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悲惨世界(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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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冉阿让(10)

最后,进攻者搭起人梯,攀住天花板,劈伤守在洞口的最后几个抵抗者。20多个进攻者,其中有士兵、国民自卫军和保安警察,乱作一团。在惊心动魄的攀登中,他们大多负了伤,脸上 淌着鲜血,使眼睛看不清东西。这更激发了人们的野性。当他们冲上二楼时,安灼拉一个人正站 在弹子台后面。他手中只剩下了一个枪筒。但他目光炯炯,毫无惧色,令人望而却步。突然,有 个声音喊道:

“他是头头,他杀死了炮长。现在,他倒挑了个不坏的地方一就让他这样站着吧!就地枪决!”

“那就开枪吧。”安灼拉说。

他摔掉手里的枪筒,把两臂叉开,胸挺得直直的。

英勇就义总是感人的。当安灼拉摆好接受死亡的姿态之后,霎时间,室内的一切厮杀声全都 停止了,混乱即刻被平息。整个房子突然万籁俱静,静得坟墓一般。安灼拉失去了抵抗能力,但 那副瘭然不可侵犯的神态却使刽子手们心惊胆战。他那英俊的容貌,再加上他的傲气,此时此 刻,使他容光焕发。他好像既不知疲惫,也不会受伤,经过这可怕的24小时之后,面色依然红 润鲜艳。一个证人在军事法庭上谈到一个人,可能指的就是他。那证人说:“那个暴动者,人们 都称他阿波罗。”当时,一个国民自卫军巳经向安灼拉瞄准,但最后垂下他的步枪,说了这样一 句话:“我不忍射杀一枝花。”

12个人组成了一个小队。他们站在安灼拉的对面,在默默地准备好他们的武器。

然后,一个班长下了命令:“瞄准!”

一个军官打断那班长:

“等一下。”

那军官问安灼拉:“需要给您蒙上眼睛吗?”

“不需要。”

“我们的炮长真是您杀的?”

“不错。”

这时,格朗泰尔巳经醒来。

格朗泰尔,我们记得,从昨晚起就在酒店的楼上睡了。他原坐在椅子上,后来干脆上了桌 子,大睡起来。

他的状态可用二字形容:死醉。迷人而可恶的酒精使他进人了这一状态。他躺的那张桌子很 小,对街垒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大家便把那张桌子留给了他。他没有改变姿势,趴在桌上一 动未动。他的身边全是玻璃杯、酒瓶之类的东西。他睡得那么沉,犹如冬眠的熊,又如吸足了血的蚂蟥,不论外面枪炮声多么剧烈,都无法把他惊醒。他用鼾声来回报炮声。他的身旁巳有好几 具尸体,所以,人们也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喧嚣没有弄醒这个醉汉,寂静反而使他醒来了。这种怪现象人们不止一次地看到过了。四周 坍塌了,格朗泰尔一无所知。坍塌好像使他睡得更稳了。但在安灼拉面前喧嚣的突然停止,却震 撼了这个昏睡者。他一下子清醒了。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很快便明白了周围所发生的事。

醒酒就像拉开了帷幕。醉汉只需一眼就会全部看清幕布遮住的一切。种种情况一齐在他的脑 海中浮现。他虽然不知道24个小时以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但他一睁眼却看明白了眼前发 生的一切。头脑中的迷雾消失了。沉醉时的模糊不清的头脑突然清醒过来。活生生的现实摆在了 他的面前。

士兵们正盯着退在角落里的安灼拉。安灼拉被弹子台挡住了,没有发现格朗泰尔。班长正再一次发出命令:“瞄准!”就在这时,格朗泰尔用洪亮的嗓音喊道:

“共和国万岁!要死也带上我。”

喊着,格朗泰尔站了起来。

他错过了战斗的无限光辉的时刻,然而,战斗结束时,他赶上了慷慨就义。他的气概使他的形象骤然高大起来。

他重复着“共和国万岁”的口号,并用坚定的步伐穿过厅堂,然后和安灼拉肩并肩地站到 了一排枪前。

“让我们共生死!”他说。

说罢,温和地问安灼拉:

“成吗?”

安灼拉微笑着,握紧了他的手。

排枪响了。

安灼拉身中八枪。他紧靠在墙上,犹如被子弹钉在了那儿,只是头垂下了。

格朗泰尔倒在了他的脚下。

没有多久,藏在房子顶部的最后几个暴动者被赶了下来。士兵穿过一个栅栏对准阁楼不断地 射击。阁楼中又展开了肉搏。有人被扔了下来。被扔下的,有几个还是活的。两个轻骑兵想扶起 被打坏了的公共大马车。他们被阁楼里打来的两枪送了命。一个穿罩衫的人被从阁楼里抛了出 来,肚子被剌刀划开,倒在地上呻吟着。一个士兵和一个暴动者扭在一起。两个人同时从瓦砾坡 上滑下,谁也不肯松手。地窖里同样进行了残酷的搏斗。叫喊声、枪声,野蛮的践踏声,响成一 片。最后,万鑛俱寂,街垒被占领。

士兵们对四周的房屋进行搜查,追捕逃亡的起义者。

二十四俘虏

马吕斯的确被俘了。他成了冉阿让的俘虏。

冉阿让没有参加战斗,而是冒着危险照顾着伤员。哪里有伤员,他就出现在哪里。他扶起倒 下的人,把他们送到地下室,给他们包扎。间歇时,他加固街垒。他绝不干射杀士兵和自卫的事。他只是默默地帮助他人。他自己只受了点擦伤。子弹不向他凑近。如果他曾梦想在这座坟墓 里自杀,他可没有达到目的。但他是否考虑过自杀这一违反宗教的行为,我们是持怀疑态度的。

冉阿让,表面上无视马吕斯的存在,但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当飞来一颗子弹把马吕 斯打倒时,冉阿让像一只猛虎,敏捷地一蹦,向马吕斯扑过去,然后,犹如擒住一个猎物,把他 带走了。

酒店那边战斗正酣,没有人注意到冉阿让。他抱着昏死的马吕斯,走过被挖去铺路石的街垒 战场,消失在科林斯房屋的拐角处。

我们记得,这拐角的地方是一个伸向大街的海岬,它形成一个几尺见方的死角。这里可以避 开枪弹和霰弹,也能避开人的视线。它就像火灾中幸存的一间屋子一样,安静、安全。就是在这 里,爱潘妮断了气。

冉阿让走到这儿之后,停住了脚步。他轻轻地把马吕斯放在地上,然后,警惕地向四周张望。

处境危急。

两三分钟之内,这里是安全的。问题是如何离开这里。八年前他在波隆梭街脱身的情景又浮 现在眼前。然而,如今的情况和那时却不能同日而语了。他的面前是一幢七层楼房,那房子是无 生命的,也是无情的,只有一个人在俯首窗外,但还是一个死的。他的右方,是堵塞小花子窝的街垒。这街垒很矮,跨越非常容易,但是,在这障碍物的顶上,可以见到一排剌刀尖。那是埋伏 在街垒外边的战斗队。毫无疑问,如果跨越这街垒,那就成为靶子,引来排枪的射击。他的左方 是战场,是死亡之地。

如何是好?

真是插翅难逃了。

必须立刻打定主意,找到办法。人们正在他几步之外。所幸的是,双方人员都为争夺酒店而 酣战,没有人注意到他。如果有的士兵,即使有一个,想到绕过房屋,从侧面去攻打,那一切就 者P完了。

冉阿让望望他前面的房屋,望望身旁的街垒,盼望着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绝望了,心里乱作一团。

这样,他的目光移到了地面上。由于专心注视,一种模糊不清然而可以捕捉到的东西在这垂 死的时刻从他的脑海中显现出来。他看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在被无情地守卫着和窥伺着的低 矮的街垒之下的地面上,有一扇被一堆从街垒上塌下来的铺路石半掩着的铁栅栏门。这铁门,用 粗的横铁棍制成,两平方法尺大小。原来支撑它的石框巳被掘掉,铁栅栏像是巳被拆开。透过铁 条可以看到一个阴暗的洞。这是下水道。冉阿让向那里冲去。他又恢复了越狱时曾有的那种机敏 和果断。他搬走铺路石,掀起铁栅栏,背起尸体般一动不动的马吕斯,下了那下水道。他背着马吕斯,用手肘和膝头使着劲,到了下水道之内。好在它不太深。他回头放下了头上的重铁门;铺 路石受到震动又滚下来,有些落在了门上。这时,冉阿让到了地下三米的位置。下水道的地面上 也铺了石块。这冉阿让,像是服了兴奋剂一般,在几分钟之内,以超人的力量、雄鹰般敏捷,完 成了这一切。

冉阿让和昏迷的马吕斯进人一道地下长廊里。

这里漆黑无比,然而,这里又安全无比。

昔日他从大街上落人修女院时的情景再次浮现在眼前,但是,今天,他背负的巳不是珂赛 特,而是马吕斯。

一种模糊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听起来像是什么人在窃窃私语。其实那是进攻酒店发出的惊天 动地的喧嚣声。

(第二卷)利维坦之肠

-土壤因海洋而变得贫瘠

每年,巴黎要把2500万法郎抛人大海。

这并非修辞上的比喻,而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日以继夜,从不间断。为了什么?毫无目的。也从未考虑过为什么这样的问题。通过什么抛出?通过它的器官。什么器 官?它的肠子。它的肠子是什么?下水道。

2500万法郎是以专业的尺度估算的最低数字。

人类经过长期地摸索,时至今日才认识到一个科学真理:最高效的肥料是人肥。令我们惭愧的是,对于这一真理,中国人很早就认识到了。埃格勃说过这样的话,没有一个中国农民进城时 不带着一副担子,以便将那里被称为污物的东西用桶挑回村。多亏了这些人肥,中国的土地才保 持了亚伯拉罕时代那样的活力。在中国,一粒麦种竟能收获120粒的麦子。任何鸟粪都比不上 首都垃圾的肥效高。每个大城市都有肥效极高的粪肥。利用城市对农田施肥,肯定会成功的。我 们可以说,黄金是粪尿,翻过来,我们也可以说,粪尿是黄金。

可是,我们如何处理了我们的这些财富呢?倒人了深渊。

在我们把手边的财富抛人大海的同时,却不惜大量花费,派遣船队到南极去,收集海燕粪和 企鹅粪。如果全世界不把这些人兽粪肥白白地抛人大海而是还给土地的话,那就足够使全人类丰 衣足食了。

堆在墙角处的这些垃圾,半夜里清道夫运载的在马路上颠簸着的淤泥,地下道里流淌的污 物,所有这一些你知道它们是什么吗?它们是牧场中盛开的鲜花,是草坪上呈现的那片碧绿一 薄荷草,百里香,鼠尾草一是野味,是家畜,是夜间哞哞叫着的、知足的大群雄牛,是香喷喷的干草,是金灿灿的麦穗,是餐桌上的面包,是血管里的血液,是健康、快乐和生命。神秘的造 物主就是如此,使天上变化无穷,使地上千姿百态。

还给大地,大地将喜得丰收,反过来,大地的营养会变为人类的食物。

对这些财富,人们弃之不足惜,用之却觉得可笑。这是十足的无知和愚昧。

统计告诉我们,每年,仅法国就从它的河流中将5亿法郎倾人大西洋。这个数字是国家预算 开支的1/4。人竟如此高明,甘愿将这5亿法郎扔进阴沟里。阴沟一滴一滴流人河流,河流则流 人大海。这阴沟每打一个嗝儿,就是1000法郎的花费。这种情形产生了两个结果:贫瘠土壤,利维坦,叶圣经》里记载的海中恶兽。

亚伯拉罕,希伯来民族之始祖。

污染河流。田畦瘠而出饥馑,河流污而致病痛。

现在,泰晤士河毒化了伦敦。这是尽人皆知的事例。

巴黎见此光景便想出了新招儿:最近,把绝大多数的阴渠的出口改到河流下游最后一座桥的下方。

可以设计一种带活门和放水闸的双管设备,它一方面能够把水引进来,另一方面又能够把水 排出去。这是一个简单得就像人的肺一样简单的排水法。这种设施巳在英国好几个地区被采用,它的功能是把田野的清流引进城市供人使用,同时把城市的肥水输人农田。这种简单的一来一 去,却保住5亿法郎不至扔掉。然而人们却不往这方面去下工夫。

目前的做法,考虑的只是城市的清洁。让城市清洁的动机是好的,但后果却甚为糟糕。它使 人民变得憔悴了。原因就是阴渠使用不合理。如果把这种只顾洗涤而伤城市元气的阴渠统统都换 成具有上述两种功能的排水系统,再有一套新的社会经济体系与之匹配,那么,作物即可增长 10倍,穷困问题将大大缓解。它还能消灭各类寄生虫,可谓一举两得。

目前,公共财富流进了大河,造成不间断的漏损。“漏损”这字眼儿被用在此处再妥切不过 了。如此下去,欧洲将被迫宣告破产。

法国的情形是:巴黎占全国人口的1/25,而巴黎的粪沟在所有的阴沟之中是最富的。整个 法国,每年被抛掉的5亿当中,巴黎占2500万。这肯定是一个低于实际的数字。这2500万如用 于救济和享用,巴黎肯定比现在繁华得多。然而,这个城市却把它扔在了下水道之中。因此,我 们可以说,阴渠是巴黎最大的挥霍,它的任何奇特的节日,它的波戎区狂欢,它的盛宴,它的挥 金如土,它的任何豪华,它的任何奢侈,它的任何华丽,都比不过这阴渠。

由此可见,盲目的拙劣的政治经济学会令公众的福利丧失干净。它被付诸流水,沉没在深渊 之中。而公众的财富,倒是最应该设置圣克鲁的网的。

在经济方面,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巴黎是一个漏筐。

巴黎,这个号称模范的城市,这个一切方面都有水平的首都的典范,这个被一切民族仿效的城市,这个理想的都城,这个创举、实验的雄伟策源地,世界精神文明的这个中心,这个城市之 国,这个创造未来的圣地,这个集巴比伦和科林斯之大成者,在我们指出的这一领域,却遭到了 中国福建一个农民的耸肩讥笑。

如果在这方面效仿巴黎,你必遭破产。

其实,巴黎这种缺乏理智的具有悠久历史的挥霍,也是效仿了别人的。

这些种无能令人吃惊,但并不新鲜。这也不是近代才出现的愚昧行为。古人就是这样做的。李比希就曾说过这样的话:“罗马下水道吞没了罗马农民的福利。”而罗马的阴沟毁灭罗马农民的福利之后,又使整个意大利疲惫不堪。意大利被抛人之后,紧接着便是西西里,随后,是撒丁 和非洲。可以说,罗马把全世界卷进了阴沟,这个下水道淹没了全世界。普天之下,皆为罗马。这是一座不朽之城,也是一个无底之坑。

这些事,和其他事一样,罗马是首创的。

巴黎,在以一切文化城市固有的那种傻劲,拼命地仿效着罗马。

巴黎城的下面,另外还有一个巴黎。那是一个阴沟的巴黎。这个阴沟的巴黎,有它自己的道 路,有它自己的十字街头,有它自己的广场,有它自己的死胡同,有它自己的脉络以及污泥的循环系统。它缺少的,只是人迹。

我们不必恭维巴黎,也难能恭维它。不错,这里应有尽有,它有它的壮丽和卓绝,但它也有 它的羞耻和污秽。巴黎有雅典的光明,有提尔的实力,有斯马达的道义,有尼尼微的英才,但 是,巴黎,也有它吕代斯的污泥。

不过,巴黎的魅力也表现在这里。巴黎建筑的奇特典型,同样被人类中几个人物体现着,像 马基雅弗利、培根和米拉波,他们都是卑鄙的伟大,伟大的卑鄙。

假如我们的视线能够透过路面看穿地下的情形,那么,一个巨大的石珊瑚形状便呈现于我们的眼下。我们会看到,在方圆有六法里长的土块下面,管道交错,它们形成的空隙,海绵也难以 相比。这还不算那些地下墓窟,也还不算错综复杂的煤气管道系统,更不算庞大的一直通到水龙 头的饮用水管道系统,这是另外一种地下管网系统。它处于河的两岸之下,形成了一个黑暗的地 下网。这座迷宫的斜坡是其引路线。

这里,终日潮湿,烟雾弥漫,硕大的老鼠出没其中。它们是巴黎怀胎生出来的怪物。

二阴渠的古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