怎么了?”
纪千黛脸色忽地苍白,“哥哥,我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小黛!不舒服就不要碰这个了!”宇文修裔惊声道,就要将木牌从纪千黛手中抢过来。
“别!”她将木牌收回来,颤巍巍的系在颈中,“只是,有一种融合的感觉而已……”暖暖的感觉仿佛融入了血脉,让她遍体舒畅。
“哥哥,我突然想起了,这是什么东西……”蓦的,纪千黛恍然,她将手指伸出,纤细莹润的手指洁白无暇,宇文修裔正在诧异她要做些什么,纪千黛忽然就咬破了手指,将几滴血滴在了木牌上。
“小黛?!”宇文修裔立刻将她的手捧了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哥哥,你看。”纪千黛倒是没什么,将木牌重新递给宇文修裔。
那原本是原木色的木牌上由于滴入了几滴鲜血,忽然起了奇异的变化,颜色更加深沉,竟然变成了檀木色,有些陈旧的小木牌上,泛起了莹润的光泽,一种悲哀怜悯的情绪与纪千黛的感情融合在一起,她深吸一口气,“哥哥,这枚木牌在,就是我在保护你,它是我一部分的生命。”说完,将木牌递给了宇文修裔,想了想,站起身来,亲自将木牌系在了宇文修裔的颈上。
温润的木牌触到他的肌肤,忽地起了一阵奇异的热度,仿佛另一个人的感情,钻入了他的脑海中。
宇文修裔用力的握住纪千黛的手,俊朗的眉头紧紧的锁了起来,“小黛……”
“哥哥?”奇怪,她戴上的时候,并没有这样的反应啊。纪千黛皱皱眉,“哥哥?”她哪里知道,这块木牌,只能属于一个人,而那个人,并不是他。
宇文修裔面露痛苦,却不允纪千黛将木牌解开,他要学着接受她的一切。
忽地,他一把抱住了她,紧紧的将她箍在怀中,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她曾经有过同样的感觉,眼前的人无法忍受痛苦,只得借她来减轻苦楚。纪千黛忽地十分难过,眼泪不由自主的就掉了下来。
颈中,一枚温润的木牌,散发着莹莹的光芒。
又是一个时辰之后,宇文修裔的脸色逐渐的平静了下来,虽然仍旧苍白,脑中却再无不安的情绪,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传承?现在是否意味着,他已经完全被这块木牌所接受了?怀中柔软的身子散发出淡淡的香气,让人莫名的心安。
似乎他每一次见到她,她都能给他不同的感受。
幼年时的畏惧,童女时的崇拜,少女时的提防到现在的关心照料,纪千黛在他心中的形象,一刻不停的改变着,却逐渐的与当初那个女子对他的判言重合,修,不要伤害小黛,她将是你未来生命中唯一的慰藉,失去了寄托的你,将何以为继啊……那女子说话的时候,语气淡淡,却满满的都是悲天悯人的慈爱。
那是慕容瑾,对他下的判言,那时他刚刚从天山回返,性格倨傲,对宫中所有的人都抱以敌视的心理,慕容云黛那时还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他只记得,她的一双眼睛非常大,怯怯的看着他,叫他太子哥哥,那时的宇文修裔,还在对慕容云黛排斥,禁止她对自己说话,禁止她在他眼前走过,长大之后,他甚至在她面前临幸其他宫女,她虽知道自己是他命定的妻子,却仍是感到莫名的心酸。
他本有十余年的时间去好好待她,偏生将她赶走后,他才幡然悔悟。而那时,慕容云黛这个小姑娘,早已消失在了遥远的时空彼岸,那纯洁宛如清泉的灵魂,在一刹那凋零,慕容云黛临死前的种种不甘没有人知晓,但是那一刻,她却是不怪宇文修裔的,他从未对她如此温柔过。
他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也是她眼中最有气质的人,她未来的夫君。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慕容云黛仍在检讨着自己,她在轻轻的流泪,她在默默的怀念,她在喃喃的自语,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永远得不到宇文修裔的喜爱?
而眼前的最后一幅画面,却是那个短发俊朗的男子,一脸憔悴的望向自己,凄声道,小黛,小黛,你醒醒,你看看哥哥啊!
够了,宇文修裔终于,能够关心自己,这就够了……
小姑娘合上眼眸的时候,仍旧不知道,那人却是薛佑司,前世的因,现世的果,这错位的爱情,终究得不到回报。
天空渐渐的阴霾,冬季已到了尾声,却依旧冰寒刺骨,一片乌云缓缓的飘过,将碧蓝的天完全遮住,待到宇文修裔抬头看向窗外时,那里却是没有任何事物——
就如同他的心,长久以来的荒芜。
似乎在暗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