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邓岳?”彭德怀接过电话问,“吃了肉包子没有?”
“吃上了,全肉馅的!”话筒里传出的声音很大,直震彭德怀的耳鼓。彭德怀有意将话筒从耳畔拿开些,好让凑上来的邓华、洪学智等人也听清。
“露了馅没有?”彭德怀又问。
“一点没露,包得严严实实。”邓师长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发颤,“敌人一个加强营和一个炮兵中队,毫无提防,顺大路来了,钻进了我们的伏击圈,我们三个团采用拦头、截尾、斩腰的办法,向敌突然发起猛攻,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敌人大炮还没有卸架就位便被缴获了,还抓了一个美军顾问,我已派人把这家伙押到总部去了……彭总,这一仗真痛快,一个小时解决战斗,全部歼灭!”
“好!打得好!”彭德怀激动地说,“总部要通令嘉奖你们!”
“彭总,给我们交代新任务吧!”
“你们今夜就会同一二○师攻占温井,之后掉头北上,截住伪六师七团……”
放下电话后,彭德怀长舒一口气,大叫:“参谋,快给毛主席发电,报告首战胜利,让他放心!”
正在这时,作战处的毛岸英跑来了,兴冲冲地告诉彭德怀:“彭总,好吃的来了……”
“什么好吃的?”彭德怀问。
“金日成同志派人给您送了两大筐苹果!”
说话间,就见几个朝鲜同志抬着两筐苹果进了指挥部。一位同志把金日成写的便条交给了彭德怀。
“高参谋,”彭德怀对另一参谋说,“带这几位朝鲜同志去休息,告诉伙房,中午给他们搞点好菜,有酒的话也拿出来!”
彭德怀看过金日成表示问候的便条,向朝鲜同志表示感谢,请他们转告金日成,志愿军刚刚在两水洞打了个胜仗,详情过后再将通报送去。
朝鲜同志走后,彭德怀走到打开盖的一筐苹果前,看着又大又红的苹果,说:“给机关的同志都分点,大家都尝尝喽!”
彭德怀从筐里拿了一个苹果,在手掌上蹭了两下,咔嚓就咬了一大口,“嗬,还真甜!怎么样,谁跟我下一盘棋?老洪,你个麻子服不服输?”
“和你下棋我赢不了,”洪学智揶揄地说,“你尽悔棋……”
“你也悔棋嘛……”彭德怀笑道。
“彭司令,我跟你下一盘!”毛岸英在一旁开口道。
“你嘛,一个小臭棋篓子,晓得别马腿不?”彭德怀摇头道。
“你先别吹,彭总,下起来看!”毛岸英一股不服气的劲头。
棋盘铺好,象棋摆上,彭德怀和毛岸英杀将起来,洪学智、邓华、杜平等人在一旁观战。
当头炮——彭德怀下棋从不谦让,总是先走,第一步总是当头炮;接下去跳马、飞象、拱卒、出车……不一会儿,就让毛岸英抓住一个机会,用马踩了他的一只炮。
“不行,这步不这么走——”彭德怀伸手要毛岸英已经吃掉的那只炮。
“不许悔棋,落子无悔嘛!”毛岸英紧握着那个炮不放手。
“你开始又没讲不准悔棋,”彭德怀很认真地说,“你也可以悔嘛……”
“怎么样彭总?又悔棋了吧?”洪学智笑着说,“你要是不悔棋,只怕一盘也赢不得!”
“你个洪麻子吹牛!”彭德怀瞪了洪学智一眼,又对毛岸英说,“悔一步悔一步……”
毛岸英无奈,只得把那只到手的炮又交出,一边委屈地说:“你这个总司令,下棋好比打仗,兵马一动,还能悔吗?”
一听此话,彭德怀一愣,片刻笑道:“下棋就是下棋嘛,一不赢房,二不赢地,悔一步棋有么子要紧的。”
二人继续杀将起来。
将近残局的时候,彭德怀看看胜利在握了,笑着对皱着眉头的毛岸英说:“你好好看看,可以悔棋……”
“不悔!”毛岸英赌气道,“输了再重下,就是不悔棋。”
“那我们下一盘讲好,不准悔棋!”彭德怀认真地说,又走了一步,“将!”
“彭总,你要是不悔棋,哼,”洪学智摇头道,“我这个麻子就变成小白脸喽!”
“你这个洪麻子,脸没得白喽!”彭德怀看着棋盘,啪地一落子,“将!”
“彭总,三十八军电报。”作战处长丁甘如匆匆赶来,交给彭德怀一份电报,补充说,“三十八军说,熙川有个美国黑人团!”
“什么?!”彭德怀一惊,停住拿棋子的手,接过电报,匆匆看过,“你们看你们看,这个三十八军又出了情况,熙川又冒出一个美国黑人团!乱弹琴!”
邓华接过电报看后,说:“下面部队刚入朝,情况摸不准,也许以讹传讹……”
“杜平,你当过四野的组织部长,了解情况。”彭德怀问一旁的政治部主任杜平,“三十八军在东北究竟打得怎么样?”
“……三十八军是红三军团一个师的老底子发展起来的,在东北打得很好。”杜平说道。
“我们三军团打仗不是这样打的,拖拖拉拉,是什么作风!”彭德怀说,又问杜平,“你和梁兴初都是江西老乡,你看他作战指挥怎么样?”
“梁兴初是员虎将,作战勇敢,四野首长多次表扬他……”杜平如实介绍道,又解释说,“这次可能是对美军不摸底,指挥上有些犹豫……”
“我看是右倾。给梁兴初发电,让他们火速围攻熙川之敌!不准再拖延!”彭德怀气得一手搅乱了棋局,在地上踱来踱去,“不是说梁兴初是员虎将吗?我看是个鼠将!什么黑人团!”
“这个梁大牙是怎么搞的!”洪学智也摇头道,“过去他一直是敢打敢冲,现在怎么踌躇不前了?”
“岸英,”彭德怀对毛岸英说,“你去告诉丁处长,给三十八军发电,要他们最迟在二十八日向熙川之敌进攻!”
“是!”毛岸英离去。
三天以后,我三十九军对云山之敌构成了三面包围。四十军已将温井以东敌四个营歼灭。我围困伪六师七团准备打熙川来援之敌的计划未能实现,志司遂令一一八师将回窜至左场以南地区的伪六师七团击溃,歼其大部。东线我四十二军阻击部队也在黄草岭、赴战岭与伪首都师、伪第三师和美陆战第一师展开激战,扼制了敌人迂回江界、增援西线的企图。然而,一个令人遗憾的消息传到了志司指挥部:三十八军二十八日由于一一二师未赶到预定位置,迟至二十九日黄昏才向熙川发起进攻,但熙川伪八师已于该日凌晨弃城南逃。
“追!让三十八军给老子追!”彭德怀大叫道,“命他们向球场、军隅里方向攻击前进,拿下军隅里,切断云山、温井地区敌人的退路,不使敌人撤至清川江以南!”
三
梁兴初心里真是太窝火了。
二十八日晚,三三八团已进至熙川外围,与敌遭遇,打死敌军一名,俘虏一名,
三三七团也于熙川西北的馆岱洞与敌遭遇,毙伤俘敌十七名。
两个团均向师请示,可否向熙川发起攻击?一一三师又请示到军部,只因一一二师没有赶到熙川以东的预定位置,梁兴初没有贸然命一一三师攻击熙川。等到二十九日一一二师赶到后,于黄昏向熙川发起攻击——进展顺利,部队很快冲进了熙川,结果只抓了些零散俘虏,缴获了一些物资。伪八师已于二十九日凌晨撤离了熙川!
经过对熙川抓到的俘虏的审讯,确认:熙川并没有所谓的美军黑人团,消息纯属讹传。
梁兴初有苦难言,一个劲儿地在指挥部里走来走去,没有人敢打扰他,因为谁也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自讨苦吃,让军长劈头盖脸臭骂一顿。
偏巧,夜里十点来钟,一一二师派人给军部送来一些缴获的美国罐头、香烟和饼干。送东西来的是一一二师的一位管理科长,他笑嘻嘻地给梁兴初敬了个礼,说:“梁军长,我们师缴获了不少美国佬的东西,战利品大大的。杨师长让给您送些来,嘿,这老美的罐头、饼干吃起来真不孬……”
“你少给老子放屁!”梁兴初骂道,“东西老子不要,你拉来多少还原样拉回去,告诉你们师长杨大易,老子让他打熙川,不是要他去收美国的破烂!”
那位管理科长见势不妙,吓得赶紧溜走了。
就在这时,志司的命令到了。作战参谋把报务员刚抄好的命令交给梁兴初,梁兴初就着木棚里的小瓦斯灯看了电文。
志司命令三十八军迅速追击熙川南逃之敌,拿下球场,向军隅里攻击前进,切断敌人南撤清川江的通路,配合正面三十九、四十军歼敌作战。
梁兴初命参谋铺开作战地图,他和刘西元政委、江拥辉副军长研究作战方案。
形势明摆着:三十九军在云山已将美骑一师一部和伪一师一部包围,攻击已开始。四十军也围住了伪军几个营。如果三十八军不迅速拿下球场、军隅里,大批溃退下来的敌军便会从军隅里、价川的要道撤至清川江以南,那样,三十八军就什么也捞不到了。
“咱们军形势很危急,搞不好不但吃不上肉,连骨头也啃不上了!”梁兴初愤愤地向地图上一击,“兵分两路南下,一一三师先打新兴洞,之后攻击球场,逼近院里、军隅里;一一二师拿下苏民洞,攻占飞虎山——飞虎山正在军隅里公路以东,拿下飞虎山就直接威胁了军隅里!”
电话铃响了,参谋报告说,是一一二师师长杨大易的电话。
梁兴初一听,默不作声抓起了电话。话筒里传出杨大易的声音:“军长啊,我让人给你送去的战胜品收到了吧?我们正在打扫战场,抓捕零散俘虏……”
“你杨大易好大的胆子!”梁兴初一声怒喝,“你他娘的谎报军情?你给我从熙川找个黑人团出来!老子要这个黑人团!”
话筒里半天无声——杨大易心里发毛了。
“军长,这……”杨大易解释道,“我们得到这么个消息,当时也不知真假,不敢不报呀……也不是有意谎报……”
梁兴初刚想再骂,被刘西元在一边捅了捅胳膊,示意他别再发火,于是从鼻中哼出一股气,强压下火气。是呀,杨大易说得对,消息不知真假,不敢不报;而军里也有责任,谁让军先遣队侦察营没抓到俘虏审一下呢!只是把这消息又上报志司,矛盾上交,不能说他当军长的就没责任……可这责任——咳,梁兴初轻轻骂了一句:“娘的,这事先不提了,你一一二师为什么二十九号才赶到熙川?就是为了等你们迂回熙川以东,才耽误了一天多时间!你杨大易拿军令当儿戏!”
“军长,你别发火,我杨大易是有责任,不过问题也不全在我们。”杨大易诉苦道,“你想想军长,接到迂回熙川以东的命令时,三三四团还在江界,火车站被炸,部队要步行赶到熙川;三三五团那天刚过鸭绿江,在满浦东边的大河套里休息,后来范天恩总算找了一列火车,部队装不下,车头的铲子上都站满了人,一节车厢挤一个营,怕被敌机发现,火车夜里走还不敢开大灯,只好用手电筒给火车头照路,你想那速度能快吗?而且,一到前川,火车站就被炸了,部队只好步行,连夜往熙川赶……”
“算了算了!”梁兴初不耐烦地打断了杨大易的话,“你不要找客观原因了,我告诉你:三十八军打仗还没这么窝囊过!再不能丢人了!让你的部队立刻向苏民洞打,两天给我拿下来;然后向飞虎山攻击前进,告诉范天恩,让他的团主攻飞虎山!拿不下飞虎山小心他范天恩的脑袋!他三三五团最后赶到熙川的,打扫战利品也不过捞了个尾巴,你告诉他,我要他将功补过!听见没有?”
“是!”杨大易答道,声音沉闷,“立刻攻占苏民洞,挺进飞虎山!”
四
美第八集团军司令官沃克越来越感到形势不妙了。
十月十一日,南朝鲜第一军第三师攻克元山后,南朝鲜第二军已经在开城东北方的铁原附近沿着通往元山的道路占领了阵地。沃克亲自飞往元山,拟定了计划,让南朝鲜第二军向元山挺进,同第一军会合,以便一旦夺取平壤就能像最初计划的那样——横贯半岛,将东西海岸连成一气。但是,麦克阿瑟毫不客气地否决了他的计划,并通知他,海军陆战队从元山一上岸,南朝鲜第一军将从沃克那里抽走,转归美第十军指挥。麦克阿瑟放弃了原定的横贯半岛蜂腰部会合的计划,在沃克的第八集团军拿下平壤后,他在第八集团军和第十军之间划定了分界线,命令沃克和阿尔蒙德指挥所属部队全速向鸭绿江、图们江一线挺进。
十月二十六日,第一陆战师在元山登陆。同一天,南朝鲜第二军催促其第六师先遣分队直奔鸭绿江;在此前一天,即二十五日,第六师二团一个营在北镇两水洞附近已遭全歼,由于无一人漏网,消息还没传到沃克的司令部。沃克命左翼的美二十四师先头部队越过清川江,向鸭绿江推进。
在其他地区,联合国军沿多条不同的路线朝鸭绿江运动。他们无法相互支援,甚至无法保持地面巡逻联络。
灾难降临了,就在这时,一条令人心寒的消息由冰天雪地的山脊传到沃克的司令部:南朝鲜第六师第七团在遭到一支占绝对优势的中国部队打击后已掉头向南退却。这支中国部队当时就像从地下钻出来的一样,以很凶猛的近战几乎全歼该团。
可是整个这段时间,官方报道却十分乐观。十月二十八日,远东司令部还报告:中国第三十九和第四十军的任何据称已到朝鲜的部队实际上并未越过边界。少数几个中国“志愿军”的出现,不过是中国外交棋盘上的一个小步骤,不会马上对联合国军产生什么影响。
然而,迅猛而突然的打击接踵而至,以至于很多部队还未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打垮了。
中国人首先击溃了南朝鲜第六师,紧接着,扼守云山的美第八骑兵团受到三面包围的进攻,沃克紧急调去美骑兵第五团增援云山,也被击退。因此,前进到新义州方向的英二十七旅和美二十四师受到威胁。沃克唯恐新义州、军隅里、价川被控制,切断其退路,急令南朝鲜第一师在宁边东北地区阻滞进攻,令美第二师及南朝鲜第七师残部在军隅里、价川地区掩护,迟滞我军进攻,实行全线撤退。
于是,前去迟滞我军进攻的美二师及伪七师残部便与担负攻占军隅里、价川,从而力图切断敌人南撤退路的我三十八军,在球场、院里、军隅里一线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其中尤以军隅里以东的飞虎山战斗最为惨烈。
当三三五团团长范天恩冒着漫天的冻雨,站在刚刚被攻克的飞虎山主峰的时候,他还没有很快意识到,美军已在军隅里急调了大批增援部队。范天恩派一营去攻占军隅里,被数倍于我军的敌人打了回来,他接着又派三营去配合一营攻占军隅里,然而,已经迟了。志司的命令传达下来,要他将进攻转为防守。随即,为了保证我军大部队完成一次战役后的撤出,范天恩率领他的部队在飞虎山坚守了五天五夜。没有粮食,没有水,在敌人飞机、坦克和火炮的轮番攻击下,勇士们挺了过来。阵地上丢下了上千具敌人的死尸,然而阵地寸土未失。突然间,范天恩接到师里的命令:撤出飞虎山,边打边撤三十里。范天恩想不通:占了飞虎山,随时可威胁军隅里,五天五夜牺牲了多少战士,为什么要撤?他不知道,两小时前,师长杨大易听到这个消息也很吃惊;三个小时前,副师长李忠信和一一三师副师长刘海清到军部找梁兴初,要求防御部队从阵地主动出击,那时,梁兴初不耐烦地说:“不打了!”怎么又不打了呢?梁兴初大手一挥:“不打了就是不打了,撤!”连梁兴初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答案在彭德怀胸中——一个扭转朝鲜战局的战役方案在他胸中形成了。
范天恩和他的勇士们在告别飞虎山那块被炮弹犁松了的焦土的时候,他们默默地流了泪:五天五夜啊,谁也记不清一共打退了敌人多少次进攻,阵地上一共挨了多少发敌人的炮弹,无数战友的生命和鲜血保住了这块阵地没有丢失,现在要撤了……
“我们还要打回来的!”范天恩这样告诉他的战士。
是的,不久,他们又打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