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悲惨世界(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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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卜吕梅街的柔情和圣德尼街的史诗(22)

我们来谈谈西班牙语好吗?对它稍加研究,我们就会发现,它存在着大量古老的哥特语的黑 话。例如hoffette (风箱),它源于hofeton; vantane和后起的vanterne (窗子),它们源于van-tana; gat (猫),源于gato; acite (油),源于aceyte。我们还可谈谈意大利语这方面的情况。例 如spade (剑),源于spada; carvel (船),源于caravella。英语方面我们也可以谈谈。例如hichot (主教),源于 hishop; raille (间谋),源于 rascal 和 rascalion (流氓);pilche (套子),源于 pilcher (鞘)。德语方面:caleur (侍者),源于kellner; hers (主人),源于herzog (公爵)。拉丁 语方面:frangir (破),源于 frangere; affurer (偷盗),源于 fur 曰 cadene (链条),源于 catena。有一个词显示了自己强大的生命力和神秘的威慑力,那便是magnus。苏格兰语用它构成了自己的mac (族长),如Mac-Farlane,Mac-Callummore (请注意,在克尔特语里,mac作“儿子” 讲);黑话把它演变成了 meck,后又衍变为meg,就是“上帝”。再说说马斯克语,例如gahisto (鬼),源于gacztoa (恶);sorgahon (晚安),源于gahon (晚上好)。那么,克尔特语自身呢? 例如,hlavin (手帕),源于hlavet (喷泉);menesse (女人,含有恶意的说法),源于meinec (戴满钻石的);harant (溪流),源于haranton (泉水);goffeur (锁匠),源于goff (铁匠); guedouze (死神),源于gu6nn-du (白和黑)。最后,还需要知道什么呢?黑话中,称埃居为 maltese,这个词显然在追忆在马耳他大烧船上流通的那种货币。

除了上面指出的种种语源以外,黑话更重要的特征在于它更自然、更直接地源于人们的意识。

第一,文字的直接创造。这在语言中是一种难以理解的现象。它用一些字去刻画一些有形象的事物,人们既弄不清它是通过什么方式,也弄不清它是出于什么理由。黑话可以说是任何一种 语言的基石,是任何一种语言的内核。黑话中充斥着这一类的字,这些字自然浑成,凭空臆造,不知来自何处,不知出自何人,既无根源,也无旁据,也不存在派生的词,而是相互纠缠、粗野 不文、有时面目丑陋,却具有奇特的表现力和生命力。如:牢房(taule),森林(sahri),恐惧、 逃跑(taf),走狗(larhin),将军、省长、部长(pharos),魔鬼(rahouin)。这些既遮掩又暴露的字更是奇特的。有些字,如rahouin,粗俗而又骇人,会让你联想到独眼巨人所做的鬼脸。

第二,隐喻。一种语言既要做到充分表达又要做到充分隐瞒,就非要增加比喻不可。隐喻是一种谜语,是企图得逞的盗匪和阴谋越狱的囚犯的藏身之所。没有任何语言能比黑话更能发挥隐 喻的效果了。Devisser le coco (拧脖子),tortiller (吃),etre gerhe (受审),un rat (一个偷面包的贼),illansquine (下雨),都属这类。最后这句话非常形象,多少带有那个时代的印迹。它把 雨水的斜长线条比作长矛队的斜立如林的矛杆,这就把“下刀子”这一通俗的说法表现了出 来。有时黑话则从第一阶段的野蛮状态转人第二阶段的隐喻状态。例如diahle (鬼)不再是 rahouin,而变成了 houlanger,也就是说,成了把面包送进炉子的人。这较为风趣,但气势却减 轻了许多,仿佛是继高乃依而起的拉辛,继埃斯库罗斯而起的欧里庇得斯。黑话中某些跨两个时 代的句子兼有粗野和隐喻的双重性格,就像哈哈镜里的鬼影。Les sorgueurs vont sollicer des gails a lalune (贼将在夜里去偷马),这句话给人的印象是如堕鬼蜮,不知身在何处。

第三,应急。黑话生存于语言之中,按照一时的兴致而萌发,可以被使用者顺手拈来,也常 常被粗暴地当即改变原意。有时,一个普通的单词被夹杂在黑话的专用语中,从而形成了一种生 动的短语。在此,我们可以发觉前两种因素--直接创造与隐喻--在被混合使用着。例如:Lecah jaspine,je marronne que la roulotte de Pantin trime dans le sahri (Le chien ahoie,je soup 觭onneque diligence de Pacis passe dans te hois .-狗在叫,我怀疑巴黎的公共马车巳经驰人树林)。Ledah est sinve,la dahuge est merloussiere,la fee est hative ( Le housgeois est lete,la loungeoise estsusee,la titte est jotie.-老板愚蠢,老板娘狡滑,姑娘漂亮)。还有一种情况最为常见,为了迷惑别人的听觉,黑话只从aille,orgue,iergue或uche这些词尾之中不加区别地任选一个,给 日常语言所用的一些词加上一条十分丑陋的尾巴。例如:Vousiergue trouvaille honorgue ce gigot-muche? (Trouvez vous ce gigot hon?-你觉得这羊后腿还行吗?)这是卡图什对一个狱卒说过的一句话,他的意思是问狱卒对他给的越狱款是否感到满意。近年来,在那些词尾中,又增加一个mar。

黑话易于被普通语言所吸收,它本身也在不断地变化着。它总在遮遮掩掩,一旦自己被戳 穿,便立刻改头换面。和一切植物相反,它是见不得光明的,一遇阳光,它立刻就会枯萎、死 亡。它不断地衰败,同时又不断地新生,反正它从来没有遇到消亡的厄运。它的这种历程,与普 通的语言相比,只不过更为艰难罢了。于是,larton (面包)成了 lartif,gail (马)成了 gaye,fe rtanche (麦秸)成了 fertille,momignard (小孩)成了 momacque,siques (破衣)成了 frusques,chique (教堂)成了 egrugeoir,colahre (脖子)成了 colas。diahle (鬼)最初是 gahisto,后来变 成rahouin,继又改为houlang er (面包师傅);lepretre (神甫)最初是ratichon,继为sanglier (野猪);le poignad (匕首)是 vingt deux (22),继为 surin,继又为 lingre; les gens de police (警察)最初是railles (耙子),后为roussins (高头大马),再改为rousses (红发女郎),再改为 marchands de lacets (卖棉纱带者),再改为 coqueurs,再改为 co gnes; le hourreau (刽子手)最 初是taule (铁砧垫),后为Charlot (小查理),再为atigeur,再改为hecquillard。在17世纪,“相互斗殴”是se donner du tahac (互敬鼻烟),到1怨世纪,却成了 se chiquer la gueule (狗嘴互 咬)。这两种意思之间竟有20次之多的改变,我们不必一一交待了。拉色内尔听起卡图什的黑 话来,简单就是听希伯来语。这种语言的词汇,个个像说着这种语言的人一样,是你来我往,永不停息的。但它们和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一躲避。

某些时候,由于变化过于频繁,会出现周而复始的现象,即巳经死去的又活过来,旧的变成 了新的。一般它拥有它保存的据点。大庙便保存了 17世纪的黑话;比塞特,在狱中保存着土恩王国的黑话。在那些黑话里,人们可以听到古代土恩王国居民所用的anche这个词尾,例如: Boyanches tu?(你喝吗?)il croyanche (他信)。不过,在那里,黑话也在变化着。变化是永但的。

一个哲学家,如果能潜心研究这种在不断消失着的语言,那么,他便会陷人痛苦、有益的沉 思之中。这是一项功效很大的工作,其教育意义之显着,任何工作都难以与它相比。黑话中的每 个隐喻,每个词源都可以向我们提供一个教训。在那些使用这种语言的人当中,“打”作“伪 装”解,他不说“装病”,而说“打病”。狡诈变成了他们的力量。

对他们来说,“人”的概念和“黑影”的概念是区别不开的。夜是sorgue,人是orgue。人是 夜派生出来的。

他们一向把社会看做杀害他们的场所。他们习惯于把社会看做是一种致命的力量。对待自 由,他们就像普通人对待健康一样。如果一个人被逮捕了,他们就叫他为“病人”;一个人被判 了死刑,他们就叫他“死人”。

被埋在四堵石墙里的囚犯,最怕的是那种冰冷的独居生活。他们把地牢称为castus。对这种 阴森凄惨的状况,外界总是不甚了了。你能想象出囚犯拖着脚僚行走时是一种什么感觉吗?肯定 想象不出。在你的观念中,脚是用来跳舞的。因此,你对他摆脱脚僚后的第一个感觉会是:他又 能跳舞了。因此,hastsingue (锯子)是什么?它当做“村镇中的舞会”讲一一个器物的“名 字”成了一个“中心”,一种深刻的相似。匪徒有两个脑袋。一个脑袋指导他的行动使他度过一 生,另一个脑袋到他临死那天还留在他肩上。他们称第一个唆使他犯罪的脑袋为“神学院”,称 替他抵罪的那第二个脑袋为“树粧子”。一个人,当他到了只剩下一身破衣和一腔恶念,堕落到“无赖”这个词所表达的物质的和精神的双重意义时,他便到了犯罪的边缘。这时,他会像一把 锋利的快刀,穷苦和凶恶成了这把刀的双刃。如果用普通的语言,我们叫他“无赖”,可那黑话 则称他为“磨快了的”。苦役牢是什么?该称令人诅咒的火坑和地狱吧?苦役犯则有自己的叫法 -“成捆儿的干柴”。监狱又是什么呢?歹徒们称它为“学府”。从这个词里,可以派生出整 整一套惩罚制度。

你们要知道苦役牢里的那些歌,那些专用词汇称为lirlonfa的那种叠歌,大多是从什么地方 创作出来的吗?那就请听我来讲一讲:

从前,巴黎有个小沙特雷,那里有个地牢,长长的,紧贴着塞纳河。它比河水还要低8法 尺。没有任何通风设施,惟一的一个洞口是一道门,人进得去,空气却进不去。石砌的圆拱顶,地面是稀泥,有10法寸厚。地面原是铺着石板的,水把地上的石板沤烂了,满地都是大裂缝。离地8法尺高的地方,有一根粗重的长梁,从地牢的这端一直伸到那一端。巨梁之上,每隔一段 距离垂下一段铁链,链子头上挂一个铁枷。这地牢是用来关押发配到大桡船上去的苦役犯的。他 们在此等待,直到被送到土伦。这些犯人,一个个被推到那巨梁的下面,接受在黑暗中摇摇摆摆的铁器的接待。那些条条下垂的链子,像垂着的胳膊;那些个个张开的铁枷,像伸着的手掌。它 们通力合作,便把那些可怜人的颈子掐了起来。铆上钉子,他们便待在那里。链条太短,他们无 法躺下去。他们愣愣地待着,在那样的一个黑洞里,在那样的一根横梁下面,几乎是被挂起来的。他们得使足了劲儿才能够到面包或水罐,头抵着圆拱顶,双腿浸在稀泥里,粪便顺着双腿淌 下去,疲乏得浑身再没有任何支撑之力,像受五马分尸之刑。每想喘一口气,要弯着胯骨,屈着膝头,两手攀住链条。他们只能站着睡觉,睡着之后又随时被铁枷掐醒。很多人就这样长睡不醒 了。面包是如何吃到嘴的?看守人员把面包丢在地上一烂泥之中,他们得用双脚把这面包夹 住,然后把腿蜷起来,将面包送到自己的手里。这个样子,他们得待多久呢?一个月,两个月,有时六个月,有时甚至是整整一年。这里是大桡船的接待室。偷猎了国王的一只野兔,那就对不 起了。如此这般,他们到了这接待室。人在坟墓里能干什么呢,那当然是死。人在地狱里能做什 么呢?唱歌。凡是绝望之人所待的地方,总会传出歌声。在马耳他的水面上,在没有听到桡声之 前,总会先听到歌声。苏尔旺尚,那个违禁打猎的可怜人,便在这小沙特雷的地牢里待过,他 说:“当时,支持我的是诗韵。”诗韵会有如此大的效用吗?所有用黑话唱出的歌统统出自这个 地牢。蒙哥马利大桡船上的那首悲切的叠歌Timaloumisaine,timoulamison便是其中之一。这些歌 大多是凄凄惨惨的,愉快的只有几首,有一首却温柔:

渊这儿是小投枪手的舞台。

不要白费力气了一爱,人心中这永存的残余是无法消灭的。

在这个悲惨的世界上,人们相互保守秘密。秘密,是大众性的,是普遍存在的,对穷苦人来 说,只有秘密才能构成团结统一的整体。泄密是他们失去本性的一种行为。因此,在那黑话里,“揭发”成了“吃那块东西”。这种表达是强有力的,仿佛是说,揭发者,为了他自己,从大众的实体中取走了一块东西,是撕下每个人身上的一块肉从而肥了他自己。

什么叫做挨耳光?平庸的隐喻:“cest voir tiente six chandel les.(就是看36支赔烛。)冶黑 话插进来说:“不是chandelle,而是camoufle。”于是,在日常用语中,camouflet和“耳光”便 成了同义词。就这样,在隐喻的帮助下,黑话堂而皇之地走进了文学殿堂。这是一种自下而上的渗透现象。普拉耶说道:“我点燃我的camoufle。”伏尔泰便也写下了这样的话:“朗勒维·拉波 梅尔够得上挨100下camouflets 了。”

对黑话的挖掘,每深一步都会有新的发现。这种挖掘会使我们发现文明社会与黑暗社会交叉 之所在。

黑话,便是语言中的苦役犯。

愿人的思维的活力能够深深地降到那样的底层去,让厄运的黑暗势力把它拖住,把它拴在那 里,让一种说不上来的工具把它紧紧捆绑在那万丈深渊里,那样,看你会不会产生沮丧之感!

啊,穷困中人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