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月中旬,志愿军总部驻地空寺洞的大山上已是一派新绿。山坡上、沟谷里、松树、栗树、杂木林、白桦、杉树和各种灌木都生出茂盛的枝叶,使得那些随处可见的炸弹坑和被炮火烧焦的树木也被绿色浸染,变得不那么刺目了。
然而,整日不停的敌机飞掠的轰鸣声和不断响起的炸弹爆炸声,依然在疯狂地敲击着战争的琴键。
联合国军继续以坦克、大炮开路,向三八线以北推进。我军在顽强阻敌的同时,几十万大军已集结到位,开入攻击出发阵地。大反击的各项准备正在几百里战线上紧张地进行着。
与此同时,在空寺洞后山一座潮湿的金矿洞里,志愿军总部正加紧工作,争分夺秒地完成战役发起前的各项准备。无数的电报、电话从各个兵团、军指挥所及各参战单位飞向空寺洞;无数的指示、命令又从这里发往前沿部队。无数的请求、指示,无数的分析和判断,无数的信息、敌情,无数的电报、电话,以及无数的争论、无数的调查、无数的发火甚至失眠、无数个神经高度紧张的时刻……战役总攻的序曲正在一声声地被弹奏着。
在这众多的拨动战争琴弦的乐手中,最高指挥部的几位首长尤为重要,他们决定着未来乐曲的主调。
四月九日,毛泽东主席给彭德怀司令员发来如下电报:
我尚在休养对朝鲜情况不甚清楚,请将你对敌情的估计和我方企图撮要见告。
关于十三兵团的任务,在新的战役中,除一部位于元山咸兴防敌登陆外,主力(应补充新兵)似宜位于战场附近担任歼灭敌可能降落的伞兵,协助各兵团作战,待战役完结该兵团始进入正式休整……
接到毛泽东主席电报后,彭德怀于次日将各部集结位置、战役企图及具体部署以及战役发起的时间和面临的困难向毛泽东主席发电请示。三天后,毛泽东主席回电给予肯定的答复:
(一)完全同意你的预定部署望依情况坚决执行之。(二)以防敌人从元山登陆,似须以四十二军主力位于元山城内及其附近,确保元山,请酌定。
战役企图和具体部署已经确定,总攻时间早已拟定于四月二十日左右,这些安排业经军委最高统帅毛泽东主席予以批准。但是,浩繁的准备工作依然在日日夜夜地紧张进行。
这天午后,彭德怀司令员在阴暗的矿洞里,召集各路志愿军负责同志开会,对参谋长解方主持的司令部人员依据首长决心和敌我双方力量对比而拟定的战役和战术的指导思想要点进行商讨。
昏暗的瓦斯灯光下,解方参谋长有条不紊地阐述着:“下一战役是改变战局的重要关键的一仗,为打好这一仗,在战役指导和战术思想方面应坚持以下几点:一、根据敌人齐头并进、稳扎稳打,但并无很大战役纵深的特点,我们要掌握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的原则;二、强调各级首长要做到周密联系,深入指挥;三、组织好步炮协同、步兵和战车的协同;四、组织专门部队,集中力量打敌人坦克;五、研究解决排雷问题……”
在解方对以上各要点逐条进行了具体阐述后,彭德怀、邓华、洪学智、韩先楚等人对此进行了细致的研究讨论,并各自发表了很有见解的补充意见。
“我最担心的是两种情况,”彭德怀皱着眉头说,“一是分割不了敌人,反把敌人赶到一堆,啃不动……再就是白天不能作战,缩短我们的攻击时间,丧失时机……”
“一定要提醒各部队善于动用坚强的部队,从敌人侧翼突破穿插……”邓华抽着烟,思虑地说。
“要组织精干的侦察部队,渗透到敌人后方去,”韩先楚补充道,“就像二次战役三十八军打德川那样,用一个侦察大队袭入敌后,搞乱敌人……”
“还有,需要提醒一点,”彭德怀从茶杯里捏了一撮茶叶扔进嘴里嚼着,“不要忘记我们多数炮兵部队和战车部队是新上战场,临时配属,仓促投入,而且在数量上也不占优势。这就需要集中火力于主要方向,切勿分散火力。另外,包围了敌人,要不失时机发起勇猛冲锋,注意发挥近战威力,先用猛烈炮火压制敌人,不要不顾一切以密集队形乱冲一通,那样就会招致很大伤亡,还不能解决战斗……”
“这一点,彭总讲得很对,很必要。”邓华赞同地说,“砥平里失利,就是吃了这个亏。我想,应该组织专门的部队,集中力量打敌人坦克。敌已抓住我缺乏打坦克火器的弱点,进攻时,敌使用密集坦克掩护步兵向我侧翼迂回,甚至抵近我阵地轰击;防御时,用坦克做活动堡垒,使我啃不动、嚼不烂;突围时,又可以用坦克冲开逃路……”
“号召各部队群策群力,想办法制伏敌人坦克!”洪学智说,“把各种打坦克方法都用起来,反坦克雷、炸药包、爆破筒,还有美式枪榴弹、战防炮、火箭炮……还可以用六〇、八二迫击炮抛送炸药打坦克!”
“白天作战问题应督令各部讨论执行,”邓华说,“能不能大量歼灭敌人,在于我全军能否坚持白天作战……为了达到白天作战的目的,就要组织有效的对空射击,有奖有罚,对于低空俯冲的敌机不敢迎头射击者应给予处罚,击落敌机者算战场立功……”
“这个问题很重要,我看可以专门为此向各部发一个电报。”彭德怀点头道,“大家看,还有什么问题要提?”
“后勤补给问题,我还得说一说,”洪学智开口道,“入朝以来,我们已损失汽车三千四百多辆,夜间抢修,翻车事故太多,桥梁又被炸毁,公路经常堵塞。为了保障下次战役的供给,应提倡部队利用缴获的敌人的汽车和物资。可以战前组织一批司机,也可以利用敌人的司机。缴获的东西,首先满足自己的需要,但需要及时上报,上面好统一调配,不要临撤退才上报,使上级也无办法,造成很大损失。如这次仁川敌人遗弃八十万斤粮和无数弹药,一军团根本不上报,后来又让敌人拿走……目前,战役需要的物资正在加紧抢运,但制空权没有,桥梁时炸时修,只靠火车、汽车运输不行,是否考虑增补些推拉的人力车和大车,以保证战时急需……”
“你说得对,”彭德怀道,“汽车损坏太多,道路堵塞,要多想别的办法,人拉肩扛。靠友邦订购的汽车,一时到不了货。火车的机车也缺乏。苏联卫国战争,用火车运送物资,列车进到前线将物资卸下后,连机车带车皮一起推倒路旁,然后再进后续列车……这个办法我们打不起。现在我们全国大约只有八百多台机车,自己还不能生产。我们只好用点原始的办法……”
“我算了一下,”洪学智扳着指头说,“按每个团补发拉推人力车五十辆,大车十辆,即可携带五至六天的粮食,加上战士每人携带三至五天粮,就可以解决八到十天的粮食……下一战役我共有步兵团一百一十三个,加上直属队和炮兵、战车等部,总数有一百五十个团。需要增补七千多辆人力车和近两千辆大车……”
“这个数字相当大哟,”彭德怀沉思道,“发电给军委,转总后杨立三和东后李聚奎,让他们克服困难设法解决,时间又紧,争取四月底以前补到前方。”
“还有一个问题,”解方参谋长说,“毛主席电报中提到,让三十八军、四十军移近元山附近防敌登陆……”
“这个不急,”彭德怀挥手道,“这两个军正补充新兵,需要整训恢复战斗力,不宜过早移近海岸,妨碍休整……”
--就在志愿军总部为发起第五次战役进行各项准备工作的紧张时刻,令彭德怀震怒的消息却接踵而来。
先是三登被炸的消息。
三登位于平壤以东、咸川以南,是铁路沿线上一个比较隐蔽的小车站,也是志愿军后勤一分部库存物资主要的卸车点和转运站。
在即将发起的第五次战役中,三登一分部担任着供应第三十九、第十二、第十五、第六十六和第六十三军一部的艰巨任务。从二月初到四月上旬,三登一线共卸粮食、被服、副食品等物资七百二十一车皮。
被炸时,三登还存有一百七十四车皮未被运走的物资。其中有一百五十车皮物资堆放在三登北、西两面约十五里的山脚处和沟岔里。由于隐蔽不严,被敌机发现了目标。四架敌轰炸机从早晨六时轮番轰炸到下午四时。
一百五十车皮军用物资,被炸着火的有九十车皮。当时,整条山沟里形成一条火龙,浓烟蔽日。部队冒险抢救,最后抢出来大约有六车皮物资。总共损失八十四车皮物资。计损失生、熟口粮二百六十万斤,豆油三十三万斤,单军衣和衬衣四十万八千套,还有大量其他物资。
“犯罪!这是犯罪!”彭德怀气得脸色铁青,他对前来报告这件事的政治部主任杜平说,“你兼军法处长,去追查责任,为什么不把物资及时疏散、隐蔽?杜者蘅、张明远他们怎么搞的!查清楚谁的责任,要军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