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悲惨世界(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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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冉阿让(19)

十、亨利夫人是一个正派的女人,她所管理的监狱食堂十分清洁,但让她掌握秘密监狱的旁门则是不妥的。因为妇女做这项工作是与伟大文明国家的规定不相符的。

沙威工整地写了上面的这些文字,不遗漏一个标点,最后还郑重地签了自己的名字:

沙威一级侦查员 于沙特雷广场哨所 1832年6月7日凌晨一时许。

写完,沙威吸干墨汁,把写好的纸像书信一样折好,在背面写了“呈政府的报告”字后,把报告放在桌上,离开了哨所。他回到了原来停留的地点。他以离开前同样的姿势靠在石栏杆上,就像未曾离开过。

午夜过了。这里黑暗幽深,像个坟墓。天上,厚厚的乌云遮住了星光。周围的房子里都巳熄 了灯。没有行人。圣母院和法院的钟楼在夜幕中隐约可见。河岸上只有一盏盏发出红光的路灯。水面上,在迷雾般的黑暗中,显现着大桥那变了形的影子。雨令河水暴涨。

沙威呆的地方正是塞纳河急流的上方,漩涡一个接着一个,形成无休止的螺旋状,令人眼花 目眩。低头向水面望去,传来浪花的翻滚声,深渊中偶尔现出一线微光,那水流,正像蛇一样地 蜿蜒着。这是水的一种特性,在乌黑的夜里,它不知得到了哪里射来的微光,显出它水蛇般的形 体。这里,好像是那辽阔无边的空间的一张嘴,让人想象到,下面不是一个水面,而是一个绝壁 深谷。那微光是一闪即逝的。它消失之后,河面又混沌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但能感到那含有 敌意的水流的潮气和寒石的冷气,会感到一阵恶风从深渊之内直扑过来。可以想象而不能看见的上涨着的流水,波涛发出的凄凉的呜咽声,高大的、形体阴惨的桥拱,想象中掉人这忧郁的虚空 之内,是何等的阴森可怖啊!

沙威一动不动地呆了几分钟,朝着这个黑暗的洞口,正在专心注视着这个虚空。忽然,他脱 下了帽子,把它放在石栏上。又过了片刻,一个高大的黑色人影,便出现在石栏之上。如果远处 有人看到这个黑影,一定以为自己看到了鬼怪。这人影原是俯在栏杆上,继而它竖起来,笔直地 跳进了黑暗中。随即,一种泼剌剌的低沉的落水声从水面传来。谁会知道这个消失在水中的黑影的剧变的隐情呢?阴间。

(第五卷)袓孙俩

-在一棵钉有锌皮的树的地方有了新的发现

在我们叙述的事件不久,蒲辣秃柳儿老头遇到一件令他震惊的事。

蒲辣秃柳儿是孟费梅的一个养路工,在本书叙述到阴暗的部分时,我们提到过这个人。

读者还记得,蒲辣秃柳儿是一个干着多种行当的人。他砸石子儿,同时在大路上掠夺来往的行人,既是挖土工,又是强盗。他相信在孟费梅森林中有人埋藏了财宝。他幻想有那么一天,能 够在某棵大树下掘到那些宝藏。眼下,他正任意搜刮行人口袋里的钱财。

只是,他做起来比以前小心谨慎些了。不久前,蒲辣秃柳儿老头和一伙强盗在容德雷特破屋 中一同被捕。他凭侥幸脱了险。恶癖有恶癖的用处。酗酒救他出了牢笼。警察始终没能查清他是 抢人的人还是被抢的人。当晚,他一直处于酒醉状态。警察拿他没办法,只好按规定“不加追 究”,释放了他。他得到了自由。事后,他回到孟费梅,在官方监督下,在加尼-拉尼公路上铺 碎石路基,为政府工作。他垂头丧气。那次抢劫几乎送了命,所以,现在,他谨慎了,对抢劫的事他的劲头巳经不大。由于酗酒救了他,从此,他就更见酒没命了。

使蒲辣秃柳儿老头感到震惊的那件事,是他恢复工作不久碰到的。

有一天大清早,蒲辣秃柳儿出门去干他的活儿,也许可以说是去他潜伏的地点。正走着,突 然,透过朦胧的晨光,他发现在离他不远处的树枝中间闪出一个人的背影。那样子还有些眼熟。蒲辣秃柳儿虽然终日醉醺醺的,记忆力却不含糊。这种记忆力是与合法秩序进行对抗和周旋所必 备的自卫武器。蒲辣秃柳儿老头心想: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呢?他想不起来了。记忆中只剩 下了一个模糊的印象。

他做了一番分析。他的判断是:这汉子不是本地人,而且刚刚来到。这个时辰没有公共马车 经过,因此,那人是徒步来的。他可能走了一夜。路途不远。因为这汉子没有背囊,也没有包 裹。从哪里来的呢?肯定是巴黎。这样一个时辰,他到这里的森林来干什么呢?

蒲辣秃柳儿想到了财宝。他苦苦回忆起了,几年前,他曾遇到过类似的事。他又觉得,眼下 这人就是那年看到的那条汉子。

他沉思时是低着头的。这很自然,只是这老头儿太迟钝了些。当他再抬头看时,那汉子早巳 无影无踪,不知去向了。

蒲辣秃柳儿老头嘟哝:“真是活见鬼了。可我会找到他的,会找到这位教民的教区的。这个 夜游神定有来由。这一点,我早晚会闹明白。在我的地盘上不会没我的分的……”

他拿起了那把锐利的十字镐。

“这个家伙,既可以掘地,又可以搜身。”他嘟囔着。

蒲辣秃柳儿老头走进密林,他尽量寻找线索,跟着那汉子。走出100步左右,天亮了。天老爷帮了他的忙。他看见了沙土上的鞋印,发现了被踏过的草丛和被踩折的灌木。倒在荆棘中的嫩 枝慢慢挺起,像刚刚醒来的漂亮女人伸懒腰时举起的手臂。这些都是线索。他按着这些踪迹走下 去。但是,没有多一会儿,这些踪迹消失了。他又走了一段路,来到了密林的一个高丘地带。这 时,一个猎人从远方的一条小径经过,嘴里吹着口哨。口哨的曲调是叶吉约利》。薄辣秃柳儿 受到了启发,想爬到树上去望一望。他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腿脚还相当灵活。眼前有一棵高大的山毛榉,很适合蒂蒂尔和蒲辣秃柳儿。他爬到了最高处。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一他极目搜寻,在密林的一处杂乱而荒僻的地段,他发现了目标。那人走进了,或者说得更合适些,溜进了林中 相当远的一块空地。这空地被一些大树遮挡着。好在蒲辣秃柳儿对那边的情形十分熟悉。他注意 到,在一大堆磨石旁边,有一棵病栗树。那棵树的树干上有一块锌牌。这块空地以前叫布拉于矿 地。这些不知做何用途的石块,在30年前就堆在这里。那里还有寿命仅次于石堆的木栅栏。

蒲辣秃柳儿高兴起来。他从树上连爬带滚地下到地面。兽窟找到了,问题是如何才能捉到那 野兽,得到那梦想中的财宝。

然而,对去那里的路线,蒲辣秃柳儿却并不熟悉。绕小路,要转大弯子,看来远些,但一刻 钟就赶到了。走直路,看起来近些,但要经过许多茂密多剌的荆棘丛,倒要大半个钟头。蒲辣秃 柳儿老头在选择路线时犯了错误,他和许多人一样,以为走直路好,是捷径。他说:“走狼走的路。”结果,他失败了。

蒲辣秃柳儿毫不犹豫地钻进扯手扯脚的荆棘丛。灌木、荨麻、山楂、野蔷薇以及一触即怒的墨莓拉扯着他,扎他,令他疼痛难忍。在一个溪谷谷底,他还不得不越过一条小河。

40分钟过后,他巳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浑身是伤,但是来到了布拉于矿地。

然而,矿地却空无一人。

蒲辣秃柳儿跑向石堆。石堆在原处,没人动过。

那汉子巳不见踪影。他逃脱了。但钻进了哪个荆棘丛,就无法知道了。

使蒲辣秃柳儿吃惊,更使他痛心的是,钉有锌牌的那棵树下,一片泥土被人挖过,那上面还 留有一柄十字镐,中央有一个土穴。

土穴是空的。

“强盗!强盗!”蒲辣秃柳儿老头两只拳头高高向天上举着,大骂起来。

二马吕斯脱离内战,准备与家庭战斗

好几个星期过去了,马吕斯一直在高烧,昏迷不醒。他的头部受伤后又受到严重震荡。他长 时间处在这种不死不活的状态之下。

他常常是时而发出凄惨的呓语,时而阴郁地挣扎起来,口中喊着珂赛特的名字,像个垂死的人。有的伤口很大,化了脓,这样下去,很容易造成外毒人侵,这很危险,甚至会招致死亡。每 当气候发生变化时,特别是遇上暴风雨的天气时,医生便提心吊胆。医生一再交待,不能让病人 受剌激,哪怕是轻微的剌激。伤口的包扎很困难。那时还没发明用胶布固定夹板的方法,也没有 纱布。为了做包扎的布,妮珂莱特撕了一个床单,她说那床单“大得像天花板”。医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氯化氢洗剂和硝酸银治愈了马吕斯的坏疽。每当病情严重时,吉诺曼总是守在外孙的床前,表现出绝望的神情。这期间,这位外公也和他的外孙一样,处于不死不活的状态之下。

在马吕斯治疗期间,一个衣着整齐的白发老人每天都来打听病人的消息,有时一天来两次,并且每次都留下一大包包扎布。

9月7日,在这垂死之人在那个凄惨的夜晚被送到他外祖父家整整过了 4个月的当天,终 于从医生那里听到了令人高兴的信息:他保证病人巳脱离险境,开始了恢复期。不过,由于锁骨 折断了,马吕斯还得在长椅上躺上两个月。另外,有的伤口也不易愈合,病人不得不长期忍受包 扎的痛苦。

马吕斯久病治疗,躲过了追捕。在法国,公众的愤怒期不会超过六个月。另外,这场暴动是 社会性的,是大家的过错,因此,在一定程度上,众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另外,吉斯凯曾 有命令,敦促医生揭发伤员,而这一可耻的通告激怒了舆论,引起了公愤,甚至国王都不高兴 了。这反使受伤者得到了庇护。军事法庭不再敢触动伤员,马吕斯因此而免受了追捕。

吉诺曼先生先是经受了种种痛苦,继而又品尝了一切狂喜。别人劝止他,不让他整夜陪伴病 人,对此,他都固执地拒绝了。他干脆叫人把自己的大靠背椅搬到了马吕斯的床边;他吩咐女儿 把家里最漂亮的麻纱布料撕成纱布和绷带。吉诺曼小姐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有理智的女人。她瞒着 父亲,想方设法留下了这些细软的布料。吉诺曼先生不允许别人向他做什么粗布裹伤比麻纱好,旧布比新布好的解释。每次包扎他都在场。吉诺曼小姐则羞怯地避开。在用剪刀剪去坏死的肉 时,老人总在一边“啊唷!啊唷!”叫着,看到他慈祥地哆嗉着双手递一杯汤药给病人的情景,没有人会不受感动。他不断地向医生问这问那,重复提出同样的问题。

医生告知家人,病人巳脱离危险的时候,这老人听了狂喜不巳。当天,他赏了看门人三个路 易。晚上,一回到寝室,就用大拇指和食指弹起响板,跳起了嘉禾舞,并且唱起来:

凤尾草中生了个让娜,好个可爱的牧羊人。

我爱着她那惹人的短裙。

她的心中怀着爱神,爱神就在她的眼中。

我看着她那撩人的箭筒。

我爱猎神狄安娜。

更要把让娜歌颂,我更爱让娜和她那高耸入云的布列塔尼人的乳峰!

唱完,他又跪到了一张椅子上。巴斯克在半掩的门缝中偷偷看他,相信他正在虔诚地祈祷。在这之前,老人是不大信上帝的。外孙的病势在日益好转。每有一次新的好转征兆,老人就有一 次这种荒谬的行动。他会机械地做出许多兴高采烈的动作,无缘无故地在楼梯上跑上跑下。邻居一个漂亮女人,有一天收到他的一大束鲜花,致使丈夫同他的女人吵了一架;他还把妮珂莱特抱 在膝盖上;他唤马吕斯时,称男爵先生;他甚至高呼了“共和国万岁”!

他不时地问医生:“没危险了,是不是?”他注视马吕斯,用的是外祖母的那种目光。望着 马吕斯进餐,他会目不转睛。他的心中巳经没有了自己,自己巳经微不足道,马吕斯成了家中的主人,喜出望外的欢快心情,使祖孙的位置颠倒了过来,他变成了自己外孙的外孙。

这种反常的状态,使这位老人成了一个最可尊敬的孩子。他怕初愈的病人感到疲乏产生厌烦 情绪,就在病人身边对病人无声地微笑着,表现出自己的快乐、可爱,甚至表示自己还年轻。他的银发增添了面容的温柔而庄严的气派;由于脸上增加了优雅,就使布满皱纹的脸变得可爱了。总之,这喜气洋洋的老年人身上,出现了一种无以名状的曙光。

马吕斯的情形如何?他听任别人摆布:包扎、护理。他心中只有一个想头一珂赛特。

他摆脱高烧和昏迷状态以后,不再喊珂赛特了。别人可能认为他巳经把这个名字忘记了。但 是,他心里记得牢牢的,只是嘴上不再说了。

珂赛特怎样了?麻厂街的斗争经过在马吕斯的记忆中犹如一团烟雾。一些人,爱潘妮、伽弗 洛什、马白夫、德纳第一家在脑海中模糊不清地飘浮着,还有一些朋友都与这些人混作一团;福 舍勒旺先生奇怪地出现在这惊骇的流血事件之中,他感到迷惑不解;自己是被什么人救的,如何 救出的,自己是怎么到受难修女街来的?这一切他都不清楚。问周围的人,也没有一个人能说清 楚,大家只告诉他,那天晚上,他被从街上停着的一辆车里抬下来,到了家里。但是,在这迷雾 之中,有一点他是决不动摇的,它清楚而又准确,这是一个决心,一个志愿一重新找到珂赛 特。他的生命和珂赛特是不可分的;他巳下了决心不能得此失彼。外公也好,命运也好,地狱也 好,如果强使他活的话,他坚持首先要替他重建失去的乐园。

他估计到了障碍。外公的关怀也好,爱护也好,丝毫没有使他高兴起来,他也很少由此而感 动。第一,他并不清楚真实情况;第二,在高烧期间,他对外公这种溺爱是有戒心的,认为这种 新奇的表现,是为了使他驯服。因此,他是冷淡的。外祖父对他的那些可怜的微笑全然不起作 用。马吕斯暗想,只要自己闭口不言,听人摆布,什么都好说;而一旦提出珂赛特的问题,外祖 父马上就会翻脸。那样,再没有一件事好办了。什么门第呀,陪嫁呀,割风先生呀,切风先生 呀,贫穷呀,会有一些讥讽异议提出来,而最后归结为一句:不同意。因此,马吕斯巳经做好了 顽强抗争的准备。

身体逐渐复原之后,马吕斯心中的不满随之出现了。心理上的疤痕重新裂开。彭眉胥上校的形象重又出现在他和外祖父之间。他觉得,这个曾对父亲那样的不公正,那样凶狠的人,对他马 吕斯也不会发善心的。这样,他又以生硬的态度来对待外祖父了。老人呢?自然是痛苦至极,但 温顺地忍受着。

吉诺曼先生虽然没说什么,但他巳经察觉到,马吕斯被送回他家中恢复知觉之后,从没有叫 他一声父亲,不错,也没称过先生,但一直避免用亲昵的称呼来呼唤他这个外祖父。

显然,要出事了。

为了试试自己的力量,马吕斯决定在作战前先来一点小接触。这是常有的事,要摸摸底。一天早晨,吉诺曼先生随手抄起一张报纸,随后,便对国民公会发表见解,脱口说出了保王派对丹 东、圣鞠斯特和罗伯斯庇尔惯用的那种评语。马吕斯开始反击。“ ‘九三年’是伟大的。”马吕斯的神情十分严肃。老人听罢,立即不再说什么。一整天,他都沉默着。

马吕斯的脑海中,还一直保留着早年外祖父那刚强不屈的形象,因此,他判定,这种沉默是 强烈怒火在集中的一种表现,预示着激烈的斗争的来临。于是,在思想的深处,他加紧备战。

马吕斯想好了,如果他的愿望被拒绝,他将撤掉夹板,任锁骨脱臼,把伤口裸露,并且绝 食。他将把伤口作为武器,争得珂赛特,或者死去。

他在等待时机,在以病人所特有的那种阴郁耐心等待着。

机会终于来了。

三马吕斯发起进攻