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脸色忽暗,娇媚的面容也略带冷色,提裙上前走了两步,一身华丽娟红长裙零落拖于身后,寒风起,略带飘渺,头上几支金簪闪着寒光,然道:“妹妹这是想将姐姐往火坑里推吧?”
是问话,口气却也十分肯定,她杜贞儿是权相之女,又岂能让一个略显低等的慕容氏设计?四大家族中本就以杜氏为首,上官落幕,就算慕容氏排行第二,那也是有一等的差距。
若离自然明了皇后话中的含义,她但笑不语,也不勉强,只道:“既是如此,那妹妹也只能认命了,不过即便上官容将我这个贵妃之位夺走,相信不久后,若离也会多个皇后相陪,也罢,我也只求黄泉路上不寂寞。”,说罢,竟狠心的将手中的枯枝折断,啪的一声,惊得皇后愣怔在原地,久久凝视着若离决然的容颜,以及那双深幽的眸子。
若离将手中的残枝用指尖弹进了‘千河湖’中,枯枝漂浮,激起了水中圈圈涟漪,几条顶带红色的金鱼跳跃了几下,轻风吹过,几片树叶也飘如水中,随风飘滑,景色甚是凄凉……
皇后拧眉,低首深思起来,良久才道:“上官容怀的是大云国第一皇嗣,若是我们将其除去,皇上追究起来……必然会……”,下面的言语她也不敢说,只是转眼看向若离,面色冷沉。
若离不在意看了看自己一双白皙玉手,轻甩了一下长袖,转身踩着枯叶缓缓向凉亭走去,也不理会身后面容深沉的杜贞儿。只因她心中明了,与皇后多说也是无益。
皇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只不过是想借助若离的名义加害皇嗣,然,若离又怎可能让这个女人得逞?嘴角冷笑蔓延,伸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自己的唇间,心一颤,忽而想起了云轩今日的吻,整个人竟然在寒风中颤抖了一下……他说,让她等着,他会给她一个完整的自己……然,时至今日,她所做的一切也只是‘利用’二字而已……
想不到,她也有‘负情’于人的时候,自古以来,何谓‘奸妃’?怕她就是要演绎如此角色……
皇后见若离已无心于自己商谈,也自认自己的确贪心了,不仅想利用她除去上官容腹中的孽种,且还想保住皇后的位子,永得隆宠,虽事事不能两全,但她却两样都不想放手。
摊开双手,杜贞儿的手覆上了自己的小腹,妩媚艳丽的容颜突然带着几分狰狞,恨,都怪自己的肚子不争气,为何如此久还是无所出……
与皇后在‘千河湖’分开之后,若离并未回昭华宫,而是立在河边许久,直至红日西沉,晚霞满天,一塘碧绿湖水被夕阳染成了腥红色。
若离孤独的身影就如此这般的立在那玄天一色的场景中,红得刺目,白得凄凉,晚风吹来,也只卷起了地上无数枯枝残叶,扬扬洒洒,在冰冷的湖水中飘起了无数孤舟……
“在想什么?”身后一个温暖的身体靠近了她,随即紧紧的环住了她的腰侧,使得她冰冷的身体找到了温暖的地方,微侧脸,一个含着温柔的吻点在了她的唇上,随即身体被扳回。
若离仰首看着这个面带温柔的俊美帝王,将自己冰冷的身体依偎在他怀中,自私的吸取着他身上的温暖,但是却卑鄙的将心门关上,不爱他……若离对自己说道,但她却需要他的温暖。
傍晚,狂风邪肆,云轩明黄色的金丝龙袍在风中簌簌作响,然被他保护在怀中的娇小身影却没有被冷风吹到一丁点,这样的保护,之于一个帝王来说,若不是真心所向,又如何能做到?
不远处,一架金色轮椅的绝色俊美男子,双目含愁的凝视着那一对相拥的身影,剑眉紧拢,耳边长发在风中漂浮,使得他看起来哀伤飘渺,发束上的两条明黄丝带随风抖动,一双大手握成了拳头……
“明日兄,原来你在这里。”弄月公子那着扇子潇洒走来,风流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戏谑,在距离欧阳无情三步远时停步,笑道:“今日怎么有心情在这吹风?莫非此处有冷香传来?”
说着,弄月公子当真对着空气中凑了凑鼻子,这才发现当真有一股寒梅冷香轻忽飘渺,一愣,随后那双俊美的双眸飘向了‘千河湖’边,那对相拥的黄白两色上,嘴巴顿时张得老大……
看来情况有变啊,弄月公子收回视线偷偷瞄了一欧阳无情一眼,但却发现他双眸淡漠,毫无波澜,且优雅俊逸,如往常没有半点反差,弄月公子又是一愣,心里纳闷起,这些人的表情变化也太快了,简直可以说是收放自如啊……
欧阳无情瞥了弄月公子一眼,也未说什么,只是拉扯了两句家常,随后伸手让大汉推他离开,然,在离开弄月公子视线的那一刹那间,欧阳无情的双眸再次沉寂了下来,眉宇间更是有说不出的伤怀……
湖边,云轩拉着若离的手轻轻揉捏,而若离则是一直低着头不说一句话,只是在欧阳无情离开时,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也随即隐去,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就连双眸也蒙上了一层浓烈的哀伤,淡淡的,却又是铺天盖地无法磨灭与承受的……
“皇上,小心着凉”若离漫不经心的冒出这么一句,但是那双充满忧伤的眸子却还是凝视着欧阳无情消失的角落处,赛华佗……若离负了你的一片真心,惭愧,惭愧呵!
“不诚心”,云轩脸色有些微怒的捏住若离的下巴,将她的头转过来面对着他那双深幽隐怒的眸子,凉薄的唇抿成了一条冷清的弧度,让人感觉他的身上蒙上了一层冰霜一般……
若离敛睫,浓密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那模样纯真而又无辜,让云轩感到心头一阵柔软,蓦地再次将她拥进怀中,吸取着她身上独特的冷香,呢喃道:“若儿,我的若儿……”
若里伏在云轩的胸膛上,聆听着他杂乱无章的心跳声,眼睫顿时湿润,抬首,望着他刚毅的轮廓,哽声道:“皇上,臣妾累了……”,若不再离开,想必上官容定会派人来寻他的踪迹。
云轩轻叹一声,不舍的放开若离,点着她的唇,满是柔情的道:“若儿,记得朕对你的承诺,等我,一定要等我!”这不是一帝王对一个妃子的承诺,而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承诺……
若离点了点头,柔声对云轩道:“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说罢,转身,迎着寒风,拖着长长的嫩黄纱裙从云轩身边走过,堇色长袍随风扬起,然她,却没有回头。所以,她没有看见帝王那双原本霸气的双眸中竟闪着泪光……
是夜,若离坐在床上,手中抚着欧阳无情送给她的那把白玉翡翠扇,颤抖的手解开了上面的红绳,轻轻的打开了它,顷刻之间,一股融合着墨香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若离的眼前竟绽放着大朵大朵娇艳欲滴的血色桃花,倾城妖娆,姿色含情。
一旁,还有两行笔走龙蛇的字迹:
千古事,盈虚莫恼。
斜倚雕栏灯如市,看尘寰、红绿歌新调。
谁共我,悠然笑。
然,折扇下面还藏了一个字条,字条上飞舞着几刚流光字体,字字飞花:血染江山的画,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覆了天下也罢,始终不过一场繁华。
心头一惊,若离的瞳孔中映着那几行字迹:‘血染江山的画,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覆了天下也罢,始终不过一场繁华’,是他,竟然是他……
捂住心口,敛下睫,再往下看去,最后几个字竟是:‘碧血染就桃花’,然翻开扇面,另一面正写着‘桃花扇’飘逸的三个大字,只是那字迹飘渺、走笔于无形,给人一种猜不透、道不明、理不清的感觉……
宛如蜘蛛结网,丝丝入扣,句句斟酌,浑然天成一般,然,那种若有若无的飘逸,却又潇洒中带着忧伤,坚定中带着彷徨,心动之间,又如横跨爱恨两边……
这就是‘赛华佗’的不凡之处,他竟能用这几个简单的字迹来告诉她,他心有彷徨,但却坚定不移,虽然前路风雨阻挡,但是明日依旧艳阳高照……
心颤抖,若离收扇,紧捏在掌中,用力的嗅着扇面上属于明日身上的血腥气味,在心中一遍一遍的念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然无论说千万次,却依旧不能弥补自己多造成的伤害……
‘忠君殿’中,欧阳无情抚萧吹奏,悠扬哀戚的萧声在夜色中四处飘荡,如无主的孤魂一般伶仃,又如夜半鬼魅一般游荡。
屋内,案台上只点孤灯一盏,寒风吹起,火光跳跃斜倒,景象十分凄凉,然,欧阳无情坐于窗前,无心欣赏天空月皎洁,眉宇之间含着三分怒,两分怨,五分愁,只是那双原本淡漠的双眸此时却紧闭,也许是不愿再泄露更多心事……
门外,大汉端着茶立在门边上,紧皱着眉头,那一连的胡渣也似烦躁的竖了起来,他伸手想推门但是却又找不到借口,但是不进去的话,心里又放心不下自家的爷,两难之下,他索性就站在门口听那一室凄凉的萧音,捏紧了手中的茶碗,双眸深思……
许久之后,欧阳无情的萧音终于停下,他睁开双眼看了一眼映在门上那个彪悍的影子,敛下眼睑,俊美无暇的面容上染上了淡淡的哀戚之色,转而又抬首仰望天空,深沉的双眸陷入了沉思。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欧阳无情抚着竹萧呢喃道,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陷入这场泥藻,只是,既是‘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是否,他日,他也会忘却了他心中一直想追寻的月儿?
月,不随人老,任风霜,万年消磨,依然娇好……欧阳无情蓦地转身,对着门外的大汉唤道:“易山,给我准备文房四宝”
门外的大汉一听,顿时喜上眉梢,爷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连忙答应了两声,却又在想跨进门的时候发现手中的茶早就已经凉透了,于是急忙回头又去泡了一杯热茶,兴匆匆的端了进来。
易山的好,欧阳无情看在眼中,但是他却从未对易山说过半句谢字,因为他是主,他是仆,他对他所做一切都被视为理所当然,然,今日的欧阳无情在惆怅之时见到这样的易山。
心头突然有种想向他道谢的念头,但万般的心绪波动,却依旧被他自己的冷静与淡漠给压了下来,就如他平日对若离的情感一样,他会做的,也只有等待与忍耐……
易山拿着磨研,熟练切轻巧的磨着墨汁,他知道,爷写字的时候最喜欢将墨汁墨得浓稀适当,那样写出来的字也会十分好看,磨得差不多之后,易山拿起一支大小适中的狼毫,递给欧阳无情,笑道:“爷,请!”
欧阳无情点了点头,执起狼毫,思绪良久,才在一张宣纸上写下了几行诗词,折起,让递到易山手中,道:“你捎给贵妃的贴身丫鬟冬雪,若有人问起,你该知道怎么说。”
易山将信藏入袖中,点点了头,道:“爷,您放心,不要说是封信,就算是山刀山下火海,易山也不会有半点迟疑”,说罢,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装,大步走了出去……
更已深,若离手中依旧捏着玉扇无法入眠,此时,冬雪推开寝室的门看了一眼依然坐在床前的若离,低下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关上门,缓步到若离面前,低喃道:“都怪奴婢不好,奴婢不该……”,说罢,眸中含泪,双手绞在胸前,模样甚是惹人爱怜……
若离回神,看了一眼站立床前的冬雪,叹息道:“天色不早了,你该休息了……”但说完之后又想了想,拧眉道:“你衣裳上沾了露水,莫不是出去与人见面了?”,会是谁?父亲么……
冬雪一愣,随后才想起自己进寝室的原因,忙从腰间抽出一封折叠的纸张,递到若离面前道:“小姐,国师身边的易山要我将这个交给小姐,他请小姐务必回信。”
心,再次颤抖起来,若离接过那张折叠好的纸张,点了点头,示意冬雪出去,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她闭上双眸,深呼吸了一次,而后打开了纸张,细细读着上面的文字:
萧萧几叶风兼雨,离人偏识长更苦。
欹枕数秋天,蟾蜍下早弦。
夜寒惊被薄,泪与灯花落。
无处不伤心,轻尘在玉琴。
催花未歇花奴鼓,酒醒已见残红舞。
不忍覆余觞,临风泪数行。
粉香看又别,空剩当时月。
月也异当时,凄清照鬓丝。
“月也异当时,凄清照鬓丝”若离呢喃着这两句词,心头顿时揪紧,她伸手捂住心口,感受着那万般枯涩,一双明眸染上了许些忧伤与惭愧,她可以与他说这是因为’身不由己‘么?
他信么?青葱玉手紧捏着那张潇洒飘逸但却毫不洒脱的字字句句,心头憔悴。
‘负’字何写?然,她这一生都注定了要辜负这个神一般的男子的一腔情义。若来生……若还有来生……若此生她还能逃过这万般劫难……若他们还有重逢之日……若他对她情如当初……奈何,如此多的条件,上天又怎能让人如此贪心的成全?
掀开被褥,起身,走到桌前拿起狼毫,扭曲的写下了几行泣泪词语,心中惆怅万千:
隔花才歇帘纤雨,一声弹指浑无语。
梁燕自双归,长条脉脉垂。
小屏山色远,妆薄铅华浅。
独自立瑶阶,透寒金缕鞋。
晶帘一片伤心白,云鬟香雾成遥隔。
无语问添衣,桐阴月已西。
西风鸣络纬,不许愁人睡。
只是去年秋,如何泪欲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