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五○年夏末的一天,下午四点多钟,丰泽园内的菊香书屋里飘浮着一缕缕淡蓝色的烟雾,毛泽东在一个多小时里已经连续抽了好几支香烟。他坐在一张圈椅上,抽着烟陷入沉思。他面前的写字台上放着一份电报,那是十三兵团领导邓华、洪学智、解方等人率部集结东北后,将他们所了解的朝鲜战况及他们对战局发展的预测向毛泽东写的报告。
自从六月二十五日朝鲜内战爆发以后,毛泽东便更加密切关注着朝鲜局势。这种关注,几乎到了寝食不安的程度。新中国刚刚成立不到一年,毛泽东正准备解放台湾和进军西藏,正在这个当口,朝鲜内战爆发,美国当局悍然介入朝鲜内战,并操纵联合国通过美国提出的援助李承晚政府的提案,纠集十几个仆从国的军队,以所谓“联合国军”的名义,武装干涉朝鲜。同时,美国第七舰队根据美国总统的命令开进台湾海峡,公然阻止我军武力解放台湾。并且,“联合国军”总司令麦克阿瑟率领他的高级官员和将领,于七月底对台湾进行访问活动,麦克阿瑟威风凛凛飞抵台湾,吻了宋美龄的手,其意就在于向世界宣布:美国决意与蒋介石共同防卫台湾。而蒋介石也洋洋得意地宣称:由于能再次与老战友合作,胜利就有了保证。蒋介石对麦克阿瑟访台一事大肆张扬——他与麦克阿瑟挽手合影的照片登在台湾报纸显著的位置,这件事使毛泽东敏感地意识到:朝鲜战争事态的扩大似乎使蒋介石看到了某种希望,而这种希望就是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果然如此的话,蒋介石便可以借助美国人的力量反攻大陆,报仇雪耻。据密报,蒋介石已向麦克阿瑟提出,要派一支部队赴朝鲜参战,这更加证实了他们的意图——这几乎已使毛泽东看到一种前景,那就是很可能会出现以南北对应的态势:一旦朝鲜战局恶化,北部,蒋的部队和美军便从鸭绿江逼入东北;南部,在第七舰队的海空力量支援下,蒋可以反攻大陆。所有这些,使毛泽东唤起一种高度的警觉:反动势力试图将新中国扼杀在摇篮里,对此不能不防。
毛泽东决定从中南军区调十三兵团开赴东北,组建东北边防军,以应付朝鲜战局可能会出现的危机。后来的事实证明,毛泽东早早地在东北投下的十三兵团这一枚棋子,对以后扭转朝鲜战局起了关键的作用,应了中国一句至理名言:有备无患。
关于东北边防军指挥机关的人选,毛泽东也有考虑,他原想让能征惯战的粟裕担任东北边防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让萧劲光和萧华任副司令员和副政治委员,遗憾的是这些想法没能实现:粟裕重病缠身,在青岛疗养,一时不会康复,而萧劲光在主持海军工作,萧华任总政副主任,因罗荣桓身体多病,萧华在主持总政工作,二人也难以脱身。无奈,只好先令十三兵团开赴东北。这些情况,在周恩来主持的国防会议上都进行了研究,鉴于东北边防军领导人员一时难以到职,而十三兵团司令员黄永胜又似乎难以胜任,国防会议上,林彪、罗荣桓提出:由十五兵团司令员邓华替换黄永胜担任十三兵团司令员。会后,周恩来、聂荣臻将此情况向毛泽东汇报,毛泽东当即予以批准。这原因,一是因为邓华确实是一员骁勇的战将,而且有勇有谋;二是当时整个东北只有一个四十二军在搞生产,十三兵团必须尽快开赴东北,抓紧进行战前训练,再不能拖延。
毛泽东又燃起一支香烟,再次拿起邓华、洪学智等人的报告翻阅。之后,他在桌上铺开地图,透过缭绕不绝的淡蓝色烟雾,久久注视着朝鲜半岛的三千里江山……是呀,朝鲜人民军经受着严重的考验,这支年轻的队伍在美国参战的巨大压力下,敢打敢拼,攻陷汉城,强渡汉江,一路南下,直抵洛东江,将美国第八集团军和南朝鲜的残兵败将压缩在釜山四周。然而,形势并不十分乐观,正如邓华、洪学智等人在他们的联名报告中对战局做出的估计:美军在大批轰炸机的掩护下,实施迟滞敌方攻势,以时间换取空间的战术,继而拼死扼守洛东江,沿大邱、马山、釜山、庆州的铁路四边形地区建立了环形防御圈,扼制了朝鲜人民军的攻势,因之,“朝鲜人民军各个击破和歼灭敌人的机会已成过去”,加之朝鲜人民军一路南下,补给线延长,暴露出战略弱点,“估计敌人将来反攻的意图,可能一为以一部兵力在北朝鲜沿海侧后几处登陆,做扰乱牵制,其主力则于现地由南而北沿主要铁道公路逐步推进;一为以一小部兵力于现地与对方周旋,抓住人民军,其主力则在侧后(平壤或汉城地区)大举登陆,前后夹击,如此,人民军的处境会很困难……”
毛泽东不停地吸着烟,目光在地图上朝鲜东西海岸线上往来巡睃……邓华、洪学智的分析很有道理,恐怕不得不提防敌人从侧后登陆这一手。那么,美军会选定朝鲜哪个港口登陆呢?是平壤以东的元山港,还是西海岸靠近汉城的仁川港,或者是南部的群山港?从位置上看,元山港与平壤在同一条纬度线上,离南端釜山太远,口张得太大了他会吞不下;而群山港又似乎距釜山较近,而且群山在西海岸,釜山在东海岸,南北相距不大,从群山登陆似乎容易形成东西平推,难以造成南北对进实施合围的态势……最后,毛泽东将他的一双锐利而智慧的目光盯在仁川港上……
“铃铃铃……”电话铃声短促地响了一阵,打断了毛泽东的思路。一般说来,毛泽东书房兼办公室里的电话是很少响铃的,因为中央和政府的种种事务大都采用报告呈送的方式,由秘书送交他,待他阅后签发或批示;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会有少数中央领导同志直接把电话打到毛泽东的办公室。
毛泽东抓起电话听筒,便传出周恩来那一口带有些淮安味道的清晰的普通话:
“主席嘛?我是周恩来……”
“哪里还用自报家门嘛,什么事哟?”
“十三兵团邓华的报告你看过了吗?”
“我正在考虑这个事情……”毛泽东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说,“我看他们想得还是蛮有道理的,你看呢?”
“我这里有个参谋,很喜欢动脑子的,最近他提醒我,麦克阿瑟有可能在仁川登陆,实施两栖登陆作战……”
“噢……”毛泽东沉吟了一下,“那这个参谋和邓华他们想到一起去了。”
“我也反复考虑过,觉得还是向主席报告一下好,应该有所准备……”
“你那个参谋叫什么名字?”毛泽东问。
“他叫雷英夫,过去在……”
“你叫这个雷英夫,”毛泽东打断周恩来的话,“噢,还有作战部的李涛,你带他们到我这里来一下,要快哟!”
二
二十多分钟后,周恩来、李涛和雷英夫来到菊香书屋毛泽东的办公室。
周恩来把雷英夫向毛泽东做了介绍,毛泽东笑着和雷英夫握了握手:“噢,英夫,英俊丈夫,好嘛,坐吧!”
“主席想听听你对朝鲜战局的分析,”周恩来对雷英夫说,“你慢慢讲,不要慌。”
雷英夫刚要起立汇报,毛泽东打了个手势说:“你坐嘛,听恩来说,你认为美军有可能在朝鲜人民军的后方登陆?”
雷英夫点了点头,表情有些局促。他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过去由于工作关系虽然经常接触中央领导同志,但像这样面对面向毛泽东同志汇报自己对某一个问题的看法,还是第一次,并且他深知此事关系重大,因此神情不免有些紧张,甚至开口讲话时嗓音微微颤抖着。
“你说说看,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毛泽东又点起一支烟,注视着雷英夫。
“是这样,我看过一些有关麦克阿瑟的资料,麦克阿瑟惯于岛屿作战,而朝鲜又是半岛形状,有利于发挥他的所长……”雷英夫急促地说着,不由自主地抬手抹了一下额头上沁出的汗。
“他有什么所长啊……”毛泽东随口问了一句。
雷英夫暗自一惊,心想大意不得。他不知毛泽东这句问话是不是对他的阐述有所反感,他必须解释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