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安十五年,新帝安帝,里亚维斯特一族结束了三百多年的政治变革,新的锦绣天曜国,正是百废待兴时。
夏五月,丞相奏天狗吞日,紫薇黯淡,主丧,帝后必殒。是夜,安后乐氏凤殇,病甚。全国举丧三月,挂白幡,时嫡长子圣洛年十四,帝谓之日:“立嫡长子为储。”
六月中旬,陵国大王薨,三子夜逸宸继位。
七月初,然太子圣洛不服众,废太子。端王圣晏趁机以“清君侧”之名发动兵变,率领二十万之众由封地荆州南下进兵。
七月二十,陵国趁此发动两国的第一次交锋,陵帝亲自领几十万之众由帝都南下进兵圣朝沿途守将怯敌,又逢天曜内乱,多开门揖盗,不战自溃,一时天曜半壁山河尽入陵国手中。
秋八月,安帝下旨命萧亚萧将军缉拿叛匪,七日后于叛军兵戎相交中首擒端王。三日后,天曜终于在圣陵一役中击溃陵军,绞杀陵军十万,其余尽虏。三日后的午时,端王押天牢,入圣都,后自刎以罪天下。
十月,陵国再次进犯,萧亚负伤昏迷,圣朝遭劫,安帝无奈,亲率全圣朝兵力,两军对峙锦州。
十一月,安帝被擒,生死不明。
“醒了。”冷冷的笑,尖锐到刺耳从黑暗中传来。
安帝只觉自己身处在黑暗中,手脚都被绳索捆住,“哈哈,不是吧!看你现在这么狼狈,这么凄惨,真难以相信你是那个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皇帝,啊,今天落到我的手里,我定会讨回以前的耻辱来。”还是冷冷的笑,啪,一阵响声,安帝的身体也随着晃荡了一下。
“你是谁?”
“你是,你是——”
“柔妃……你……你没死……”
“柔妃……柔妃……真熟悉的称呼……”
疯狂的笑声震得他腹内紧缩,一种紧迫感逼来,“最好放了朕,否则不要怪朕不念旧情,杀了他。”
“皇上,你难道只知道欺凌弱小,绑架臣子之妻逼迫你的大臣,逼迫结发妻子喝下毒酒,只知道杀戮,我瞧不起你。”
昏暗的房间里,看似强壮的中年男人,紧张的向后退了一步,满脸的震惊,冰冷的脸极其的阴沉,狠狠的瞪着眼前人,“你怎知是朕?你竟敢瞧不起朕?哈哈!平生第一次有这么好听的笑话!哈哈!”
“当年率领两千亲卫兵英勇击退两万叛军的皇上,天曜国的百姓哪一个瞧不起你。”她冷哼一声,异常清澈的眼睛中带着失望,一眨不眨望着面目阴沉的男人,心中却厉声的道登基十年将天曜国营造出一个繁荣富强的皇帝,天曜国的人哪敢轻视你。对爱妻至死不渝,爱妻死后不曾纳妃,天曜国何人敢看不起你!只是现在的你并不是当初的你。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浑厚的声音几许紧张,身体不禁颤抖,却仍旧保持与生俱来的霸气。
“可现在的皇上,哪一件事可以让人瞧得起。屡战屡败,出卖国家,企图将天曜国亲手毁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勇士吗?只会是千古罪人。不顾百姓的生死只顾一己之私,不顾大臣的劝谏只顾一己贪欲,却是天曜国人人唾弃的逃兵,天曜国的百姓只会对你不屑,你的子女们只会不耻。”
“你胡说,你胡说。明明是圣晏独揽朕的权利,还企图通敌。明明是陵国挑起战火,朕哪有错!”
“哈哈!王爷独揽大权,这不是皇上给的吗?到头来却安排个夺政之心,我军的一名探子被捉,居然可以从敌军的境内逃回,还能从敌军带回王爷的通敌罪证,还能听到敌军的谈话。这分明是简单不能在简单的离间计。再说,他起兵,也是被你逼的。这个皇位本来就是他让给你的,他主张两国开战,就认为他有异心?他有什么必要叛国?他为什么要叛国?他叛国有什么好处?难道敌国给他的好处胜过现在吗?他一生为曜国做了多少事,最终不得善终,皇上,你何其残忍。”
阴狠的视线紧紧瞪着他,纤细的身影踱步走近,柔弱的手握着腰间的宝剑,迅速的抽出,狠狠地劈过来。柔妃淡淡的一笑,看着眼前中年帝王,两鬓的黑白发,粗糙发黄的脸色,阴沉发红的眼眸,那把宝剑凶猛的劈过来。当的一声,宝剑只是砍断了他左手上的铁链。
“贱人,最好放了朕,要不然朕不会让莲儿好过,你最好想清楚。”安帝此时真的愤怒了,生平第一次愤怒了,这样的耻辱,这样的待遇,让他情何以堪,让他如何承受,嗜血的眼神瞪着她。
“皇上,又何需恼怒,又何必威胁臣妾。”柔妃眼神清澈,一眨不眨,暗呼一口气,心胸大畅道:“皇上,自你登基以来,你从来不曾想过,为什么你的臣子离你越来越远,为什么你的子女会惧怕你,为什么成为真的孤家寡人,难道真的是身在高处,不胜寒吗?”
“朕……”
“你曾励精图治,却被朝野上下为‘不善权谋,疑心重’。你卧薪尝胆,历经十年一统天下,却不相信任何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啊。你给大臣太多的权利,给王爷们带剑上殿,只有狼子野心的皇族才会在夺位之前,有这样的权利,你却不听劝谏。而你给你的大臣呢!危难之际,所有的军队,包括天子的禁军都由端王随意调,皇上,既然你敢用人,为什么还质疑你的判断。皇上,这已经不是端王会不会反叛的问题,而是皇上相不相信的问题。任何一个稍有野心的人,拥有端王这样的权利迟早会反叛,就算他没有野心,也会被有野心的人利用。你可找出这一切的原由?”
柔妃冷冷一笑,不顾君王痛苦的表情,目光定定的回视着渐渐萎靡的君王,一句一句郑重有力的说道:“你总以为天下的人负你,老天对不起你,是上苍没厚待你,可是你能黄袍加身,你能从一个庶出之子登上皇位,难道不知足?难道你没有认真思考过,当初端王为什么力挺你登上皇位?如果他真的有反叛之心,当初就反了,要等到现在吗?”
“我……”
“你当初除了端王爷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可如今你背后有皇后为倚靠,朝中忠心于你的占大多数,子女中仁人智者不在少数,甚至有各世家大族财力的支持,你说,你还有什么可怨恨?你说,你还有什么可迟疑?”
“……”
“皇上,你一生都在计较,一生都在争斗,你为百姓做过什么?十年前,天都大旱,赤地千里,天曜危在旦夕,那时你在干什么?八年前,天都大雨,洪水肆虐,天曜水深火热,那时你在做什么?五年前,天都大敌,敌军入侵,天曜沦陷敌国,那时你又在做什么?端王爷为解大旱,五日内呕心沥血筹得粮,才解围。端王爷为解洪水之灾,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葬送洪水中,端王爷为解敌军围困天都之险,亲手将自己的女儿活活的一剑穿心射死在敌军中,那时你做了什么,皇上,天曜国的皇上。”
当!
宝剑当的落地,柔妃看着眼前恨了一生的人,却始终无法杀他。
“朕也为百姓劳累几至吐血,只是……朕……朕……”
“为君之道,当以百姓为先,只这一点,皇上你连普通百姓都不如,你到底做了什么?作为皇帝,你做了什么?作为父亲,你教过什么?作为丈夫,你爱过谁?作为兄弟,你相信过王爷吗?”
柔妃看着失魂落魄的皇帝,本想在说几句,却不知道该笑还是为他叹息。权利,财富,亲情,友情,爱情。到底什么才是头!只是苦涩的摇头,看外表很难让人相信她是一名女子,出奇的镇定自若,出奇的美丽,带着贵族之气,笑起来淡淡的,明亮的眼睛里,似带着淡淡的暖意却精明,和她站在一起,如沐春风般温暖。左手解开他身上的绳索,慢慢的起身,转身,说道:“皇上,你走吧!”
“够了。”那原本死寂一般的眼神,即刻盯过来,让她暗叫一声糟了。丢在地上的宝剑随着他的走进,再次紧紧地握在手中,冰冷的脸上诡异的笑容。
他勾起唇角,笑道:“朕,还有一笔账要和你算,柔妃。”
她苦笑一声,“死过一次的人,还怕死吗?”
“不要以为朕不敢杀你。”剑刃,轻轻划过颈项。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柔妃以抢先一步,血从咽喉处流出。
血,如晚霞般刺痛了他的眼。
血,如骄阳般焦灼了他的脸。
血,如浑酒般沉淀了他的心。
泪自流,血自溅,凝眸漫地血花,安帝拧着眉,寒着脸,神色异常凝重。宝剑,再次跌落在地。眼前,发丝凌乱,明黄的长袍上褶皱起来,凌乱不堪,脸色白的看得不真实。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后又疯狂般大笑,“朕,的确是小瞧了你啊!”
“柔妃,你何其残忍,当年你也是选择死,如今……”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局面……”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爱你啊,爱到憎恨的地步……”
“清柔,你究竟要我如何做,我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了……”
“清柔……清柔……”
柔妃惨然一笑,终究还是死在爱人的手中,那个温文儒雅的皇帝,那个宽厚仁慈、持成稳重,处事谨慎,明察秋毫的皇帝早已经不在了。如果能够用她的血再次唤醒他,她的死也值了。从怀里将写好的信交给他,“莲儿……莲儿……”
瘦弱枯黄的手一扯,原本痛苦的目光,突然电闪雷鸣,顿时一楞。
“柔妃,我不允许你有事,听到没有,我要听你亲口解释,我不要看这破纸……”
柔妃脸上没有痛楚之色,反而清澈一般解脱,依然是一派的温暖,水一般柔,火如歌的眼神就这样看着安帝。
“怎么可能,哈哈!开玩笑,我不信,哈哈!”
“怎么会!怎么可能!”
“清柔……”
“……”
安帝完全失去理智紧紧的抱着怀中的人,浑浊的眼球,丝丝红光。在昏暗的空间里,肆虐,狂叫,然后倒下。不甘,悔恨,激怒的声音充斥在空气里。
一代帝王,就这样在内心中悔恨终生,一世枭雄,就这样在黑暗中湮灭消散。
清柔死了!
他看着那抹倒在地上的身影那再也站不起来抚摸他的人,那个在雨后阳光下对他笑的人死了,永远从这个世界上烟消云散。
清柔死了!
他最爱的人就在他眼前,他紧紧盯着那双染着她血的手,她死了,在最后一刻,他才知道,原来彼此相爱的人阴阳相隔是如此的残酷。
“老天,这是对他的惩罚吗?”
痛,痛,好痛。比烈火焚烧还要痛,比万箭穿心还要痛,比心肝分离还要痛。
次日,失踪一天一夜的安帝回到兵营。高深莫测的微笑从嘴角溢出,眉似出鞘的利剑,目似漫天的星辰,眸里有着深邃有着探究,甚至有悲痛,即使不做出冷漠的姿态,也会让人生出一种敬畏胆颤的逼迫感,高高在上的感觉,二分坦然,三分殇情,五分戾气。长发高高束起,额前的几缕发丝随风飞扬,不羁中却带着一丝柔美。左手握着剑柄,右手拿着百合花,这一切在任何人的眼中多么奇怪。
从他走进兵营时,他的眉,他的唇,他的眼里,都没离开过手中那朵百合花。
东十一月十九,在安帝的率领下锦州收复,既而往北,荆州,晋州全部收复。
十二月,两国均元气大伤,双方各遣使谈和。
圣安十六年一月,群臣奏请立后定储。
二月,诏以已故柔妃为后,后位仍旧旷位。
春三月,帝南巡狩猎,二皇子圣楚,四皇子圣莲,六皇子圣熠随驾。
四月,群臣再次奏请立储。
五月,诏立二皇子为储,太子建立,大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