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彭德怀一见梁兴初不服,如火添油,顿发雷霆大怒:“不要骂?老子就是要骂!我彭德怀就是要骂你梁兴初的娘!你打得不好,我就骂你的娘!我彭德怀要打不好,你骂我的娘!你延误战机,按律当斩!骂你算是客气的喽……我彭德怀别的本事没有,斩马谡的本事还是有的!”
梁兴初低下头,再不敢吭气了。
骂过一阵,彭德怀的火气渐渐退了。
“……命令就是命令,军令如山倒!都拖拖拉拉,不坚决执行命令,还打什么鸟仗!下一次战役马上要开始,我们决定采取诱敌深入的办法,把敌人引到清川江以北的山地,引入我军的包围圈,然后穿插分割,运动歼敌。这个方案,毛主席已经批准。”
说到这里,彭德怀离开会议桌,走到墙上悬挂的大幅作战地图前,指着地图上的标记说:“告诉大家个好消息,麦克阿瑟已经中了我们的圈套,第一次战役我们歼敌不多,故而实力没有全部暴露给敌人,而且我们在飞虎山一线且战且退,给敌人造成错觉,让他认为我军兵力不多,抵挡不住他们的进攻,这样他们就会放着胆子来进攻,给我们提供运动歼敌的好机会。现在,麦克阿瑟果然开始再次向我进攻……”
“麦克阿瑟向记者宣布,他要在圣诞节前结束战斗。”解方笑着插话道。
“圣诞节?是哪一天?”彭德怀问。
“十二月二十五号。”解方回答。
“吹牛!十二月二十五号他想攻到鸭绿江?哎,我看他麦克阿瑟太乐观了……”彭德怀说,“让我们看看麦克阿瑟的兵力部署:第一线敌人作战部队一共五个军十三个师、三个旅和一个空降兵团,约二十一万人。在西线,美第八集团军指挥美第一、第九军和伪第二军共八个师、三个旅和一个空降兵团。进攻方向是一路在新义州方向,一路在熙川、江界方向。在东线,美第十军和伪一军将由长津湖地区向江界实施突击,另一路沿东海岸向图们江推进。从整个态势看,麦克阿瑟还没有接受教训,依然是沿交通线多路分兵冒进,而且东西两线分离,指挥不统一,加之预备队兵力薄弱,后方空虚,便于我军实施战役迂回,断敌退路,给予各个击破。鉴于此,我们决定,东线交给宋时轮的第九兵团负责,将四十二军两个师调往西线,在西线集中六个军向敌主要进攻集团实施反击。首先以三十八军和四十二军迅速歼灭德川、宁远地区之伪二军主力,尔后向价川、顺川、肃川方向实施战役迂回,切断敌人退路,配合正面四个军从运动中歼灭美军两三个师。此次战役,朝鲜人民军第三军团将配合宋时轮的九兵团作战。另外,在敌后的人民军部队准备在铁原南北地区广泛开展游击战,配合正面部队作战……具体作战部署,待我们详细研究制订后再下达各军。我再重申一遍:军令如山倒!命令一下,立即执行,哪个军打不好,那你的军长就别当喽!”
二
散会后,梁兴初和刘西元回到住处,闷闷不乐,二人收拾东西,准备立即赶回军里。
丁甘如匆匆赶来了,一进门,见梁兴初正在收拾东西,便问:“怎么,就要走?”
“走!”梁兴初应了一声。
“哎,吃了饭再走也不迟嘛!”丁甘如笑着劝道,“志司还是要管你们一顿饭嘛。”
“不吃了,”梁兴初悻悻地说,“肚子早饱啦,吃什么饭!”
“你坐嘛,丁处长。”刘西元招呼丁甘如。
“告诉你梁军长,”丁甘如望着梁兴初皱着眉头的脸,笑着说,“刚才我碰见彭总了。”
“彭总说什么没有?”刘西元问。
“彭总问我去哪儿?我说去送送梁兴初,彭总对我说,你告诉他,会上我可能批他批得重了些,我彭德怀就是这个脾气,不要因为挨了批就泄了气,下一仗要打好。”
“气都涨满肚子了,泄不了!”梁兴初说,“骂我梁兴初可以,小瞧三十八军,说实话老丁,我不服!”
“算了算了,”刘西元劝道,“彭总不是表扬咱们飞虎山打得不错嘛!下一仗咱们接受教训。”
“行啊,骑着小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梁兴初坐在床上,一拍大腿,“我要不打出三十八军的威风来,我梁兴初就辞职!”
“好!”丁甘如说,“有这股子劲就行!”
“怎么样老丁,回三十八军吧,咱们一块儿干?”梁兴初笑道,“我那儿还缺个副参谋长……”
“副的我可不干,”丁甘如笑道,“当正职嘛,我还可以考虑。”
“嗐,你先来嘛,”梁兴初说,“只要打了胜仗,官有你做的!”
“算了,莫开玩笑喽,”丁甘如说,“志司机关缺人,彭总不会放我走的。”
说话间,一阵风似的跑进一个年轻的参谋,还没进门就听见他的喊声:“丁处长,丁处长!”
“噢,是岸英啊,有事吗?”丁甘如问。
“参谋长叫你去有事!”毛岸英站在门口对丁甘如说。
“来,岸英,我给你介绍一下,”丁甘如指着梁兴初和刘西元对毛岸英说,“这是三十八军的军长梁兴初,这位是刘西元政委。”
“这是……”梁兴初觉得面前的年轻人有点面熟,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面。
“这是毛主席的大公子毛岸英,你不晓得?”丁甘如说,“你们谈谈,我先走一步。”
“噢,是毛岸英啊!”梁兴初笑着和毛岸英握手,“怪不得我觉得你有点面熟,你长得很像你父亲嘛!”
“你在机关做什么工作?”刘西元问。
“我是搞俄语的,彭总让我当翻译,可是又见不到苏联人来,”毛岸英摇头道,“也没什么事,帮着作战处搞搞文件,其实我是想来打仗的,梁军长,我到你们军去行不行?”
“那我求之不得哟!”梁兴初笑道,“只怕彭总不让你走,下面危险大哟!”
“你去和彭总讲一讲嘛!”毛岸英大大咧咧地说,“我在苏联打过仗,参加过卫国战争!”
“那我可不敢,”梁兴初一摆手,“彭总会朝我瞪眼珠子,说,你怎么把手伸到我的司令部来,挖我的墙脚?我可吃罪不起。”
“唉,你们怎么都怕彭老头儿?”毛岸英一捋袖子,“好的,我去找他说,不过咱们可得说好,彭总要是答应了,你可得要我!”
“那没问题,你想干什么?把你分到作战科去?”梁兴初随口说。
“要在机关我还到你那儿干什么?在志司作战处不是一样吗!”毛岸英不满意。
“那你要……”梁兴初不解。
“我想带兵!”毛岸英手一挥,“你给我一个团怎么样?”
好家伙!梁兴初一惊,他被毛岸英这股气势给镇住了。到底是毛泽东的儿子,帅门出帅子,染坊里不出白布!
但是,这毕竟是毛泽东的儿子,梁兴初岂敢轻易开口许诺?谁知道彭总是怎么打算的?
“那好,那好……”梁兴初支吾道。
“你答应啦?君子一言为定!”毛岸英认真地说。
“你先跟彭总说说吧,这事得他点头。”梁兴初又把皮球踢到彭德怀那里。
“行,跟他说就跟他说,反正我磨他呗!”毛岸英信心十足地说。
十分钟以后,梁兴初已经坐吉普车上路了。在颠簸的公路上,他忽然一阵担忧:彭总在会上发了那么大的火,只怕气还没消,如果毛岸英再去找他,要求下三十八军,他会不会以为是我梁兴初在底下鼓捣毛岸英这么干的?
“轰隆”一声,一颗炸弹在公路附近爆炸了,炸弹的硝烟把梁兴初的担心拂掠而去:要求下部队带兵打仗是好事嘛……
梁兴初万万没有想到,在大榆洞他和毛岸英匆匆见的那一面,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毛岸英。仅仅一个星期以后,毛岸英便遇难身亡!
毛岸英牺牲的消息,是在事过一个多月以后,梁兴初在二次战役结束后,再次到志司开会得知的。当他见到丁甘如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喂,老丁,毛岸英——就是毛主席那个儿子怎么样了?”
“不在了……”丁甘如叹道。
“怎么?下部队啦?”梁兴初一愣,不由得想起毛岸英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怎么他没到我们三十八军来?”
“唉,下什么部队,他牺牲了!”
“怎么搞的?”梁兴初大惊道,“连总部还保不住一个毛岸英!”
在梁兴初的追问下,丁甘如只得将毛岸英牺牲的经过告诉他——
“一天晚饭后,我们正在院子里散步,看见一群敌机飞过来了,是F—80战斗轰炸机,一共十二架。后来我们知道,这群敌机是去轰炸鸭绿江小丰满发电厂返航时,从志司驻地上空经过的。敌机发现了志司驻地,掉转头来飞回一架,盘旋侦察一小时之久,直到黄昏才飞走。
“……敌机的行动,引起了邓华和洪学智副司令员的警觉,他们向彭总建议召开会议,布置一下防空问题,搞不好,明天敌机会来轰炸的。彭总不在意地说,哪一天断了敌人的飞机轰炸?制空权是敌人的,它要来轰炸,你也不能不让它来……要开会你们开,谁怕死谁去开会。尽管彭总反对,在洪学智的唠叨下,还是被拉去参加了会。会上主要由洪学智讲话,决定第二天凌晨三时吃饭完毕,四时疏散,并划分了疏散区域:首长和作战处、机要处进入山下干河沟的一条一百多米长的矿洞里。在后山沟里,连夜为彭总挖了一个能蹲三四个人的小洞。邓华知道彭总的脾气,怕到时候他不进防空洞,便分工由洪学智负责彭总的防空问题。临散会时,邓华还特别提醒道,彭总,我们都要进洞里哟!毛主席专门来过电报,让注意总部和你的安全问题,不然,总司令让炸弹给炸了,这盘棋可就没法子下喽!彭总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第二天凌晨,彭总却躺在床上不起来。洪副司令带着我们几个人去叫他,彭总不理,再催,彭总不耐烦地说:‘你这个洪麻子,这样怕死!’洪学智说:‘我是怕死,我更怕你老总死哩!’看看劝不动,洪学智向我们几个一使眼色,就先上去把彭总从床上拖起,两个警卫员和秘书不由分说把床上的褥子卷起,枕头抽走。彭总眼看着无法再躺了,只得勉强下了床,被大家连拉带拖,送进了防空洞……
“果然,上午十点多钟,那十二架F—80战斗轰炸机嗡嗡地飞来了,投下大批凝固汽油弹,志司驻地顿时呈现一片火海、浓烟……彭总的办公室和作战室首先起火燃烧……
“突然有人喊:‘不好啦!作战室还有人值班呢!’彭总问:‘都是谁?怎么不疏散?’我说,值班的有副处长成普,还有参谋高瑞欣和毛岸英。彭总一听就急了,二话不说就朝外跑,一边大喊:‘快去救人!’
“就在这时,从燃烧的作战室里,成普跑了出来,浑身带着火,他一边脱衣服,一边喊‘快来救火!救毛岸英和高瑞欣!’彭总急了眼,要亲自跑出去,被警卫员死命抱住,彭总气得大骂:你放开老子!放开!再不放开老子毙了你!警卫员抱着彭总不放手,哭着说,‘你毙了我吧!毙了我也不松手!’彭总急得向作战室方向大叫:‘岸英!你快跑出来!听见没有,快跑出来——’
“我带着机关一些人去扑火,但火势太大了,老远就感到空气烫人……等火势渐渐熄灭的时候,我们找到的已是毛岸英和高瑞欣的遗体……岸英浑身都被烧焦了……”
丁甘如讲到这里,遗憾地连连摇头道:“太可惜了,岸英那么年轻,又是毛主席的大儿子……”
“他怎么不跑出来呢?”梁兴初问。
“他没经验,”丁甘如说,“后来我问成普。成普说,敌机来时,岸英正在炉子上热饭吃,炸弹一爆炸,我就喊,‘快跑’,一步就蹿了出去。可是毛岸英和高瑞欣都钻在了桌子底下躲炸弹……唉,要是跑出来也就没事了。”
“彭总可做难了!”梁兴初叹道。
“是呀,彭总急得在洞里团团转,老是说:‘毛主席把岸英交给我,我太大意了……’老是重复这句话。彭总为难呀——他怎么好向毛主席交代?”
“打仗嘛,各种意外的事常有,”梁兴初说,“彭总没出事就是万幸呀!”
“是呀,洪副司令当时在机关的大洞里,他见到彭总时,还不知道岸英牺牲的消息,他高兴地对彭总说:今天是马克思在天有灵,彭总没炸着,我们要打胜仗了!彭总皱着眉头说:我得感谢你老洪,要不是你个麻子,我就报销喽……唉,可是岸英死得太惨喽……洪学智一听岸英死了,当时就愣住了,半天没说话。”
“彭总向主席报告了吗?”梁兴初问。
“岂敢不报?”丁甘如说,“彭总当天就给毛主席发去了电报,短短几行电文,他写了有一个多小时咧……这个消息难报呀!”
听到这些,梁兴初后悔当初没有痛痛快快地答应毛岸英的请求,让他到三十八军。是呀,当时他刚刚挨了彭总一顿臭骂,满脑子想的是回去部署下一仗的准备工作,和毛岸英匆匆一面后,他就乘车上路了,并且,他很快就把毛岸英的事忘了——面对艰巨的临战准备工作,面对美国陆海空联合部队的集团进攻,三十八军能不能打好下一仗,这该够他操多少心!因此,当他坐着吉普车离开志司返回军部去的路上,他很快就把毛岸英忘了,尽管他是毛泽东的儿子。
正由于此,当他后来再次来到志司开会,听到丁甘如讲述的毛岸英牺牲的情形时,心中便隐隐升起一种愧疚之情。
“要是不牺牲,他会带兵打仗的,会当一个好团长、好师长的……”梁兴初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告慰黄泉之下的毛岸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