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悲惨世界(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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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芳汀(15)

我们可以这样认为,他正进行着深刻的反思。他仿佛看见远处有一束神秘莫测的光,起初,他还以为那是幻景的火炬,后来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火炬,而是心灵之光。而那心灵之光正是 主教。他的面前其实是两个人,一个是主教,另一个是他冉阿让。对于眼前这两个人,他看了又 看,琢磨了再琢磨。这两个人是如此的对立,简直是你死我活。他看出,要驯服后者非靠前者不 行。正是由于那种痴望所具有的奇特效力,使他的幻想越来越持久,也使主教的形象越来越高 大,几乎变得光彩夺目。而在他的面前,自己的形象则越来越渺小,先是只剩下一个影子,后来 便完全消失了,于是剩下来的,只有主教了。

就这样,灿烂光辉充实了那个可怜人的全部心灵。

冉阿让哭了很久。他哭得几乎泣不成声,女人也没有他哭得这般伤心,孩子也没有他哭得这般厉害。

他正哭时,一种奇特的光,一种极其可爱又极其可怕的光,渐渐照亮了他。以往的生活,当 初的过失,长期的赎罪,外貌的粗俗,内心的顽强,出狱后准备痛痛快快报复一番的种种念头,例如在主教家里干的事,最后干的事,即抢了那孩子的40个苏的那一次罪行,而且这次罪行是 犯在主教宽宏大量对待了他之后,因此可以称得上是特别无耻、特别丑恶的罪行。凡此种种,经 这强光一照,它们原形毕露,一齐浮现在他的眼前。而他感到的那种光明,是他从未见过的。总 之,这强光照亮了他整个灵魂,也涤荡了他丑恶巳极的生活和卑鄙不堪的心灵,这就像在天堂的光中看见了魔鬼。

他哭了多久?哭过之后,做了什么?到什么地方去了?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些,但是至少有—件事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当天夜里,有个车夫在去格勒诺布尔的路上经过迪涅主教院街时,看 见一个人双膝跪在主教大门外,仿佛是在祈祷。时间为凌晨3时。

(第三卷)在1817年

—1817 年

1817年,即路易十八以他那不可一世的帝王派头儿,自称登基的第22年,也是布吕吉尔 ·德·沙松先生扬名的那年。这一年,假发店老板一心希望扑粉和御鸟的再度出现,所以把店铺 统统刷上了天蓝色灰浆,涂上了百合花。这一年是蓝舒伯爵以财产管理委员会委员的身份每个 礼拜日坐在圣日耳曼·代·勃雷教堂出席委员会会议的时期。这位伯爵每逢礼拜日到这教堂来 时,总是身着法兰西世卿服装,佩着红绶带,挺着长鼻子,具有轰动一时的人物所具有的那种奇 特的威仪。蓝舒伯爵有何功绩?在任波尔多市长期间,即1814年3月12日,他把城池献给了 昂古莱姆公爵。凭着这一惊天动地的功勋,他便被封为世卿。在1817年,4 —6岁的男孩儿都戴一种很大很大两旁有耳遮的,颇像爱斯基摩人的高统帽那样的染色羊皮帽。这巳成为时尚。这—年,法国军队模仿奥地利式样,身着白色军服,联队改称为驻防部队,不用什么番号,而是把行 省的名称拿来命名。这一年,拿破仑还在圣赫勒拿岛。由于英国人断绝了蓝呢布的供应,连他也 只好翻穿旧衣服了。这一年,即1817年,佩勒格利尼在唱歌,比戈第尼姑娘在跳舞,博基埃正 在走红,奥德利尚未降生,继福利奥佐之后,沙基夫人崛起。普鲁士人还在法国。德拉洛先 生名噪一时。普勒尼埃、加尔波诺和托勒龙的手和头被斩断愚之后正统江山的地位才告稳固。大 臣塔列朗舆王爷和钦命财政总长路易教士,犹如两个巫师,正因阴谋得逞窃窃而笑。他们一起参加了 1790年7月14日在马尔斯广场举行的联邦弥撒,前者以主教资格主祭,后者助祭。在1817 年,就在那马尔斯广场旁边的小路上,有几根腐烂着的蓝漆大木柱倒在雨水和乱草里,柱上的金 鹰和金蜂都巳褪色,但还可看出一点痕迹。那些柱子是两年前搭五月会议·的御用礼台用的,大 部巳被驻扎在大石头附近的奥地利军的露营部队烧得遍体焦痕。其中的两三根巳被劈成木柴烧 掉,还烘了日耳曼皇帝的巨掌。五月会议实际是六月间举行的。1817年里,有两件事是尽人皆 知的,一件是伏尔泰原都格事件,另一件是鼻烟壶上刻宪章的事。这一年,杜丹将亲生兄弟的头 骨丢进花市的水池里,成为震惊巴黎的最新凶杀案。

这一年,海军部开始调查海船“墨杜萨” 号事件,肖马勒因此蒙受羞辱,热利果却荣耀一时。塞尔夫上校去埃及做了沙里蒙总督。竖琴街的浴宫改成了一个修桶匠的店铺。克吕尼宅子的八角塔的平台上,还留有一间小木板房子,那是 梅西埃的天文台。梅西埃曾做过路易十六的海军天文官。杜拉公爵夫人在自己的一间陈设着天蓝 缎罩交叉式家具的客厅里朗诵她的力作叶舞力卡曳,听众是她的三四个朋友,而作品却未曾发 表。卢浮宫中的拿破仑晕徽标志被刮得一干二净。奥斯特里茨桥也改了名,换了姓,被称为御 花园桥,那一语双关把奥斯特里茨桥和植物园统统隐去了。路易十八在读叶贺拉斯》,他十分 留神英雄皇帝和鞋匠王子的事,因为他对拿破仑和马蒂兰窑布吕诺顾虑重重。这一年,法兰西 学院的征文题目是叶读书乐》。伯拉先生的辩才终被官府承认,他的学生、未来的检察长德勃洛 艾巳初露头角。此公立下宏愿,一定要学会保尔原路易·古利埃的尖刻。这一年,马尚吉冒充里 昂,随后,达兰谷又冒充马尚吉。叶克勒尔·达尔伯》和叶马勒克原亚代尔》均称杰作,而歌 丹夫人被推崇为第一作家。人们把院士拿破仑·波拿巴从法兰西学院的名册上除去。

由于海军大 臣昂古莱姆公爵伟大无比,国王命令在以这位公爵命名的昂古莱姆城设立一所海军学校,同时要 求该城理所当然地具有海港的一切优越条件,以不失君主制传统。法兰柯尼在他的布告上加 了一些有关骑术的插图,吸引着街上的野孩子。内阁会议为此还进行了热烈讨论,以便弄清楚是 否允许他那样做。这一年,叶亚尼丝阿》的作者、面颊上生了一颗肉痣的方脸好人巴埃先生,喜 欢在主教城街沙塞南侯爵夫人家里举行小型家庭音乐会。由爱德蒙·热罗作词的叶圣阿卫尔的隐者》被许多年轻的姑娘争相传唱。这一年,叶黄矮子报》改成了叶镜报》。咖啡馆之间也在明 争暗斗,朗布兰咖啡馆抬出了皇帝,而瓦洛亚咖啡馆则搬出了波旁王朝。这一年,西西里的一位 公主嫁给了那位正被卢韦尔暗算着的贝里公爵。斯达尔夫人巳去世一年。近卫军为马尔斯 小姐喝倒彩。各种大报篇幅缩小,但是自由却还不少。叶立宪主义者报》是拥护宪政的。叶密涅 瓦报》把chate au hriand (夏多布里昂)写成Chate au遭riant。资产阶级借写错他名字中的那个t 字母,便把这位大作家大大嘲笑了一番。有一些被收买了的报纸,刊登某些妓女式的记者辱骂五月会议是拿破仑于1815年召集的一种人民代表会议。

1815年被清洗的那些人的文章。大卫才艺巳尽,亚尔诺才思也巳枯竭,卡诺巳不顾羞耻,苏尔特从来没有打过胜仗,拿破仑确巳没有天才。通过邮局寄给被放逐的人的信件是很少被送 到收信人的手上的,原因是警察将信截留了。这事巳人所共知,而且由来巳久,被放逐的笛卡 儿就因此抱怨过。大卫因为收不到寄给他的信件,便在比利时的一家报纸上大发牢骚。这引起 了保王党报章的兴趣,他们便借机把那位被放逐者讥讽了一番。把“投票人”说成是“弑君 者”,把“敌人”说成“盟友”,把“拿破仑”说成“布宛纳巴”,一词之差,意义脖之千里。路易十八国王被称为“宪章之不朽创作者”,而所有保持清醒头脑的人都认为,这革命的世纪被 此人永远封闭了。在新桥的桥头,准备树立一尊亨利四世铜像,那石座上巳经刻上“更生”的字样。比艾先生在戴莱丝街四号筹备他的旨在使君主制度根深蒂固的秘密会议,右派的领袖在这 关键时刻提出了“我们应当写信给巴柯”的倡议。加奴埃、奥马阿尼、德窑沙伯德兰这伙人在 御弟的赞许下,正策划日后所称的“水滨阴谋”。“黑别针”也在策动着什么。德拉卫德里和 特洛果夫正在对话。

多少带有一点自由思想的德卡兹先生正掌握着实权。每天早晨,夏多布里昂 穿着长裤和拖鞋,灰白的头发上包着一条马德拉丝巾,在圣多米尼克街27号的窗前,对着一面 镜子,打开他全套的牙科手术工具箱,修着他那美丽的牙齿,同时向他的书记毕洛瑞先生口述 叶君主立宪制》的稿子。这一年,权威批评家对拉封大加吹捧而对塔尔马不屑一顾。德·菲勒 茨俞先生签名时用粤,霍夫曼讹先生签名时用Z。查理·诺缔埃辊正创作叶泰莱斯·阿贝尔》。离 婚被宣告禁止。中学校改称中学堂。衣领上插着一朵金质百合花的中学生,正因罗马王·问题而 互相斗殴。宫廷侦探向夫人殿下·打报告,说奥尔良公爵辊的像四处悬挂,并提出他着轻骑将军 制服的相貌比着龙骑将军制服的贝里公爵的相貌好看,这十分不妥。巴黎人自筹经费翻修了残废 军人院的屋顶。正派人碰到一起便彼此猜问:德·特兰克拉格先生遇到某某情形会如何处理?克 洛塞尔·德·蒙达尔先生和克洛塞尔·德·古塞格先生在许多方面都出现了分歧,德·沙拉伯利 先生甚不得意。喜剧作家比加尔,这位戏剧学院院士(喜剧家莫里哀也不曾当选过这个学院的院士呢),在奥德翁戏院公演了叶两个菲力浦》。那戏院的大门的横额上,“皇后戏院”几个字虽 被揭掉,痕迹仍清晰可辨。有些人反对古涅·德·蒙达洛,有些人却拥护他。法布维埃成了暴动 分子,巴武成了革命党人。贝里西埃书店印行了一部题名为叶法兰西学院院士伏尔泰文集》。天辊奥尔良公爵,指1830年继查理十世为王的路易—菲力浦。

真的发行人说“这可招徕顾客”。社会舆论认为,本世纪的天才当属查理·罗丛,当时,他巳经 开始受人羡慕,那是未来荣耀的预兆,并且有人写了一句这样的诗,献给他:

露蹼青云上,招得世人望。

红衣主教费什无意辞职,闹得亚马齐总主教德班先生只好去管辖里昂教区了。杜福尔上尉的一篇陈情表,引发了瑞士和法兰西关于达泊河流域的争执,从此他升为将军。没有什么名气的圣 西门正计划实现他的梦想。科学院的傅立叶曾闻名于世,然而后世却把他遗忘了,人们也不晓得 从哪个角落里又钻出了另外一个无名之辈傅立叶,他却永垂青史了。贵人拜伦初露头角,经米 尔瓦介绍,法兰西出版他的诗时,在一则注解中写了这样的词句:“有某贵人拜伦者……”大卫 ·德·昂热正试制大理石粉。加龙教士在斐扬死巷向一小群青年教士夸奖了一个无名的神甫,此人叫费里西德·罗贝尔,他正是日后的政论家拉梅耐。

一个煤烟腾漫、扑扑作响的庞然大 物,在杜伊勒里宫的窗下、王家桥和路易十五桥之间的塞纳河上来回游动,声音酷似一条泅水的狗的叫声。那是一部没有多大益处的机器,一件玩具,一种异想天开的发明家的幻梦,一种乌托 邦一汽船。这废物没有引起巴黎人的什么兴趣。德·沃布兰先生强行改组了科学院,在组织和 人选方面,他独断专行轰轰烈烈安插了好几个院士,自己呢,却落了个一场空。圣日耳曼郊区和 马桑营都期望德纳福先生出任警署署长,因为他虔信天主。杜彼唐和雷加密围绕耶稣基督的神性问题在医科学校的圆讲堂里展开了争论,最后竟各自向对方挥动起拳头来。居维叶一只眼 睛望着叶创世记》,另一只眼睛望着自然界,为了取悦迷信势力,用化石证实经文,用猛犸颂扬 摩西。

佛朗沙·德·诺夫沙多先生,帕芒蒂埃的一个可敬的步后尘者,千方百计要使马铃薯被 读成“帕芒蒂埃”,但是未获成功。格列高利神甫,前主教、国民公会代表、元老院元老,在保王党的宣传手册里竟成了“无耻的格列高利”。“竟成了”这个词组甚是有趣,罗叶—柯拉尔认 为这是他新造出来的。耶拿桥的第三个桥洞之下有一块新加上去的石头,它的颜色较为洁白,—眼便可看出,被它替换下去的那块石头曾被布吕歇尔为炸桥而凿上了火药眼。一个人眼见阿图 瓦伯爵走进圣母院,他喊道:“去他妈的吧!波拿巴挽着塔尔马,两个人肩并肩同赴舞会的时代 多让人留恋呀!”这惊动了法庭,于是,认定他的话带有明显的背叛倾向,判处了他六个月的监 禁。一些卖国贼公然露面,一些打仗投敌者完全不顾廉耻,光天化日之下炫耀他们所得的赃款。里尼和四臂村的叛徒,对自己的卖国行为丝毫不感内疚,现在,居然出来表示要为国王尽忠了,难道他们不记得公共厕所墙上写的字吗?那上边可是这样写的:Pie as eadju s t yo u r dre s s h e fo re le aving .(出去之前,请先整装。)上面记载的这些事,都发生在1817年(现在巳经没有人记得这一年),可历史似乎忽略了 它们,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这类小事是记不胜记的。可是,这些小事(本也不应视为 小),都是有意义的。人类无小事,犹如植物没有小叶,凡事便构成岁月的动态,而世纪的面貌 便是由岁月的动态汇集而成的。

在1817那年里,四个巴黎青年开了一个“奇妙的玩笑”。

二四人一伙,四人一伙

上面提到的四个巴黎青年,一个是图卢兹人,一个是利摩日人,一个是卡奥尔人,一个是蒙 托邦人。这四个人都是学生。由于在巴黎求学的都算是巴黎人,所以,他们也就都算生在巴黎 了。

他们是些无足称道的青年,谁都遇到过这样一类人,堪称庸人俗夫的标本:说不上善,说不 上恶;说不上有学问,说不上无知;说不上天才,也说不上蠢笨。二十浪当岁儿,美赛妩媚之 春。这是四个毫不出奇的奥斯卡尔,因为那时阿瑟还没有出世。当时的歌谣说:“为你点上 阿拉伯香精,奥斯卡尔走上前来,奥斯卡尔,我要看你!”大家巳不再捧着叶欧辛集曳,他们 崇尚的是斯堪的纳维亚式和苏格兰式的俊美姿态。纯粹英国式那时还不时兴,那阿瑟派的头号人 物威灵顿到滑铁卢战役才出了风头,且也只是昙花一现。

那些奥斯卡尔中,一个叫斐利克斯·多罗米埃,即我们说的那个图卢兹人;一个叫李士多 里,即我们说的那个卡奥尔人;还有一个叫法梅依,即我们说的那个利摩日人;最后一个叫勃拉 什维尔,即我们说的那个蒙托邦人。情妇是每人必不可缺的。勃拉什维尔爱宠儿,她这一名字的来由,是她去了一趟英国;李士多里钟情大丽,这是一个花的名字;法梅依的崇拜者是瑟芬,瑟 芬是约瑟芬的简称;多罗米埃的情妇叫芳汀,别号金发美人,头发阳光般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